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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是屑小愚民,自然看不懂大人的心思。”
“我不知道昨晚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但请相信,我绝对不是个为非作歹的阴险小人。”
沈绯衣难得低声下气地说话,倒叫人很有些替他委屈,小严看着他,好一把迷人魂魄的美人骨,如果是女子自当倾国倾城,可惜生错在一个男人脸上,英雄无用武之地,再多锦绣风华也成了累赘拖沓。
他冷笑起来,“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
“也罢,你现在对我起了疑心,什么样的解释都听不进去了。”沈绯衣一抖袍子,“不知严公子肯不肯和我走一趟?”
“你想杀人灭口?”小严瞪大眼,不可置信。
“随你怎么想。”沈绯衣一挥手,身后的随从立刻挺身而上。
小严动作也不慢,‘忽’地一跳多高,他自小活泼好动,和县里有名的武师学过几招,此时长展双臂,一个雙風貫耳直攻其门面。
那人不躲不避,抬头一笑。
小严动作不停,明明掌风已到他面前,就这么在汗毛尖尖子上扇了过去,堪堪差了半寸,什么着力点都没有。他一愣,莫名其妙,忙收手回来,顺便又是一招黑虎掏心。
苏苏在旁边看得真切,这哪是招式走空,小严这里打过去,人家那里脚下一滑,浑身连个线头都没有松动,鬼魅似的往后移了半步,根本是在耍小孩子。她心里焦急,叫:“严公子,别打啦,你不是他的对手!”
小严自己也在怀疑,听她提醒,更加心虚,黑虎掏心便走得有些羸弱,在那人胸前划拉一下,又是只碰到衣衫没有触到身体。他傻愣愣地,心里到底不服气,又伸手掏一记。
“哈哈”沈绯衣喷笑。
苏苏悲哀地看住小严,嘴里发苦,像硬生生塞了一把干黄莲,哭都哭不出。
小严这才知道自己的功夫有多差,这才叫做高手呢,自己原来连一招都架不住,急怒之下,顺手抄起身旁一切可抄之物,向那人面门砸过去,边砸边叫:“苏姑娘,快逃命!”
逃?往哪里逃?人家刚才只是在猫捉老鼠逗他玩,此刻真正动起手来,小严只觉眼角一花,连对方的身影都没看到,双手已被牢牢制住,铁钳子似地卡得手腕生痛,然后耳旁‘乒乒乓乓’一通混乱,全是他刚才砸过去的东西落地的声音。
“严公子,你还是听沈大人的话和我们走吧。”
这是小严最后听到的一句话,身后风声呼呼,有人竖掌劈在他颈子上,也不觉得痛,只是脑中轰然而响,满天爆竹金星迸破炸了个稀烂,他眼前漆黑晕了过去。
或许是实在太累了,小严居然做了梦,杂七杂八无法连贯,凶险如梦魇,怎么也挣脱不出来,幸亏有人一巴掌把他扇醒了。
睁开眼,当先看到苏苏,瞪眼,使出吃奶的劲轮圈了臂膀举在半空,好像还准备再来一下子。
小严眼前有极纤细极闪烁的流光飞过,必须用力摇头,才能将它们摔出视线去,才想伸手去捂捂眼皮,却发现双手沉重,原来被人用一根牛筋牢牢地绑在身后。
他眨眨眼,这下是真的清醒了。
苏苏本来以为他完了,一双秀丽的杏仁眼,黑白分明,里头盈盈汪着层泪水快要夺眶而出,此时见他睁眼,立刻散珠般滚下来,“严公子,你千万不要死。”
再往后看,沈绯衣面如白玉,神清气定地坐在苏苏旁边,小严眯了眼,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又像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脸上露出厌恶表情。才要开口,忽地腰间一紧,原来是随从紧挨着他坐,四个人挤在一辆奔驰的马车上,不知要往哪里去。
随从单手端了碗凉水,凑过来喂小严,他五官平实相貌普通,乍看像是某个熟人,笑起来更加和气可亲,可惜小严无福消受,梗着脖子避了开去。
随从不响,眼风已溜去看沈绯衣。
沈绯衣苦笑。
“看来严公子对我的误会至深。”
“哼”。
小严哪里肯理会他,马车内用锦帘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车外景色,但车子越来越颠簸,昌令城内哪有这么崎岖的道路,想必早已出了城门,驶到了荒山野岭中。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整个脊背都发凉,一抬眼,对面苏苏眼神茫然地看过来,不想令她胆心害怕,故勉强笑笑。
苏苏柔声道:“沈大人,既然你不想杀严公子,不如放我们走吧,我们保证不会出去乱说……”
“别说了!”小严实在听不下去,截口道,“你求他做什么?没看出来人家是嫌在城里杀人麻烦,所以要把我们带到僻静的地方去毁尸,你还以为他真的会放过我?”
苏苏怔住,慢慢地垂下头,流泪。
沈绯衣冷冷地看着小严,也不解释,倒是随从笑起来,“聪明人………”
“住嘴。”沈绯衣低声喝。
随从立即噤声。
天色越来越暗,约莫赶了一个多时辰的山路,渐渐地势平坦起来,沈绯衣撩起车帘,唯见窗外林木如画,景色十分秀丽,小严虽说土生土长在昌令县,倒看不出这是哪块地面,心里十分震惊,转头去看沈绯衣。后者只是高深莫测的笑,此时马车已稳稳停住,有人从外头掀起帘盖,放下条软缎绣凳,沈绯衣当先下了马车,随从用肘顶着小严的后背,把他和苏苏推下车。
十四
天已经暗下来,四周荒山野岭,一方方灰黄泥白的颜色,越发显得面前那栋房子高大巍峨,朱门琉璃瓦粉白墙,墙上错枝缕花窗格里斜斜横出一截花红柳绿,纵然是在夜里也鲜艳夺目。
严府在县内也算是大户,时常招待东京、临安来的贵客,随身朱漆竹筒里卷着一尺多长的织锦撒金画卷,缓缓展开,里头雕梁画栋栉次鳞比,时有金凤点翠绢衣仕女穿插其间,风光市面也算是见过些,可还是没有见过这样华丽精美的房舍,不顾身陷险境,下狠劲地死看了几眼。他尚且如此,苏苏更不要说,眼睁得又圆又大,进到蓬莱山一般。
沈绯衣示意随从给他松绑,一伸手臂:“请”。
两人俱是摸不着头脑,立在荒地里,前不着村后不挨店,偏偏又有这么一座神仙府,叫人云里雾里不知凶吉,小严目光炯炯地瞪着沈绯衣,后者高深莫测地向他笑,彼此两双眼四条眉毛一肚皮疙瘩心思。
房前朱门大开,四个青衣小奴束手等在旁边,见他们在门口停住,忙轻轻提醒:“大人……”
沈绯衣讽刺道:“严公子,你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
“是!”小严恶狠狠地答,再不犹豫,大步往前,才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到底扭头回来,一把拉起苏苏的手,“苏姑娘,你不要怕,横竖咱们生死在一道。”
“好。”苏苏心头一热。沈绯衣忍俊不禁,又是一笑。
进了大门,便是障白玉屏风,上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雕满人物花卉,来不及细看,青衣小奴提了琉璃灯殷勤引路,绕过一溜美人靠的长廊,婉延至正堂。
堂中灯火通明,墙上沥粉贴金,在灯下越发金碧辉煌,正中太师椅上端坐一人,此时见他们进来,笑嘻嘻起身过来,他是个长相极秀气年轻人,二十左右的年纪,凤眉细目,眼角斜斜插入鬓,下颌纤细玲珑,更衬得唇若涂丹牙似排玉,身上着繁花缂丝圆领窄袖便服,戴家常软翅幞头,正中缀一颗姆指大的珍珠。
沈绯衣大步而上,才要屈身作辑,那人已格手止住他,“沈大人,不必多礼。”
“是。”沈绯衣垂手而立,难得见他作出这种毕恭毕敬的官场架式,小严十分奇怪,想来今天是遇到大官,真正有来头的主,索性拉了苏苏缩在后头,倒要看他们唱的是哪一出戏。
年轻人却不肯容他旁观,一双晶亮的眼自上而下地把客人溜了遍,展齿一笑,“这位是……”
“这位严公子是昌令县的新耆长。”
“哦,你们一个是新知县,一个是新耆长,沈大人这么快就有人帮衬了。”
“岂敢!”沈绯衣冷笑,这才看了小严,不咸不淡道,“严公子光明正大品格端方,怎么会同我这种鸡鸣狗盗之徒为伍?”
“咦,”年轻人听答得奇怪,也不意外,背了手,笑吟吟道,“沈大人言重了,想来两位之间有些误会。”
沈绯衣不接他的话,只盯住小严,“严公子,你在这站了半天还没觉出不对味儿?方才的狗鼻子去哪里了?”
不用他提醒,小严自己也在发怔,刚进门,他便闻到股异样清爽甜美气息,如身旁奇花层层绽开,却又不腻不熏,果然就是那晚在荒野豪宅里闻到的香气。他的脸色变了。
“严公子,怎么了?”
不顾沈绯衣语气里的嘲笑,小严又狠狠地嗅了两口,鼻子都抽红了,吸得满腔满腹清甜之气,心里却是酸的苦的涩的,低头沉思片刻,一声不吭,倒头便拜,“小人愚钝,方才得罪大人的地方请只管发落。”
“嘿,”想不到他说错就错,再不坚持固执,沈绯衣倒吃了一惊。
小严谢了罪,闷着头,面如土色,也不全是为了面子,却是这股甜味引来的回忆实在恐惧,触动心境。
沈绯衣见他这样,反而不再取笑,轻轻道,“严公子,这段时间累你担惊受怕,有什么伤神不解的地方,何不说出来大家一同商量?”忽然想起什么,一指年轻人,“喏,就算你信不过我,这赵大人却是官家的人,有他在这里,还有什么可犹豫?”
小严苦笑。想不到沈绯衣提到了官家,这令他再一次觉得奇异的错位,小小的七品县令与皇室居然攀上关系,如同邹家闹鬼,虽然近在眼前,却怎么都觉得不可置信。
可是事实偏偏要他相信,赵大人被点破身份,毫不介意,依旧微笑,“严公子,不必客气。”他食指略略向前点出,声音柔和温敦,引着小严看向他身上,品蓝色凤尾纹洒银长袍,扣了条三镶白玉腰带,还是家常款式,可衣料饰品奢华昂贵,绝非寻常富户能够负担。
“严公子,我听沈大人说,查案中你颇有收获,可是如此?”
“这个……”小严噎住。
不知为何,何止是回答,就是有关这个案子的任何细节他都不愿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