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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对他这个猎人进行反扑了。
“赶快交代你的同谋,不然……”沈威再次扬起了皮带,可是就在皮带即将落下去的那一刻,他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异样的神情,不是乞怜,不是恐惧,而是他从来没在对方的眼里见过的一种神情,里面包含着狂热,包含着仇恨,甚至包含着一种欣喜。沈威吃了一惊,于是已经举起了的皮带忽然悬在了空中,他在犹豫这一下是否应该抽下去。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一个偶然路过的老人仿佛躲避瘟疫般一路小跑着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唐山城西三公里处有一个叫三间房的车站,货运列车在这里编组,然后发往全国各地。
午夜时分,三间房车站列车进站的方向,郑天豪疲惫的躺到了铁轨旁边,把自己的头枕到了钢轨上。
他注视着正前方的那个岔路口,南方开来的货运列车会在这个岔路口转过来,然后轻巧的压碎自己的头颅,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的头颅破碎时刻发出的清脆声音,一瞬间自己就会失去知觉,然后和妻子团聚。——他曾经是一个无神论者,可是此刻却坚定的相信妻子正在他的身边温柔的注视着自己,只不过自己看不到她而已。
疲惫的郑天豪睡着了,他睡得像个孩子。可是这种安宁没有保持多久,不到二十分钟,他就被激烈的撞击声音惊醒了,一列货车呼啸着向他驶来,车轮和铁轨相撞的声音震得他的头仿佛都要爆裂开来,看着飞驰而来的列车,他裂嘴笑了:阿梅,我来了……
列车在一瞬间变得无穷大,山一样当头向他压了过来,剧烈震动下,郑天豪的眼前出现了七彩的幻觉,如梦似幻的色彩中,儿子张开一双小手正甜甜的向他笑着。
“不……”
郑天豪大叫一声。
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列车开始了正常的减速,尽管如此,却仍旧排山倒海般的向他压了过来。
此时,唐山市区靠近一马路的一条小巷内,沈威脸朝下,僵硬的卧在血泊中,他的尸体一直在这里卧到次日早上四点三十九分,被一个清洁工人发现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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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父亲
年7月28日在的凌晨3点42分,一道蓝光在唐山的上空闪过,一场堪称人类史上最惨烈的灾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降临了。几乎就在一瞬间,唐山市区被一场7。8级的强地震夷为一片废墟,有史以来,这场地震给人类造成的伤害最为巨大。
瞬间的灾难使得242419人丧生,36万人受重伤,70万人受轻伤,15886户家庭解体,7821个妻子失去丈夫,8047个丈夫失去了妻子,3817人成为截瘫患者,25061人肢体残废,遗留下孤寡老人3675位,孤儿4204人,数十万居民转眼间就成了失去家园的难民。
几乎就在地震的当天,大规模的救援运动在全国展开了。十几万解放军战士组成的救灾队伍从四面八方赶赴唐山,由于道路被大规模毁坏,多数战士要急行军几十公里才能到达市区。面对这场空前的浩劫,人们只惊慌、悲哀了很短的时间,就迅速展开了自救与救援行动。
月8日,地震过后的第12天凌晨,初生的太阳从废墟上升起,面对着大自然的这一残酷杰作,郑天豪站在城市的边缘缓慢而绝望的蹲了下来,他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此时此刻,即使往他的衣服里塞进十几条毒蛇也不可能让他感到更可怕了。
他的大脑里面仿佛出现了一个漩涡,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念头在里面蹦蹦跳跳,可是却无法抓住哪怕一点点的实质性内容。
在郑天豪的记忆里,当年被沈威加害的那个时期是自己人生中最黑暗的一页,可是如今站在城市的边缘,他竟然觉得被揪斗、被毒打的时刻简直过的是天堂般的日子。
梅在生下儿子的第二天就走了,她是一个干净的人,看不得人间太多的污浊,也因为她看不到一丝希望。自己把儿子送出去以后也想要走,可是儿子却在关键的时刻救了自己。
孩子一出生就显得与众不同,出了娘胎就开始哭,哭得声嘶力竭,谁也哄不好,梅自杀以后,他就不哭了。——莫非他知道母亲就要舍下他而去,想用可怜的哭声留住她吗?当自己把他放到光明电影院石柱后面的时候,他也是一声不吭,可是等那个中年妇女路过的时候,他却忽然大大的哭了一声。郑天豪相信那个女人一定会是一个好的母亲,他坚信儿子的选择不会错。
“八年了,别提他了!”郑天豪学着样板戏里面的叫板,喃喃的说了一句,双手无力的抱住了自己的头,眼泪缓缓的流了下来。
八年前,当郑天豪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忍着剧烈的痛楚,躺在铁轨上打算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儿子的笑脸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就在列车即将压碎头颅的那一瞬间,他从铁轨上滚了下来。儿子不愿意他死,他不能就这样丢下他孤零零的活在世上。儿子的哭声没有留住母亲,但是做父亲的不能再让他失望了。
不管经历什么样的苦难他也一定要为了儿子活下来,他不相信中国永远都是沈威之流的天下,黑夜总会过去,自己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坦然的回到儿子身边,他会把原本属于儿子的爱加倍还给他,到那个时候,就不会有什么力量能把儿子从他的身边带走了。
当夜,郑天豪爬上北上的货车,历尽千辛万苦,独自一人来到大兴安岭,隐姓埋名,在林区成了一名普通的伐木工人。
如今他回来了,然而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光明正大的回来,而是在养育过自己的城市遭遇到有史以来最惨烈的灾难的时候回来的。
儿子能幸免于难吗?郑天豪相信他一定不会有事,如果儿子真的遇难了,自己一定会有感觉的,这孩子一出生似乎就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他曾经要挽留母亲,还救下了父亲,如果当真遇到危难,就算自己远在天涯海角也能感受到儿子的求救信号。——地震发生的那一刻,自己在大兴安岭好像并没有过什么怪异的感觉。
深山里听不到广播,当时也没有卫星电视。七月下旬,大兴安岭下了一场暴雨,进山的公路被冲垮了,林区的给养车在8月3日上山以后才带来了唐山大地震的消息。
突如其来的噩耗险些把郑天豪变成呆子,他定了定神,借口有事去县城买东西,便跟着给养车下了山。到了县城,他立刻坐上南下列车来到河北境内。他知道1966年河北邢台曾经发生过一次6。8级的地震,那次地震给当地人民造成了极大的伤害,7。8级地震应该更强烈一些吧?
接近唐山地区的时候,铁路就断了。他改乘公共汽车走了几十公里,等汽车也不能前进的时候就开始步行。路上,他不断的从似乎深不见底、有时还冒着硫磺气味的裂缝上面跳过,沿途乡村震灾后的断壁颓垣以及灾难后沉默寡言的人群都给了他深深的震撼:这里都已经如此了,唐山这个地震中心会破坏到什么地步?郑天豪浑身发冷,原本还有的一点信心渐渐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儿子,你还在人世吗?他一边走,一边以一种极度悲伤的心情哭了起来。
清冷的阳光下,郑天豪在废墟里踽踽独行,整个城市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尸体腐烂的气息,甜丝丝的中人欲呕。消防汽车在废墟间临时清理出来的路上缓慢驶过,高压水龙头喷出的消毒水洒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或者那里,只要有废墟,就有解放军战士在奋力挖掘。战士们几乎都是凭着双手在废墟上工作,只有在绝对不会伤害到废墟下的群众的时候他们才会动用撬杠一类的简单工具。郑天豪梦游一般的走着,偶尔会听到一声疲惫而嘶哑的欢呼:“叫卫生兵,这人还有救!”
废墟间,这里或那里零散的堆放着装着尸体的黑色塑料袋,货运汽车走走停停,搬运工人就像农民搬动麻袋一样,熟练的把尸体堆放到车上,然后跳上去坐在尸体旁边,汽车开动,再停下,继续装车,娴熟的动作之间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郑天豪战栗着往前行走,不时的用指甲掐一下胳膊,也许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境……
路边的空地上搭建了许多临时帐篷,生还的以及获救的百姓们神情漠然的在帐篷内外活动,身体好些的则默默的协助解放军战士在废墟上挖掘着。
一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女人神情紧张的坐在路边废墟的一角,旁边站着一个解放军战士,那个战士大概只有十八岁,十根手指肿得像胡萝卜一般,上面缠满了脏兮兮的纱布。
“孩子,放我走吧,我不是已经都交代了吗?你们为什么叫执法队?执法队是干什么的?”
老女人的旁边放着十几块各式各样的手表。
小战士有些神色凄然的看着老女人,一言不发。
“你们要枪毙我吗?我只是在死人身上拿了点东西,又不是你们说的打砸抢分子,孩子,放了我吧,我儿子比你还大一些……”
“大娘,我做不了主,您也知道,非常时期必须用非常的手段维护治安。”
“非常手段是什么意思?”老人的神色异常惊惶。
郑天豪心惊胆战的看着这一幕,他隐约觉得那个老女人恐怕要有很大的麻烦了,可是周围的人似乎对此没有半点兴趣,因为刚刚经历了世上最惨烈的灾难,其他任何事情似乎都显得平淡无奇了。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郑天豪一边走着一边喃喃的背诵着文天祥的《正气歌》。
为什么忽然想起这首诗?他悚然一惊,想起了妻子正是从这首诗里面给儿子取的名字。妻子服毒自杀以前,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一张稿纸上写下三个字:郑浩然。
由妻子想到了沈威?那个混蛋能躲过这一劫吗?他还是造反派的头目吗?过去的八年,每天他都咬牙切齿的把这个名字偷偷念叨几遍,可如今面对劫难后的城市,他却真诚的希望沈威还活在人世间。
此时此刻如果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