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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儿叮嘱下人小心放下,转头恭敬地答道:“回小姐,这是先前剩余的账本。”
仲冉夏的视线在箱子里一转,嘴角抽抽。这些账本足足有刚才那些的一倍之多,果然不是人干的活,她不由暗叹自己为何要管上这闲事了。
交代菲儿把饭菜都撤了,又让她围着软榻点燃了十数支蜡烛,屋内光亮如昼。仲冉夏这才又捧着账册,在纸上速算起来。
卧室的烛光亮了一夜,展俞锦推开半掩的房门时,看见的便是抱着账本蜷缩在软榻上的瘦小身影。
面色发白,秀眉紧蹙,睡得并不踏实。
一地散落的纸张上写满了许多未曾看见的字符,他弯腰拾起几张,淡淡一扫。榻前的账本凌凌乱乱,展俞锦小心避开,低头拿走了仲冉夏手中还紧握的毛笔。
这一碰,她微微一震,却是惊醒了过来。
睁眼看着跟前放大的俊脸,仲冉夏从迷茫骤然变成惊吓的神色,一个激灵坐了起身:“……展公子,有什么事吗?”
“娘子一夜未睡?”展俞锦抿唇一笑,双目溢满了关切与暖意:“这么多的账本,都查看完了吗?”
“嗯,”她应了一声,抬头见那双黑眸中的震惊一闪而过,仲冉夏立即回神:“展公子,有何不妥?”
“没有,娘子辛苦了。”展俞锦温和一笑,将毛笔置于桌上。
看到他手里写满竖式的白纸,仲冉夏皱起眉,转而笑着,自然而然地从美相公那里取走了纸张:“让菲儿收拾便好,不劳展公子费神了。”
展俞锦依旧浅浅笑着,任由她把纸张都拿了回去:“既然娘子将账本都看完了,店里少不得掌柜,下午便让他们过府?”
“也好,”仲冉夏点头应下,确实有些掌柜从外地赶来,这一来一回已经费了不少时日。多逗留一天,这店铺就得少赚一日,总是不划算的。
钱奴的因子在作祟,她自然不会拒绝展俞锦的提议了。
待掌柜们莫名其妙被叫来仲府,听闻大小姐已经把账本都核对了一遍,惊得人人张大口,险些说不出话来。
先不说这效率,原以为她不过动动嘴皮子,这事大多会交由旁人来办。谁知这位仲家大小姐居然亲力亲为,还连夜看完了账本。
在座的掌柜们震惊之余,不由悄悄往外一瞧,估摸着这天该下红雨了。
红雨没见着,看到仲冉夏眼底下淡淡的阴影,几位老掌柜反倒心下感动。大小姐终于是改邪归正,懂得为老爷分忧,实在可喜可贺。
想到这里,众人的目光不禁纷纷投向跟随而来的展俞锦身上,对于仲冉夏的改变,自然是都归功在这位新入门的美相公了。
仲冉夏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困倦地眯起眼,先把好话说在前头:“这几年,有劳各位掌柜仲家的生意才能这般蒸蒸日上。”
“大小姐谬赞了,”掌柜们惶恐地答道,心里思忖着她用意何在。
丢一个果子,接下来自然是大棒子等着伺候了。
仲冉夏示意菲儿让仆人把一小箱账本抬进了前厅,淡然开口道:“只是这账目上若是有了纰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众位掌柜认为呢?”
看他们纷纷点头,她低笑道:“那么里面的小问题,大伙明天之前改好了,再送入府中吧。若是再出了错,众位劳苦功高,仲府自不会亏待,却也不敢再用各位了。”
说罢,仲冉夏用长袖掩着面,偷偷又打了个哈欠。
侧头瞥见展俞锦嘴边浅浅淡淡的笑意,墨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深邃莫测。
她不由正了脸色,若无其事地瞧了回去。
却见他一挑眉,唇边的弧度更深了,笑得是别有深意。
仲冉夏看得心里一跳,美相公突然笑得更为灿烂:“折腾了一宿也该累了,俞锦这就伺候娘子就寝如何?”
这话说得贼暧昧,仲冉夏余光瞄见底下的掌柜会意的笑容,恨不得上前把展俞锦的嘴巴给撕了。
不过她突然转了性子,重视起这府中的生意,未免让人生疑。仲冉夏索性顺着他的话,娇滴滴地道:“相公有心了,菲儿,送客。”
说罢,她径直就往卧室走,困得眼里只看见那柔软的床了。
正形象全无地往大床上一扑,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忽感有人轻柔地解开自己的腰带。以为是菲儿,仲冉夏便随她去了。
可是当那若有若无的药香飘来,她愕然地睁大眼,下意识地抱着被子向床内一缩:“展公子,你怎么在我房里?”
坐在床沿,展俞锦低下头,双手慢条斯理地褪下外衫,淡笑道:“自然是侍候娘子了。”
仲冉夏面色一僵,见他指尖一挑,动作说不出的优雅,却极为迅速,转眼便剩下一件亵衣。
展俞锦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就要将这件薄薄的单衣脱下,惊得她立刻跳起来,抓起外袍套在他身上,绞尽脑汁找借口,最后只憋出了一句:“……天色还早,公子不妨随我去后院走走吧。”
原来她是耍刀的
夏日炎炎,仲府的后院绿树葱葱,花香满溢。假山亭台,小桥流水,端得是风雅精致。
两人漫步其中,仲冉夏突然发现一汪清池,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亮光,却是空空如也,不由惋惜:“怎地不在这池里种上清荷?”
展俞锦墨黑如漆的双眸望向她,看得仲冉夏胸口狂跳,片刻后才见他开口道:“娘子素来不喜莲,尤其是这白荷。”
仲冉夏眼皮一跳,想起那日她在杏香阁脱口大赞那池白莲,是不是也让风莲起了疑?
压下心中的慌乱,她微笑着问道:“那么,展公子呢?”
他睇了过来,眼神说不出的缠绵深情:“娘子不喜,俞锦自然也厌恶得紧。”
闻言,仲冉夏面皮微烫,再也没了言语。
清风拂面,又得美男在旁,若是旁人,即使面上未曾涌现欢愉之色,也该在心里窃喜。
可惜对仲冉夏来说,却是如芒在背,纠结又费神。
该说什么,该如何应答,该表现出怎样的神情才符合这原主人的性情。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她已是薄衫尽湿,筋疲力尽。
加之昨天一夜未睡,只觉太阳穴“突突”的疼,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处,飞奔回房。
本想再用展俞锦体弱的理由打发,仲冉夏偷偷一瞄,却见如玉的面上透着几分红润,双目炯炯有神,先前的病弱之态尽数消失。
这借口怕是用不上了……
幸好钟管家及时前来,算是解救了在水火之中的仲冉夏。
“出什么事了吗?”她微微蹙起眉,仿佛对他的打扰感到不悦,实际上暗地里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钟管家确实不负所望,瞥了展俞锦一眼,低头拱手道:“大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仲冉夏略感歉意地看向展俞锦,尚未开口,便见他主动告辞:“俞锦有些累了,这便回房歇息。”
眉眼一动,他轻轻笑道:“娘子,不要过于操劳了。”
轻柔的话语,不难听出其中的关切之意。纵然仲冉夏心知展俞锦不简单,也不禁有些动容。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仲冉夏与钟管家一前一后走进深处的凉亭中,淡淡问道:“此处无人,不妨直说。”
钟管家站直身,脸上原先的恭敬内敛的神色褪了下去,低笑道:“小姐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仲冉夏诧异地盯着他,那张平凡的脸面突然转换出不一般的气势,她暗暗心惊,谨慎地答道:“有劳管家关心,我已然痊愈。”
“既然好了,为何迟迟不开始晚课?”钟管家眉头一皱,不满地低喝道。
她愕然,晚课?
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寻思着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只是仲冉夏不清楚是敌是友,小心翼翼地推诿道:“近日爹爹不在府中,账目繁多……”
钟管家大手一挥,不耐地打断道:“这一年你不是都将账本送与姓展那小子看的么,怎又自个揽上身了?”
仲冉夏一惊,展俞锦这才入府不久,仲府邸一年的账本,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思一转,她支吾道:“相公病弱,这才刚刚有了起色……”
“病弱?”钟管家冷哼一声,径直坐在石桌前,不屑道:“也就是你这傻丫头才会深信不疑,那姓展的分明就是内力折损,受了重创。当初多次劝诫,你却一意孤行。”
他摇摇头,忽又叹道:“只是那些账本,姓展的根本不放在眼内,丫头直接丢与他便是,浪费那么些时间作甚?”
说罢,抬眼瞅向仲冉夏,钟管家狐疑道:“平日丫头你最烦这些,怎地居然认认真真地核对账目了?想当初,仲老爷三番四次尝试,你还把账本都撕烂了不少。”
仲冉夏一怔,转而苦笑。难怪那些掌柜的脸色如此古怪又担心,原来这身体的主人有过前科。
撕烂账本,也只有原主人才做得出来!
可是展俞锦并非重病,内力折损,又是何人所为?
且在一年前,他便深得原主人的信任……
目光一沉,仲冉夏斟酌着说:“钟管家,这晚课……”
“得了,今夜亥时,在西厢石院。”他挥挥手,这事就这样定下了。
晚课究竟要做什么,仲冉夏心里没底。她早早把菲儿打发去睡了,又叫多了几人守在展俞锦的房前,明为伺候,实际上是行监视之举。
她不清楚美相公的身手是否跟袁大夫所言那般,不过是粗浅的防身功夫。派人盯着,即使是多此一举,总能提前给自己通风报信,好让她未雨绸缪。
白天仲冉夏不经意间向菲儿打听到西厢石院的大约位置,传言此处闹鬼,早被老爹请道士驱鬼作法,列为府中禁地。
她亲身前来,院内杂草丛生,墙壁斑驳水迹,屋顶角落层层的蜘蛛网,显然多年来未曾有人来过。选这样的地方习晚课,确实不易被发现。
钟管家身穿黑色短褂窄裤,干净利落。面目与白天有些微的差别,面目透着坚毅之色,目光迥然而凌厉。
仲冉夏慢慢上前,幸好她今晚也选了一件窄身紧袖的衣裤,不然跟他格格不入,肯定得露馅了。
见她迟疑着站在不远处,眼神飘移,钟管家蹙起眉,狐疑的视线在仲冉夏脸上一转,厉声道:“几天不见,你就忘了怎么跟师傅行礼了?”
仲冉夏一怔,快步上前,神色惶恐,礼数周到地道:“……小徒见过师傅。”
钟管家扫了她一眼,随手将插在地上的一把大刀拿起,扔在她面前:“养病数日,让为师看看你的刀法练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