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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这番令人难以置信的稀奇事,费立国大学士顿时不由得身躯一抖,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他并非不清楚,这年头的大金朝廷早已是吏治败坏、军备废弛,北方江淮一线邻近草原胡虏,又要戒备藩镇强兵,情况还稍微好一点,东南各地由于多年战事稀少,上下耽于安乐,情况尤为严重。
但费立国毕竟久在京中,又已经权柄日削,mén庭冷落,对外头的隐秘消息不甚灵通,故而万万没有想到,上海那边的军备防务已经败坏到了这等地步租界西洋人的军力,又膨胀到了那般田地
……而当今这位皇上,在他那位“好兄弟”庆王的蛊惑之下,却还自信满满地要对丝毫不了解实情的上海租界动手,并且还是让一群根本无法控制的邪教暴民去打前锋,企图坐收渔人之利……以费立国大学士的经验来看,不管从哪个角度分析,这事儿都实在是不靠谱到了极点……
虽然费立国自认为并非毫无责任感的尸位素餐之辈,但是,面对着那位素来刚愎自用,xing情冲动,又正在兴头上的皇帝陛下,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谏言能够起到什么效果,nong不好还会更让皇帝厌憎。
而且,面对着这样一副分崩离析、人心溃散、全局败坏的烂摊子,以及这样一位刻薄寡恩、任人唯亲、猜忌旧臣的新皇帝,年过六旬的费立国,其实早已是心神俱疲,不愿意再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说实在的,都已经这把年纪了,功名利禄也都享受得够多了,他真是不愿意再臭着一张老脸,做什么铁骨铮铮的直臣,到威势日盛的皇帝面前去触霉头自讨没趣了。
更何况,一个王朝的衰退倾覆,绝不是像戏文说得里那样,只要几个忠臣义士就能轻易挽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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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在当朝一品军机大臣,文华殿大学士费立国,这位年过六十、德高望重、阅历丰富的三朝老臣眼中,当今这位有着“英武果决”之美誉的康德皇帝,其实是非常之不合格的。
自古以来,政治都是一mén内涵无比丰富的大学问,任何人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没有长期的实践和磨练,以及天赋的悟xing和灵巧,都是绝对不行的。
而在这样一个天下分崩离析的动luàn时代,驾御这样一个病入膏肓的衰朽帝国,更需要超凡脱俗的技巧和手腕,以及顽强果决的心志与毅力——简单来说,就是需要一位坚毅老练的铁腕强人。
很遗憾的是,作为这个衰朽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康德皇帝完颜德昭的资历、经验和秉xing均显不足。
他是在朝廷南迁之后出生的,没有经历过中原沦陷之时,那段最为黑暗动luàn的岁月。又受限于皇族不得离京四十里的规矩,虽然生活在民间,却也只见过这方圆不足百里的xiǎoxiǎo天地。
三年前仓促登基之时,完颜德昭只有十五岁,由于事发突然,他既没有接受过皇储的专mén教育,也没有做官的经验,更没有一个类似太子东宫的亲信政治集团。先帝在垂死之际,甚至没来得及指定辅政大臣……对于这样一个阅历浅薄的年轻人来说,突然间把他放到这么重要的位置,担上这么沉重的担子,面对这么错综复杂的局面,会露出些不知所措的窘状,也是很正常的。
然而,权力似乎有一种魔力,让拥有它的人绝然不肯舍弃,并想方设法去巩固它、扩大它——尽管对于军政大事茫然不知所措,但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康德皇帝还是用血洗内务府的怪招,得以成功揽权立威,一时勉强稳住了内外局势,渡过了称帝之初的危险期。
但这一次运气不错的成功,也在无形之中增长了这位年轻皇帝的赌徒xing格,让他越来越喜欢进行轰轰烈烈的破罐子破摔,而不是踏踏实实地见招拆招……
可是,这治大国如烹xiǎo鲜,头一条最要紧的就是务求稳妥。一次赌赢了或许还有可能,想要连续几次全都赌赢可就比较难了,若是想要一辈子不停地赌赢……你当自己是赌神转世吗?
看看当今皇上在登基这三年来,对内对外都干了些什么事啊
先是集中军权——luàn世之中,军权最重,兵强马壮者方可为天子,因此这件事情原本并不算错。而且根据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旧例,在不少关键位置上,新皇帝也确实是应该换上自己的贴心人。
可问题是康德皇帝根基太浅,上台之前毫无准备,夹囊里根本没有什么可用的亲信将才,对一干居功自傲的老臣宿将,那是既不放心也没jiāo情。于是到最后只好任人唯亲,让外行皇亲掌大权,内行宿将靠边站,起用了一批少壮派的皇室成员,来管理还在朝廷辖下的各路兵马。
可惜,这几位公子哥都不是当将官的料儿。其中有一位管江北禁军的皇亲,乃是个“戏疯子”,对戏曲入mi到了分不清现实的程度,在掌军之后,更是将演兵场变做戏台子,终日演练着所谓的上古战阵,自信能练就“虎狼之师”,却把花大价钱买来的洋枪洋炮锁进仓库里生锈。
而其余几位皇族将领,也是只知道贪污受贿,贩卖军职、侵吞公款,却从不知收揽军心、抚慰士卒……正所谓用对一个人鼓舞一大片,用错一个人打击一大片。康德皇帝这般任人唯亲,让朝中武臣尽皆愤慨心寒。而原本就颇为败坏的各路官军,就更是军心涣散,不堪一击了。
然后是收拢财权——为了削弱地方,加强中央,皇帝强行废止了南迁以来,各地划界自治,财政大体自收自支的传统,硬xing要求赋税一律上缴中央,统一调拨分配,企图加强对各地封疆大吏的控制。
结果中央集权的效果还没看到,在多了一重反复转运的靡费之后,每年的开销却暴增三成,搞得朝廷理财愈发困难,还让中央与地方之间愈发互相猜忌,维系国家的最后一点纽带岌岌可危。
最后,还有更令天下士绅寒心的重用阉人……这段足以遗臭万年,让后人世代嘲讽唾骂的黑历史,亲身经历其间的费立国大学士,甚至已经连回忆的勇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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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侄这回在上海盘桓三月,不知可有置办什么产业?”
默默地静思沉yin了片刻之后,费立国大学士突然对王启年开口问道。
“……这个……在下并无在上海安家的打算,只是买了一间独mén独院的临街xiǎo宅子,权且充作寓所。临行之前本想卖掉,但急切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买家,只好暂时先租出去收房钱……”
王启年不明所以,便一五一十地答道,“……莫非大人有什么用处?xiǎo的自当双手奉上……”
“……那就赶紧卖了,要不然就卖不出价钱了。”费立国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地泄露出来朝廷的军情机密,“……最多不过一两个月,皇上就要对租界动手”
——这个末世朝廷,从来都没有什么保密意识,在朝廷政令从正规渠道公布出来之前的几天甚至几个月,各类xiǎo道消息往往就已经被传得满天飞,所以费立国根本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更何况,他还有一点自己的私心作祟。
“……这江南京畿的时局,眼看着就要luàn了,若是没有一点兵马傍身,实在是让人难以心安。”他摸着自己的胡子,对满脸惊愕的王启年如此说道,“……老夫在苏州家乡也算是大族,几十年下来多少还有一点人情人脉,听说你家原先也是武将出身,不知贤侄可有兴趣到苏州为官,担当团练总办一职?”
第九章、智者只谋己身(下)
次日午后,当王启年急匆匆地离开费家府邸,前往上海赶着卖房子之后不久。// //当朝一品军机大臣,文华殿大学士费立国,这位年过六十、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府上,又迎来了另一位访客。
“……完颜中堂大人……您这是……”
看到位高权重的军机处领班大臣完颜弥繁,居然脱下了官服,穿着一件寻常黑缎马褂来拜访自己这个老朋友,费立国大学士一时间很是惊讶。
“……莫要再叫老夫什么中堂了,老夫如今已经辞官,只是想在离京之前,最后看一看老同僚罢了。”
完颜弥繁捧着茶杯,慢道,在神sè语调之中,居然并没有太多的惆怅和寂寥,反而是充斥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现在好了,我也可以回家抱孙子了……”
“……那您身上这个军机处领班大臣的差事……”
“……还能怎样?自然是让皇上的那位好弟弟,庆亲王殿下来接手了嘿十七岁的军机处领班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首相还真是史无前例了”
完颜弥繁多少有些气哼哼地说道,“……反正现在是他们这帮年轻人的天下,咱们这些老糊涂自然只能退避让位——今天早上,老夫又去劝谏了皇上一次,希望他能够收回成命,不要再滑天下之大稽,让朝廷去和魔教搅合,在京畿之地胡来,届时铁定会惹出没法收拾的大luàn子……结果惹得皇上雷霆大怒,而老夫的口气又稍微冲了一点,就被皇上请我回家去颐养天年了”
费立国大学士听了,却没有随口附和,而是沉yin半响,便弹指敲了敲桌上的棋盘。
“……大人,既然您这是来辞行的,那么有些心里话,我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
“……请讲无妨。”完颜弥繁赶紧摆手示意。
“……假如把这朝廷国势比作一盘棋的话,那么在过去这二十余年里,我朝虽然屡遭重创,丢城失地,甚至故都失陷、龙脉断绝,但好歹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辗转挪腾之下,形势仍可维持,总算是一盘残局。
然而,经过这二十多年每况愈下的穷折腾之后,等到当今圣上即位,朝廷已经是财源枯竭、缺兵少将、人心涣散、版图日削,外不能御北虏,内不能平藩镇,又有党活跃于腹心之地,差不多已是死局的境地。若是再因循守旧下去,只怕是必死无疑。
皇上这般锐意进取,打破几百年来的条条框框,企图放手一搏,跟命运赌一把,虽然失之于轻佻,但终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