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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何地?”仲冉夏快走几步,看着这般美景,忍不住展颜。
“西山的另一侧,无人能至。”展俞锦望见细碎的阳光自绿叶中穿透而下,落进她明亮的双眸中,流光四溢。让他想起了许久以前,曾见过的一颗南海黑珍珠。
他伸手自袁大夫手中取过一个白瓷瓶,倒了几颗殷红的药丸:“这片花海虽美,却都是少见的毒花,没有解药不出半个时辰,便要沉睡在此地,归于尘土成了花肥。”
仲冉夏闻言,毫不犹豫地拿起药丸吞了下去。难怪这里只有花香,却惟独缺少了鸟语,死静一片。
她要取消刚才的话,这哪里是世外桃源,根本就是催命的地狱!
待明远也吃下药丸,一众人这才继续前行。
脚下时不时踩中草丛里乌黑的人骨,仲冉夏只觉毛骨悚然。想到一路走来的陷阱,那些艰难躲过机关,避开重重守卫到达了这里的人,怕是寥寥无几,最后却被美景晃了眼,放下了警惕,这才葬身于此,委实可惜可怜。
小和尚在身后双手合什,半闭着眼低声呢喃。仲冉夏不用仔细听,也知道他是在念着超度的经文——当然,来来去去只得一两句。不过替亡灵引导,有心便可,经文什么的其实也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
绿地之外,豁然开朗。
打磨过的石阶从平地一直往天上延伸,仲冉夏仰着头,半山腰层层雾霭,根本看不见山顶,更不知这石梯究竟有多少。
笔直的阶梯陡峭如九十度,光是这样看着,就让她萌生了怯意。
“半山上的红枫开得正好,娘子不上去瞧瞧么?”展俞锦自然而然地揽上她的腰,微一提气,犹若大鹏展翅,飞掠而上。
仲冉夏除了下意识地伸手抱紧他,实在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不说这动作突如其来,转眼间就离平地二三十米。再者,她也怕多说多错,一个不留神惹怒了美相公,直接把自己扔了;又或是,尖叫声惊吓到了某人,于是华丽丽地岔了气,摔了下去……
事实证明,仲冉夏压根就是杞人忧天,顺带自己吓自己。当两人站在石阶的尽头,她已是手软脚软,扶着展俞锦脸色苍白。
她的恐高症,并没有因为穿越到古代,换了一具身体而改变。这也是仲冉夏无论如何都学不会轻功的缘由,为此钟管家曾大发雷霆,又使出好些极端的手段,把她一人丢在屋顶上整整一晚,仍旧不能让她开窍,更别提融会贯通了。
于是一身的内力,除了用在刀法上,别无用处。
袁大夫落地时,不忘向仲冉夏投去一眼鄙夷的目光,转过头,对着小和尚眼底却闪过一丝赞赏。
这石阶对于学武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问题是此地的阶梯甚为倾斜,在心理上给了人极大的负担。只要稍微分神,便有可能葬身于山脚。
明远却是不骄不躁,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他后头,不能不让袁大夫心生赞叹。不愧是智圆大师的入门弟子,确实轻视不得。
相比之下,那位不但需要府主亲自送上山,最后还满脸惧意,面无血色几乎要站立不稳的女子,实在无用得紧。
袁大夫不知道府主为何将此女带到天凌府,却也明白府主做事向来深思熟虑,此举定有深意。不过短短一瞥,又收回了视线。
被人鄙视了……
仲冉夏撇撇嘴,继续窝在展俞锦暖和的怀抱中,一动不动。山顶白雪皑皑,冷风呼啸。光凭她那一点点内力,如何抵御得了?
反正这人也没打算推开自己,她也乐得贴着美相公窃取温暖。
而且,她跟小和尚两人闯进人家的大本营。明远是少林寺的人,又是智圆大师的高徒,功夫也不弱,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自己刀法半调子,内功也不怎样,又只有一个做山贼的老爹,在这里怕是要不好过了。
倒不如粘着大BOSS,给天凌府的人一个美丽的误会,予以自保,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毕竟自己正受展俞锦恩宠,谁敢动她?
局外人
展俞锦的住处,就在西山最高的地方,名为日月阁。
明远被安排在木风阁,顾名思义,满园枫树,红叶飘飘。
仲冉夏没能一并住在此处赏枫,反而有幸入住日月阁的侧院,与美相公相隔比邻。
此乃天凌府的正中央,核心之地,说不定能窥见府中秘密,只是一角,也已足矣。为此,她并没有拒绝。
原以为自己会认床,可仲冉夏晚上不但忧心又动武,困倦不堪,沾上玉枕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早上醒来,房内摆了一桌热腾腾的吃食,屏风后的浴桶更是盛满了热水,白烟袅袅。
她怔忪片刻,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纹丝未动的房门和关得紧一紧的窗棂,又仰头瞧了眼屋顶,奇怪了:府中的仆役,难不成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不等仲冉夏想明白,门外传来展俞锦略显轻快的声线:“娘子,醒了么?”
随意披上一件外袍,她推开门:“展公子,有事?”
兴许是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美相公总是带笑的面容少了几分淡漠,多了几分温度。
“在库房凑巧寻到一把长刀,娘子要去看看吗?”展俞锦睇着眼前的女子,衣衫不整,长发凌乱,脸色还有一点刚睡醒的红晕,就这样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
仿佛不管多少时日,又经历过怎么样的事,他们就该这样自然而毫无忌讳的相处。
他低垂着黑亮的眼眸,忽然想起与自己融洽相处的二哥展俞齐,白皙清俊的容貌时常挂着羞涩怯弱的笑容,性子柔顺,唯唯诺诺,对他这个唯一的弟弟很温柔,也很宽容。
只是,展俞锦从来都想告诉他,若是那双与爹神似的眸子再少一点凌厉,那分笑意也抵达到眼底,便更好了……
“不是叫我去看刀,在哪里?”仲冉夏见他出神,双眼一眨一眨的,不解道。
展俞锦侧过头,女子明亮清澈的眼眸清晰地倒映着他的影子,不耐与狐疑一览无遗,不由失笑:“在下失礼了,只是……娘子打算就这样出去?”
“反正院子里除了你便是我,有什么所谓?”西山很别致,一面朝阳,漫山红枫,暖意盎然;另一面背阴,常年积雪未融,日月阁建在两者之间,一边冷一边暖。
而仲冉夏所在的厢房,正是最暖的地方。想了想,她还是取来一件狐裘,免得待会去了雪地,冷得够呛。
虽然不明白美相公为何突然示好,只是钟管家赠与的刀纵然就手,对于她来说还是太重了。反倒小和尚更为适合,仲冉夏索性把大刀送与了明远。
好刀,自然要给最适合它的人了。
展俞锦给她看的,是一把银色的短弯刀。薄而轻,却坚韧无比,用上七八分内力仍不能折断。
仲冉夏赞了一声“好刀”,仔细端详,颇有些爱不释手。
“这把刀……展公子真的要送我?”她有些怀疑,此刀能在天凌府中,定然来历不凡。就这样便宜地送给自己,总不会还有什么附加的条件吧?
“娘子以前的刀已送了人,正需要一把新的不是么?”
仲冉夏抱着刀,皱眉道:“出府时携带的银票都在马车的包袱里……”
言下之意,压根没带上来,她如今一个子儿都拿不出的。
展俞锦笑道:“放心,不必付钱。”
仲府将多年来积累的财产双手奉送给天凌府,如今,他也算是能在金子上躺睡的人了,这小小的弯刀又算得了什么?
闻言,她心满意足地继续抱着刀子,脑海中幻想出某一天,自己挥着刀,将此人踩在脚下惨败的境况,唇角不禁地往上一翘。
小小的插曲,让两人相处得更为融洽。
他们会同坐在厅中品茗看雪,会漫步在枫树林中,欣赏日落西山之景,会在温暖的屋内静静对弈。
就如同之前的事从未发生,日子宁静得没有半点波澜。
仲冉夏捻着一颗白子,心里跟明镜似的,知晓这平静的表面下,正暗涌横生。
她每日早晚练刀,依旧没有落下。
展俞锦喜静,院内除了他们,并不见其它仆役。没有看到,不等于他们不在。
仲冉夏肆无忌惮地把袖子和亵裤剪短,露出白净的双手双脚,便于活动。自此之后,厢房几不可闻的气息消失殆尽。
她全神贯注,盯着手中的弯刀,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入门的刀法。
两人隐在暗处,墨衣墨发的男子远远望着,身后的人用秘音传话,语含嘲笑:‘府主,她从头到尾只会一套刀法,何惧之有?’
前者望见某人额上薄薄的湿汗,以及因为用力而微微通红的脸颊,摇头不语。
仲冉夏练完十遍,收了势,随手擦了擦汗,转身回了房,将弯刀放在桌上。
怀里钟管家送她那本薄薄的册子,早已烂熟于胸,闲暇时,却还是忍不住拿出来翻翻。在看一遍,总是会瞧出与之前不一样的地方来。
她明白自己的筋骨不如明远,领悟力不如展俞锦,只能笨鸟先飞,努力再努力。
初学者总会看轻入门刀法,殊不知这些没有半点花哨的招式,才是最要人命的。
简单,直接,这便是杀人的刀法。
仲冉夏从遥远的未来而来,对于性命比任何人都要看重。可是,如今她下不了手,死的不会是别人,只会是自己。
翻看了几页,一如往常阖上收好,拧干手帕擦脸,眯起眼咀嚼着方才得到的一点点想法,设法融入到招式之中。
仿佛这样,才能忘记对老爹他们的无能为力……
或许她在仲府的时候并不久,但当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漂泊,总会渴望一种归属感。
又或许是雏鸟情结,老爹的亲切,钟管家的关心,让仲冉夏慢慢适应了自己这个身体的角色,将仲府看作她的家……
仲冉夏自问不是个伟大无私的人,为了什么目标,即使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这样的心思她从来没有过。
当初向风莲提出保住仲府,也只是不想失去这个她称之为“家”的地方。
终归到底,她也是个自私的人罢了……
仲冉夏在没有练刀,又未曾像往常般与展俞锦一起时,会坐在窗前发呆。
她心底有些懊恼,又有些无措。当日自己亲口拒绝了风莲,便是与正道决裂,这是不该。千不该万不该的,是随展俞锦回到了天凌府。
仲冉夏有自知之明,她不是美相公的对手。平衡被打破了,仲府也没了,一无所有的她突然有了些迷茫和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