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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点点头,笑言他有分寸,决不会冷淡薛妃。刀刃很锋利,不过几下的事。削好了犀筒,他揭开盖子,愣住了。这骰子明明无论怎样摇筒只会出一、二、三点啊……
六个圆点赫然凹在黄金骰子面上,四平八稳。
世上没有不败的赌徒,李鸿,你输了。倒扣犀筒,一切皆颠倒,点数一的背面是点数六。薛思隐去嘴角的笑意,站起来拍净衣衫上的浮土,朝李鸿拱拱手:“太子,六点。”
“你、你耍花样使诈!薛思,你是不是往筒里贴了琼脂粘住骰子?”李鸿一脚踢翻了犀筒,金骰子滚出了石板,直陷进草丛里去。薛思这厮惯赌善赌,李鸿万万没想到连做了手脚的金骰子也被他下手赢去。
“哎,兄弟,女人可以乱抢,话不可以乱说。为避嫌,我可是用你的金骰子、挽袖子叫你看过确未夹带私物、连最后揭盖都没碰骰子一下,清清白白,全都是听天由命。”薛思弯腰从草地里捡起骰子,抛向空中又接住,递给李鸿:“愿赌要服输。”
李鸿甩甩袖子,不耐烦地撇下一句:“算了算了,我不稀罕,你赶紧领走。”
杨氏听到这句许可,哪里还肯再多停留。李鸿话音一落,杨氏急忙提着裙子跑去春娘身边,拉起她的胳膊,一路催着引路婢女,飞也似的,落荒逃出十王宅。
一个时辰后,薛思赶到了西市。放养实在太费心费神,昨日香积寺,今日十王宅,明天还不知道要跟到何处去清场。长安纨绔多,防不胜防,还是把柳春娘早早领回去圈养起来比较省事,一是方便他悉心指导,二是断绝太子啊诸王啊那些天字号们的色心,一劳永逸啊!薛思带着两个抓来的喜娘走进柳珍阁,径自撩起后室门帘窥了一眼,春娘不在此处。
老伙计闹不明白逛古玩铺子带两个红裙红花胖大娘做甚,边揣测着他的心思,边小心询问:“您要看薛公的字画?”
“娶亲。”薛思言简意赅。
老伙计手里拿的算盘差点掉地上。没等他回过神来,已被两个温府家丁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家丁业务娴熟,连抬带拽,架着老伙计跨出柳珍阁门槛:“老苍头,带路。”
小窄门,木头的。薛思第一次见到了柳珍阁东家的宅子。
他对柳家如此朴素的大门感到十分震惊。震惊之余,薛思勾指头唤过随从,大手一挥:“明天请木匠拆了,给他们家换个体面些的。俩喜娘并排都走不进去,忒寒碜。”
“大郎,不能拆,柳老爷子特意叫人做的旧。您瞧这铜环,碧锈莹莹啊!您再瞧这木痕、这裂缝、这刀工、这一推吱吱哑哑的响声、这包浆、这桃符,多有破败萧瑟的感觉。”老伙计赶忙阻止薛思以新换旧:“换不得!防贼哩。”
他们在门外嚷嚷,里面早听见了动静。四儿握着门栓,听出是老伙计的声音,忙开门问他有什么事。再往后一瞅,来柳珍阁闹过事的薛思也站在门外。四儿本能地怵了,这纨绔招惹不得,插上门栓关门避祸要紧。
“喜娘,奠雁,咏贺词,开始吧。”薛思下了马,叫人把四儿带到一边凉快去。
两位喜娘被硬塞了银子,虽赚的欢喜,但心里着实硌得不舒坦:从铺床催妆到障车却扇,过惯了受人礼待的日子,她们八辈子没遇见过今天这档子事,谁家娶亲会强虏喜娘媒婆啊……这会儿听见薛思叫她们开工,少不得咧开嘴,作出笑脸,在柳家门口扯嗓子喊起来:“英才磊朗,新婿奠雁——报与姑嫂,出门相看——”
杨氏纳闷,街坊娶亲?最近并没有收到街坊亲友的喜帖呀。她放下茶盅,走到檐下,想看看外面怎么回事:“兀那喜娘,喊错人家了,此宅姓柳。”
杨氏瞧见薛大郎在冲她作揖。这一瞬间,杨氏希望自己只是看花了眼……
一阵喧嚣、两阵喊闹、三拜高堂。
礼毕婚成,薛思娶了柳春娘,扬长而去。
老伙计留在杨氏身旁开解她:“新姑爷刚才说他会好好照顾春娘,您别伤心了。好歹也是富贵之地,嫁过去吃喝不愁。唉,万一春娘过的不好,等东家回长安再合离另寻好人家。如今娶都娶了,官府里存着薛柳婚书,唉,这就好比那新垫了黄土的大道——没辙!”
杨氏抹着眼泪,哽咽着说:“什么新姑爷!我不认这个强盗作女婿。备车,我要去温府讨女儿!天子脚下,平白抢了大活人,我要到京兆府告他!”
“忍忍吧,薛大郎明媒正娶……”老伙计叹着气劝杨氏:“您千万要忍住,我估摸着老柳掌柜很快就能赶到长安了。等到第三天头上女婿回门拜阁的时候,若春娘说一句委屈,咱们再作计较,到京兆府求义绝。您且忍忍。”
温府内早早燃起了红灯笼,红光昏影一路摇曳到薛思的合欢院中。
红烛倒不是特意为薛思仓促偶然的娶亲而燃,这是温雄在享乐。薛思一进合欢院门,婢女先迎上来告诉他,温雄备了酒菜,打算秉烛夜游,留了话,问薛思有没有兴趣。
“不去,没看见我正忙吗?”薛思牵着新娘子的手,绕过几株合欢树,来到他日常起居的小院,匾额上三个草字:郁金圃。
“月姬已经在里面候着您了,晚饭传的是八宝酿鸭子、酱炙、芋煨小豚片、豆豉胡炮肉、醋熘茭白、笋片面筋、三珍汤饼,大约再过两盅茶的工夫才能运过来。今天温郎主带回一篓子康国产的金桃,给您装了一碟,和姜家杏酥一起摆桌上了。”婢女流水般报出菜名,跟在后面,向薛思汇报院中事务。
春娘抬起头,檐下那个倚门而望的女子貌若天仙。
“添一双碗筷,加几个清淡小炒,撤了胡炮肉,换成甜羹。”薛思顾及春娘的胃口,跟婢女斟酌着添减哪些吃食,没留意屋檐底下有美人。察觉到春娘忽地攥紧了他的手,薛思扭头顺着春娘的视线一看,原来是月姬站在门口。
薛思眯起眼睛盯了美人片刻,低头问春娘:“她叫月姬,漂亮么?”
“嗯。”春娘停下脚步。
“用不了半年,你也能成为她那般讨男人喜欢的小娘子。”薛思身负教导改造柳春娘的重任,现身说法,指指月姬,让春娘向多多学习她的衣装打扮,要薄透,要鲜亮。
月姬款款走下台阶,施礼笑问:“郎主,这位妹妹是才买的新姬?”
“我是他才娶的新妻。”春娘松开薛思的手,向前走了一步,大方答道:“虽然你为姬妾,但你我同侍一夫,理应情比姐妹,你以后唤我柳姐姐罢。”
男主外,女主内,论起后宅,春娘总算碰到了真正属于她该做的事。她亲切和气地招呼夫君的姬妾,那姿态差不多算得上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十四岁的柳春娘,一本正经端起了主母范儿,开恩允许十八岁的月姬喊她姐姐……薛思先是看得呆住,后捶着腿大笑起来:“春娘,我以后也唤你柳姐姐罢。”
月姬尚不知这位自称柳姐姐的素衣小娘子是何方神圣,只好陪着薛思干笑了两句。她打量春娘,一点儿都比不上先前的雪姬貌美如花、肌肤胜雪。难道薛郎主换了口味?
薛思笑够了,挥手叫月姬退下:“替爷跑趟腿,你去跟府中各个管事说一声,我新娶了柳春娘,一应分例皆按规矩走,不可怠慢。”说完打横抱起春娘,边笑边往屋里走。
“夫君在笑我说错了话吗?”
“对,柳春娘,你说错了。哥哥教你,等以后嫁出去,如果对方有媵妾,全都打发走,一个也别剩。不过啊,大概用不着你亲自出手轰小妾,我会为你挑个纯良的好夫君,干干净净的好夫君,叫他从此只守着你一人。”
薛思虚掩屋门,放下春娘,俯身抵额,含笑盯住她的眼睛:“白天矜持的柳氏,夜里妩媚的春娘,该有多**?哥敢赌八斛珍珠,你的夫君绝对愿为这样的柳春娘倾心。”
印九、
女子人前端庄,丈夫面前妖冶,是夫妻关系长期恩爱的秘诀。——巴尔扎克
但凡标了“秘诀”二字的都是好东西。——薛思
印十八
“一个姬妾也不留吗?”春娘小声问。
薛思刮着她的鼻子笑答:“对,全部轰走。留着是麻烦,拈酸吃醋惹你伤心。干脆打发走,免得她们为争宠闹出乱七八糟的事情,家宅不安宁。你看驸马尚公主,哪一个敢主动纳妾?春娘,你是我最后的亲人,哥哥希望你以后能像公主一样幸福。”
她想说她会提醒姬妾们和睦相处,而且也会善待她们。但夫君执意要清理……春娘毫不迟疑地对薛思点点头:“谨记夫君教诲。”
“还叫薛哥哥吧,随我来。”薛思拉着春娘,带她把几间屋子都转了一遍,最后停在书房门外,掏出个精巧银鱼小钥匙,说:“里面都是我精挑细选存下的书,外人不得入内。这是钥匙,你闲了就进去翻几本,开卷有益。”
原来夫君还是个好学的,估计有不少善本珍本,以至于同柳家画室一样需要锁门。春娘解下桃花冻,将钥匙同它一起穿进五彩绳随身坠在胸前,认真收好。
饭后,温雄那边又使人来请。婢女递上帨巾,薛思边擦手边安顿春娘,叫她早些休息。春娘见薛思要走,忙问了一句:“薛哥哥,明早去拜温公,可要提前准备下?他喜哪种茶?有什么禁忌吗?”
“不用拜,他不在府里。安心睡你的太平觉,养白胖些。”薛思揉着太阳穴迈出院子,今夜又要不醉不归了。
婢女伶俐,站在春娘跟前,替薛思补全剩下的话。温公三年前奉旨在道观为仙逝的公主府修行祈福,如今府里只有两位小郎主。温公原先就是个甩手享清闲的,现在换了个地方,在道观里照旧享清闲,诸事不问,大小进项均由总管料理,温雄点头即可。故而春娘爱睡到中午也不碍事,反正小郎主常常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整个温府皆围着他二人的作息时辰而忙碌,少说也有几十个下人天天都日夜颠倒。
春娘连个贴身丫环都没能带来,看她还算得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阿宽,薛郎主给取的。”她说话很利索。
“书上有言,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阿宽,你的名字很好听。”春娘顺便替这位婢女掌了一眼她腕上的镯子,说:“左手那镯子不错,只是沾染的油烟气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