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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结了,所以说,他走得奇怪。”田七睨了小严,“你想想,什么人,什么事,能让沈绯衣心甘情愿地退出查了一半的案子?”
他美目清妙,真个宝光灿烂,射在人身上简直会生出寒意。小严很受不了,怪叫起来,“我怎么知道?承蒙他看得起,留我在手下帮忙,我又不是他的祖宗,怎么会知道……”
他才嚷了一半,田七却已悚然一惊,像是被人朝脑后打进根桩子,直愣愣钉在原地,忽地却又醒了,陌生的看牢小严,“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小严抬起眉毛,诧异,“你说我说了些什么?”
“你还记得赵大人吗?”田七一手在半空中抓起来,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里头揪出来似的,脸上有种挠不到痒处般的焦急,“那个赵大人,赵,赵……”
“你指那个驿馆设在郊外的赵大人?”小严看得皱眉,自己也像是哪里触不到的痒起来,“那个人怎么了?”
“你可还记得他对沈绯衣说的话?”
“什么话?”小严想了又想,似乎那晚赵大人确实说过些话,不过回想起来,俱是雍荣高贵,十足的官腔,毫无错处。
“我虽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但总觉得此人很不简单,你想想他说的那些话,什么说昌令县频出异相,恐非吉兆,什么官家曾向他问起这事,无论如何,要沈绯衣查出真相之类。”
“是,不错。”经他提点,小严恍然,“既然能与官家通信,此人确实来头很大,并且……”他有些顾忌,看了看田七。
“你也觉得沈绯衣对他的态度很奇怪,是不是?”田七道,“事实上,我从未见沈绯衣如此恨一个人,简直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可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闹得这么僵,不过要是他确是官家派来的人,就是沈绯衣的顶头上司,你说,这次沈绯衣无故出走,会不会是去向他覆命请罪?”
“极其可能。”小严说着话,人却已经披上外袍穿上靴子,“看来咱们还是废话少说,先找到他要紧。”
“你傻了?如果那人真是官家派来的,就是朝廷重臣,他休息的驿馆,岂容我们两个平民布衣无故闯入?”
“那我们也不能任之不理吧,就算不见到沈绯衣,至少也要去打听一下,万一真的被官府治罪严办,兴许咱们还能替他求个请。”
“求情?”田七歪起眉毛一高一低。
“好吧,实在不行我们就抢人,”小严苦笑,没见过么死认真的人,非逼得人把话说到绝路上,“若想这个案子水落石出就一定需要沈绯衣,况且你也不想看到他被斩首流放吧。”他边说边收拾身上,又去枕边抽了匕首插在腰间,又道,“我从来没劫过狱,也不知道要带些什么东西,不过准备齐全总不是件错事,劳驾你也把那些药粉毒剂什么的带好了,说不定到时就能用上。”
田七便在一旁看他忙碌,手法幼稚可笑,完全是个江湖外行的做派,偏偏又自以为极其周密小心,心里真是好笑又是感动,叹,“沈绯衣怎么会结交上你这个人?”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唉,幸得沈绯衣结交上了你这个人。”
三十一
找到赵大人的驿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幸亏两个臭皮匠也可勉强顶半个诸葛亮,经过一天一夜的努力,终于在昌令县西郊的山腰处觅到那座府邸,堪堪月色将上,门前垂了十数对红灯笼引道,照得整座驿馆明灯灿烂,霞彩云蒸一般。
小严与田七埋伏在附近草丛里,听里头笙歌盈耳,想必正搭起戏台子听曲子,一阵阵筝琵弦索之声,繁音促节,绰有余情,简直能令人四肢蹈厉,七情发扬。“老天爷,他们可真会享福。”小严翻着白眼抱怨,他被周围衰草扎得很不舒服,脖子里老像是有什么虫子在爬,于是每隔段时间用手去摸一下。
“空守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要不我先过去探探路,你等我的消息?”
“你……”小严喉咙口才吐出一个字,田七人已经跃在一尺之外,哪里追得回来,只得睁睁看他背影远了,自己缩在草堆里,像只鬼,双眼鼓鼓,警惕地,略微惧怕地瞪了外头的世界。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小严觉得身上阵阵发冷,额头禁不住又要渗出汗来,耳听得山风尖声呼啸,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觊觎自己,然而仔细查看,又分明空无一物,心里头七上八下,越来越没着落,只好暗骂田七不义气,既带了他来又嫌他累赘。
又咬牙切齿地等了约半个多时辰,黑黝黝山峦如乌龙盘伏,他便像恶龙嘴边的一块肉,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可能,小严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出去转转,刚一探头,却见不远处‘朴’地坠下件东西,硬梆梆的似乎是块石头。
声音不大,也足够把小严一惊,忙低了头,又屏息等了会儿,再没有任何动静,于是重新探头,月光下,方才坠物的地方正闪闪发光。
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爬过去仔细瞧瞧,东西不大,但光头足,尤其是这样的一个圆月之夜,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识出来,原来是颗姆指大的珍珠。
荒地里居然会落珍珠?小严眨吧眼皮半天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在纳闷,耳只不远处‘当’地一声,又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这次须费些功夫找到,却是鸽卵大小一粒红宝石,仔细切割成方形,幽幽生光,怎么看都是价值不菲。
小严双眼睁得滚圆,呆了许久,才把手上的东西攥紧了,凝神等待那人抛下一件宝贝,想来对方若是敌人,大可断喝一声出来把他拿下,既然肯不动声色地抛出珠宝引他注意,想必只是为了示意,或者那人要带他去什么地方也未可知。因此他耐心地低头捡,那人也‘叮叮当当’一路抛着珠玉宝石,件件都是奇珍异宝,领着小严转过山道,从侧面的小路绕进驿馆。
原来这座宅子是依山而照,背靠树林,面朝大道,穿过些笔直紧密的竹林,便可见隐约一条小径直通往宅子后的一扇月亮门。一直等小严看清楚地势,前面的人才停了手,再不露出半点动静。
离得宅子近了,更可见其中明灯灿烂,处处灯彩如虹,连那扇月亮门外也挂了一串玻璃画花的灯,月光之下,半闭门洞中露出一角繁花似锦,衬着门里清歌妙曲,鼻端似有兰麝氤氲,直如天上仙境一般。
小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乘着门口没人,一矮身溜进门洞,顿时满目五彩,前面便是一带雕阑,几处亭榭,灯火下绿树浓阴,庭关开满蔷薇、虞美人,映着池边花架上垂下来的紫藤,又有些海棠、紫荆等类,无一不是细巧花草。
他才一愣,忽地有人鼓掌大笑,道:“人果然来了,沈公子,这次你还不肯认输么?”
声音十分张扬,本尊却是个尊贵雍容之身,实在不该得意到这个地步,这些日子不见,赵大人越发神如秋水,双目津津,几乎要射出光来。
紫藤花架下置了一桌酒,旁边只坐了三个人,无一不是俊美如玉的公子哥,小严立起眼,对着赵大人身边发怔,那两人容貌一个清雅一个艳丽,眉目间俱是难描难画,不是沈绯衣与田七是谁。
“还不请严公子这厢坐。”赵大人只是笑,略一挥手,便有梳了香螺髻的纤腰小婢从花丛后走出来,笑吟吟给小严引路。
“不用!”小严恶声恶气道,甩袖过去坐了,桌上堆了各类时新菜肴,温一壶酒,赵大人抬手让客,小严也不客气,抄起筷子自盘里挟出葱泼兔、鹿脯、还元腰子等肉食,自顾自据桌大嚼,把桌上吃得汁水淋漓。
见他如此作恶,赵大人也不以为忤,看了眼沈绯衣,微笑,“严公子胃口似乎不错。”
后者面色凝重,倒是对面的田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小严本来晚饭吃得不知滋味,又在冷风里吹了大半天,早饿了,那桌饭菜又格外甘美精致,索性放开胃口吃到八分足,才抛下筷子,一抹嘴,冷笑,“好菜呀好菜,可惜花头做得太足,反而叫人吃不是什么菜了。”
“哦,严公子不喜欢我府上的菜吗?”赵大人柔声道。
“菜还好,没味道的是人!”小严再也忍不下去,怒目瞪了田七,“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田七苦笑。
“你胡说!”小严哪肯相信,又转头去瞪沈绯衣,“你又是怎么来这里的?”
“我是自己走来的。”沈绯衣老老实实地答。
两个平时活灵活现的人居然不约而同变得木讷呆板,小严虽在火头上,也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立刻闭了嘴。
“看来你们之间的确有些默契。”赵大人叹,他本想看一番好戏,可角色方一登场便已曲终人静,不由十分遗撼,点点头,“患难之交果然是有些道理的。”
众人全都沉默,沈绯衣忽开口道,“人都来了,你想怎么办?”
“我?”赵大人微笑,“我想请你们吃顿饭,顺便再结清一下你我之间的赌约。”
“赌约?”小严冲口而出,十分意外。
“严公子还不知道吧,上次沈公子来我这儿,是签了份赌约的。”
“哦?赌什么?”
“赌他三个月内一定破不了这桩走尸案。”
“……”小严未料到会有这种事,看一眼沈绯衣,吃吃地,克制不住好奇心,“你给他的赌注是什么?”
“他若破不了案子,便要辞掉昌令县县令的官职,从此拜到我门下为奴。”
“什么?”这下,不光是小严,连田七都跳起来,喝,“你以为你是谁?好大的口气!”
“怎么,你们觉得我没有这个资格吗?”赵大人冷笑,指了沈绯衣,“你们问问他自己,做我赵某人的奴婢是不是折了他的福份?”
众目睽睽下,沈绯衣面色雪白,也像是上好绢纸般脆弱透明,几乎看得见下头的青筋跳动,人人都以为他是不会开口说话了,可是他还是慢慢地抬起眼,轻轻道:“不错,我本是艺伎后人,确实不配进官家的门。”
一句话,田七与小严听得面如死灰,赵大人却仰天大笑起来,“不错,幸亏你还明白自己的出身地位。”
“是,我一直很明白。”沈绯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