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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方振东第一次见到寒引素;是在B市军总医院后面的小花园里,他是去探望以前的战友刘铁军的。
当初新兵连,英雄团,一起混过来的战友,和亲兄弟没有什么分别了,大小演习上过多少次,两人绝佳的默契和出色的军事素养,为大大小小的首长们熟知,被当时军区的司令首长称为最佳拍档。
说起来,两人的交情还是打出来了,当初方振东从军校进到部队新兵连,就遇上地方特招进来的刘铁军。
山沟沟里的汉子,憨直却有那么股子蛮劲儿,蒲扇般的大手,黑褐色的脸膛,浓眉大眼的,像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牛犊子。
当时部队里的城镇兵和农村兵,基本是两个不相容的团体,互相看不顺眼,就像象棋里的楚河汉界一般分明。
作为城镇兵里最拔尖的方振东,和农村兵里的头子刘铁军碰上,自然不可能相安无事。那时方振东年纪也不大,也是血气方刚的,又是大院里出来的孩子,打架也是从小的必修课。
男人,尤其军人,解决纷争最直接的法子就是打架,类似古代的比武,打赢了,不会结仇,反而会因为真心服气了,变成好哥们,打输了,你就得认怂,任你是首长的公子,还是掏大粪的出身,战场上只有胜者,没有身份。
方振东喜欢当兵,就是因为这些,没有龌龊的尔虞我诈,简单,硬气,爽利,以成败论英雄,才是真汉子。
都是新兵,谁他妈也不是怂蛋包,两人在一连新兵的见证下,像古代的武林高手一样,打靶,枪械组装,十公里负重越野,格斗对抗,等挑出两项比试。
方振东军校科班出身,技能上占优势,刘铁军是地方上的特招兵,特长是武术,体能也优于方振东,公平起见,两人就比了打靶和格斗对抗。
毫无悬念,两人各胜了一场,后来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一起出新兵连,选进英雄团,一起训练,进步,演习……
后来方振东理所当然步步高升,刘铁军却为了提干名额,进了特种部队服役,这就是部队,即使刘铁军各项技能都不差,没文化,毕竟吃了大亏。
如今在一次地方支援中,身中歹徒两枪 ,命是保住了,从今后当兵是不可能了,还落下个残疾,那么一个硬汉子,躺在病床上,方振东清晰的看见,从他眼睛里淌下的泪,男儿泪,更觉心酸。
方振东心里跟堵了块硬石头一样难受,再也呆不下去,出来抽烟。从住院部出来就是后面的小花园。
连着下了一日夜的雪,花园里四季常青的冬青树上,都挂满一层雪粒子,一阵凛冽的北风拂过,沙沙落下来,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小花园很安静,零下七八度的气温,没有人会在户外停留。方振东站在冬青树下掏出一支烟点燃,塞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想着自己还能为刘铁军做些什么,烟雾缭绕间,却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栅栏椅上,原是坐着一个人的。
一个女人,穿着件长长的白色羽绒服,和地上枝头的雪几乎混成一个颜色,不是她漆黑的头发,很难分辨。
她坐在那里,几乎一动不动,仿佛雕像,低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如黑色的幕布遮住脸庞,有些湿漉漉的,大约坐了一段时间,雪落在头发上化成了水。
看不出来具体的年龄和容貌,不过裹在臃肿羽绒服里的身子,依然可以看出年轻的影子,头发很黑,衣服很白,分外鲜明。
忽然她抬起头来,方振东不禁一愣,这是一张年轻娟秀的脸,绝对称的上漂亮,小小的脸庞,干净清秀,脸上几乎没有脂粉痕迹,越发显得眉眼分明。
可是脸色却很差,惨白惨白的,白的几乎和她的衣服混成了一色,配上清晰的眉眼,却有一种柔弱中的坚强,从她骨子里透出来,虽柔弱却有韧性。
方振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笃定,但是见到寒引素第一面的时候,他就有这样的感觉,她身后有一株虬枝梅树,干枯的乌枝间,此时正开出几朵疏淡的梅花,梅花是白色的,伸展在她身后,恍惚她仿佛成了白梅的化身。
后来方振东无数次想起过这个女人,虽然只是一瞥之间的缘分,却令方振东久久难忘。
认真说,方振东并不是一个多情的男人,或者说,感性至于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他理智冷静,多年的军旅生涯,使得他本就冷清的性子,越发冷清。
他结过婚,不过结婚一年,就和前妻和平分手,他的前妻周亚青是母亲安排相亲认识的,从认识到结婚,不过见过五次面而已。
他常年在部队里呆着,哪有时间谈情说爱,再说,他一直觉得这些是没必要的东西,结婚可,不结婚也没什么,可是他父母显然不是这么想。
尤其他母亲,积极安排相亲,利用一切关系,促成他的婚姻,方振东之所以和周亚青成了夫妻,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他觉得无休止的相亲和见陌生的女人太浪费时间。
相比之下,他并不讨厌周亚青,自然也谈不上喜欢。周亚青是大学教授,父亲也从政,是方振东父亲的左右手。
认真说起来,他以前就见过周亚青,只是印象始终模糊,就记得是个文文静静的小丫头。方振东的工作性质,注定聚少离多,他和周亚青结婚后,一年中在一起的时间,加加减减也不到一个月。
甚至离婚的时候,两人还都没彻底熟悉,离婚是周亚青提出来的,如果她不提出来,方振东永远不会离婚,对他来说,结婚与否,真的没什么大区别。
直到如今,方振东都不知道周亚青为什么和他离婚,所以说,只见过一面的女人,却让他不时想起,有多诡异。
后来他去军总看刘铁军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去楼下的小花园转一圈,当然毫无斩获,有时候方振东就想,是不是自己那天产生了幻觉,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女人,完全是自己想想出来的。可是那女人的眉眼,却那么清晰,仿佛印在他脑袋里一样鲜明。
“舅舅,你想什么呢?”
一只白胖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方振东回神,小峰,他外甥,小妹方楠的儿子,今年六岁,胖胖的小子,圆滚滚的,很是可爱,是方家的小祖宗,平常小妹两口子一忙起来,就把小峰放在方家。
方母陈舒慧从厨房出来,扫过小外孙,目光落在儿子身上,不禁暗暗叹气。要说陈舒慧真算是一辈子都顺遂平安。
书香望族出身,后来嫁进方家,生了一儿一女,丈夫一路官场得意,人生基本上没什么沉浮和值得她操心的事情,唯独这个独子振东的婚事,真让她操碎了心。
儿子从小优秀,虽说性子有些闷,却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理智,冷静,这点像他父亲。高中毕业后,丈夫和她的意思,都想让振东念人民大学,一个是近便,就在本市,再一个也有私心考量。
虽说儿子优秀,可是哪个父母不希望孩子少走些弯路,民大出来,直接走仕途,有他父亲在前面引路,想来必然顺风顺水。
可是振东坚决要念军校,说想当兵,哪牛性子上来,爷俩就对上了,老方最后说:
“如果你去念军校,就不要提是我儿子,从军校到部队,一步一步,自己熬”
陈舒慧知道这是丈夫说的气话,为了让儿子屈服,可振东二话没说,背着包去外地上军校去了,整整三年没回家,后来毕业进了部队,才回来。
陈舒慧知道丈夫还是私下干涉了,把他调到身边的B市军区,离家近了,偶尔回家,父子关系才日渐和缓。
陈舒慧知道丈夫其实是骄傲的,不依靠家庭背景,儿子在军校依旧出类拔萃,足够他引以为傲。
可是儿子的婚事却成了大难题,这孩子从小性子冷,加上职业军人的关系,即便相亲的时候,都是不拘言笑,后来和周家的丫头总算凑成了夫妻,陈舒慧刚放下心,想说等着抱孙子吧,谁知道孙子还没影,儿子媳妇儿就离婚了。
陈舒慧知道,这也不能怨亚青,一年到头见不着几面,见着了,丈夫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哪个女人受得了。
不过,别说儿媳妇了,就是她这个当妈的,自从振东进了部队,见面的时候也是寥寥无几。这次是因为军区大演习之后,他难得休假,在家呆了几天,不然也是逮不着影子
所以说陈舒慧心里愁啊,这儿媳妇儿都不知道在呢人,孙子怎么指望的上。
第二回
方振东拿起车钥匙;摸摸外甥的小脑袋,保姆从里面拿出画板递给方振东,方母给小峰拉了拉帽子:
“真的不用外婆送你去吗,你舅舅可不认识,回头迟到了,不许哭鼻子”
小峰一把抱住方振东的大腿,小脑袋摇晃的跟拨浪鼓似的:
“不用,不用,我要舅舅送,舅舅是解放军,多威风,我最喜欢舅舅了”
方母点点他的额头:
“小马屁精,要不说是白眼狼呢,外婆白疼你了,你舅舅一回来,你就忘了外婆”
小峰大约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哼唧两声,伸手搂着方母的脖子拉低,一边脸一个响亮的香香:
“外婆排在第二名,你比妈妈和爸爸的排名都高哦”
说的分外认真。
方母扑哧一声笑了,一边送着舅甥两个出门,一边嘱咐儿子:
“绘画班的地址你记下了,如果找不到,记得给我打电话,等小峰上完课,你直接送他去他奶奶家,她爷爷打电话来说想孩子了,还有,晚上记得去相亲”
方振东没什么表情的点点头,抱着外甥出门,放在副驾驶位子上,系上安全带。小家伙显然兴奋过度,一路上小嘴都不歇着,向他打听部队里的事情,大概这是男孩子的天性,骨子里对军队充满憧憬。
其实方振东见这小外甥的次数极少,以前他小时候,很久见一次,小家伙都记不得他是谁,这次大约自己休假的时间长了些,小家伙又喜欢粘他,舅甥就格外亲近起来。
小家伙年纪不大,智商却很高,和他爸爸一样,机灵敏锐,说话之余不忘给他指路:
“舅舅,前面那个路口向右边拐,每次小赵叔叔都是这样的,舅舅,你晚上要去相亲吗?”
方振东不禁好笑:
“你知道相亲是干什么吗?”
小家伙瘪瘪嘴一挺胸:
“我当然知道,就是泡妞吗”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