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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凌道:“李步此人我知之甚深,即便给他机会,他也不敢对我动手。何况这两日大军猛攻之下,合州将士军心早已动摇,连李步自己都在忐忑之间,城中看似是险地,其实并不足为惧,我心里有数。”
卿尘轻声叹道:“你冒险总有你的理由,但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惊是险是生是死我都有权利知道,即便担惊受怕又如何,难道我还会受不住?你早就不是一个人了,你的命中既然有了我,拿你的命冒险和拿我的命冒险有什么区别?你不该瞒着我。”
夜天凌唇角带笑,挽着她的手臂轻轻收紧,却淡淡将话题转开:“景州和定州你喜欢哪个?”
卿尘侧头看他,有些不解,随口答道:“定州吧。”
夜天凌漫不经心的说道:“好,那咱们今晚就先袭定州,明天把定州送给你以为补偿,如何?”
卿尘惊讶:“定州景州都在祁门关天险之内,合州未下,”她忽尔一顿:“难道李步真的……”
夜天凌从容道:“我从来不白白冒险,李步降了,合州留三万守军,剩余五万随军平叛,我们袭定州,景州交给他。”
“李步竟肯回心转意?祁门关一开,取下定州,我们即日便可与中军汇合。”
“不错。”夜天凌转身扬声道:“来人,传令主营升帐,三军集合待命!”
帐前亲兵领命,卿尘却轻声一笑:“四哥,三军营帐早已暗中传下军令,所有将士今夜枕剑被甲,此时即刻便可出战。”
夜天凌笑道:“如此节省我不少时间。”
卿尘却沉思一会儿,又问道:“李步虽说终于弃暗投明,但毕竟曾经顺逆,军中有不赦叛将的严令,你打算怎么办?”
夜天凌返身更换战甲,说道:“所以我才要命他助我们取景州、定州,而后随军亲自讨伐虞呈,将功补过。”
卿尘点了点头,上前替他整束襟袍,但觉得此事终究是个麻烦。
寅时刚过,天色尚在一片深寂的漆黑中。定州城已临边关偏北一线,祁山北脉与雁望山在此交成一支形成横岭,地势险要,是北疆抗击突厥重要的关隘。黑夜中城外关山原莽天寒地冻,城中各处都安静如常。北疆虽在战火之中,但人人都知道只要祁门关不破,定州便高枕无忧,所以并不多见调兵遣将的紧张。
南门城头哨岗上,塞外吹来的寒风刮面刺骨,守城的士兵正在最疲累的时分,既困且冷,不时闭目搓手,低声抱怨。
终于熬到一岗换防,替班的巡逻兵登上城头,“兄弟辛苦了!”
“天冷的厉害啊!”先前一队士兵呵气说道。
随便言笑几句,新上来的士兵在北风中亦打了个哆嗦,按例沿城头巡防一圈,四处无恙,铁甲发出轻微的磨擦声伴着军靴步伐橐橐,渐行渐远往下走去。走在最后的士兵猛的眼角光闪,瞥到黑暗中一抹冷芒,尚未来得及出声,颈间“哧”的轻响颓然倒地,即时毙命。前面几个士兵察觉异样,回身时骇然见方才走过的城头影影瞳瞳出现敌人,借着深夜的掩护鬼魅一般迅速杀来。
方才换岗的士兵尚未走远,便听到身后同伴惨叫夹杂着“有敌人!”的示警,原本静然无声的黑夜被突如其来的杀气撕裂,城头火把似经不住风势纷纷熄灭,四周骤然陷入混乱之中。
夜天凌和卿尘驻马在不远处一道丘陵之上,起初定州城只在前方依稀可见,似乎并无任何不妥。不过半盏茶时分,城中一处突然亮起惊人的火光,紧接着火势迭起,烧红半边天空。定州城如同迎来了诡异的黎明,瞬息之间又被浓烟烈火笼罩。
随着火光的出现,城外无边的黑暗里喊杀声潮水般涌起,悄然而至的玄甲战士不再如先锋营般靠飞索潜入,当前三营架起云梯,强行登城。定州守军尚未摸清是何人攻城,仓促抵抗,阵脚大乱,城头之上刀光寒目,贴身肉搏,厮杀惨烈,远远看去不断有人跌坠下来,不是早已丧命便也被城下乱石铁蹄践踏身亡。
随着守城之军防御匆忙展开,利箭丛丛如飞蝗般射下,竭尽全力企图阻止玄甲军攻势。
定州巡使刘光余睡梦中闻报,骇然大惊,根本无法相信是玄甲军杀至。祁门关固若金汤,白天尚有军报西路大军仍被阻于关外,怎会半夜攻至定州!而此时定州军营已有半数陷入火海,神机营的火雷每发必燃,四处生乱,竟叫人觉得定州已然合城沦陷。
刘光余惊骇之余战甲都未及披挂,立马点将集兵,增援南门。营中之兵尚未赶出行辕,便听东面轰然一声巨响,震的城墙乱晃,一响之后不曾间断,连连震撼。东门守军疾驰前来,滚瓜一般掉下马,“大人!澈王大军强攻东门,城门已经无法抵挡!”
话音未落,南门来报,“大人!南门失守!玄甲军攻进来了!”
刘光余心神巨震,大声疾喝:“撤往内城!调弓箭手死守!快!各营士兵不得慌乱,随我拒敌!”
定州城中一道道血光于火影之中交织成遮天蔽日的杀伐,血溅三尺给雪地添加了触目惊心的猩红,瞬间便在冰冷的寒风下凝固成坚硬的一片,却又被随之而来的无情铁蹄驰掠粉碎。强者的刚冷和弱者的消亡不需太多的修饰,冷铁、热血、长风、烈火,在天地间淋漓尽致的划开浓重的一笔,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黎明逐渐迫近,定州守军根本没有能够抵挡多少时候,四门沦陷,内城随即失守,全军败溃。
玄甲军一旦入城,迅速扑灭各处火焰,掌控要道,安抚平民,收编败军,井然有序中不过一个多时辰,定州易主,重入天朝统治。
太阳的升起并不因任何原因而改变,天边徐徐放亮,露出鱼肚样的颜色,一丝丝微光隐约可见,缓慢涂染,黑夜低眉顺目退避开来。
夜天凌同卿尘并骑入城,面色淡冷,唐初正指挥士兵清理战场,上前请示道:“四爷,定州巡使刘光余负伤被擒,如何处置他?”
夜天凌下马审视城中情形,说道:“带来见我。”
他与卿尘举步登临城头,越走越高处,延伸于残雪的血迹,断剑冷矢,硝烟余火都遗留在身后,举目所见层层开阔。脚下大地莽原无尽,铺展千里,长河一线,遥嵌苍茫,四野城皋依稀可见,祁山与雁望山雄伟的峰脉蜿蜒壮阔起伏,越岭而过便是漠北民族纵横驰骋的的草原大漠,天穹高广,远而无所至极。
便在这天际遥远的地方,耀目的太阳破云而出,金光万丈洒照四方,将整个大地笼罩在光明的晨曦之中。云海翻涌,冷风烈烈,夜天凌傲然站在城头遥视天光,他的脚下是刚刚跪拜臣服定州城,身前可见大漠万里茫茫无际,身后抬手处城池险关错落,江山连绵如画。
刘光余在玄甲侍卫的押送下登上城头,看着眼前沐浴在晨光中夜天凌坚冷的背影身心俱震,玄甲军令人闻风丧胆的力量便是来自此人,轻而易举攻取定州使数万守军瞬间兵败至此的亦是此人。
夜天凌听到脚步声回头,目光之中幽然深邃,“给他松绑。”他吩咐了一句。
侍卫遵命而行,刘光余活动了一下疼痛的手臂,僵立在几步之外,不知夜天凌将他带来此处是何用意。他衣袍之上虽血迹斑斑,但神情倒还平静。
夜天凌缓步至他身前,“定州巡使刘光余,我以前好像并未见过你。”
刘光余自嘲苦笑道:“久仰王爷丰神,却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得见,不曾想是这般情况。”
夜天凌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打算?”
刘光余道:“请王爷给我个痛快,如此感激不尽。”
“你的意思是求死?”夜天凌淡淡道。
刘光余道:“平叛大军不赦叛将,众所周知,我早有准备,只求王爷宽待其他将士。”
“哦。”夜天凌喜怒不形于色,叫刘光余摸不清他究竟要怎样,他随即听到一个清柔的声音说道:“刘大人,你应该算是‘北选’的官员吧。”
刘光余扭头,见卿尘正浅笑问他。他方才便见夜天凌身边站着一人,城头长风飞扬处同夜天凌并肩卓然而立,神情明澈,气度飘凌,转身时幽静从容,却有一股清逸之气叫人恍然错神。如果说夜天凌是肃然而刚冷的,那么他旁边这人浑身散发出的便是一种极柔的气质,仿佛天光下清水淡渺,无处可寻而又无处不在。
所谓“北选”的官员,是因北晏侯属地向来都有自荐官吏的特权,遇到官员出缺、调动、升迁等事,往往由北晏侯府挑选合适之人拟名决定。日久以来,北疆各级官员、将领几乎都由虞呈一手指派,连吏部兵部也难以插手。甚至虞呈之影响深入天都,安插朝臣,遍植党羽,这些官员往往被便称为“北选”。
刘光余确实是经虞呈选调之人,虽不知卿尘是谁,但对她的问话还是点头承认。
卿尘淡淡一笑,说道:“但如果我没记错,你之前是以文官之职入仕,圣武九年参加殿试,金榜之上是钦点的二甲传胪,御赐进士出身,当年便提为察院监察御史。可是不到半年你便因一道弹劾当时尚书省左仆射李长右的奏本遭贬,左迁为长乐郡使,四年任满后虽政绩卓著,却并未得到升迁,直到圣武十七年才平调奉州。不过你在奉州却因剿匪之功而声名大震,其后被虞呈选调定州,圣武二十三年居定州巡使之职至今。这样说起来你又不能完全算是北选的官员,你在北选之中是个异数,而且文居武职,这在戍边的将领中似乎也是第一人。”
刘光余诧异卿尘如此了解他的履历,信口说来分毫不错,但之前为官的经历并不让他感到愉悦,只说道:“那又如何?”
卿尘目光落至他的眼前:“我记得你的几句话,‘兴兵易,平乱难,靖难易,安民难,安民之道在于政合其情,在于一视同仁,如此则匪绝,则边患绝’,你现在还是这样认为吗?”
刘光余越发吃惊,问道:“你怎会知道此话?”
卿尘道:“我在你述职的奏章上见过,大概是你自奉州离任时写的吧。”
能随意浏览官员奏章的女子,天朝唯有修仪一职,刘光余恍然道:“原来你是清平郡主。”
卿尘微笑道:“凌王妃。”
“哦!”刘光余看了夜天凌一眼,夜天凌目光自定州城中收回来:“你兵带的倒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