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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生活手册-我要成角儿-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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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忽地一下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秀绒,秀绒并不畏惧她的目光,一脸平和地看着她。
  女子发觉周围的人都不做声,都在看着自己,很是没趣,白了秀绒一眼,叼着烟扭扭哒哒地出了后台。
  众人都只无奈地摇头,谁都不说话。
  当晚的这出《鸿鸾禧》索然无味,台上的金玉奴,念白虚,嗓音哑,扮相俗,花枝招展地满台蹦,不住地往台下抛飞眼儿,这哪里是那个善良美丽的金玉奴,分明就是在窑子里卖的窑姐儿!台下的秀绒看得满心不是滋味,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真得老了,跟不上这个时代发展的步伐了。
  秀绒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在第二天给学员排练的课堂上爆发了。排练前照例要喊嗓子,从一喊到十。其中一个学员老是发不好九的音,秀绒起先还耐心地给她做示范,告诉她:念白里的字要归韵,它和咱平常说话的发音不一样。因此这个九,最后归韵不能归到o上,得归到e上,得收着音,不能过了。可是纠正了几回都纠正不好,这个学员老是“o;o”的没完,秀绒急了,抄起打拍子的诫方,啪得一下就拍在了学员的脸上。那个学员毫无防备地挨了一下,傻傻地楞在那里,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念!”秀绒厉声道。
  “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那刘备本是靖王的后,汉帝玄孙一脉留……”这一下就是管用,学员当即就给扳了过来,顺顺当当地唱了下来。
  可其他学员不算完了,把她告到书记那里去了。说秀绒满脑子都是旧社会的歪风习气,私下里依旧是体罚打骂学员,完全不把学员当“花朵”,把毛/主/席的话当耳边风,是旧道德的拥护者,这样的“反动学术权威”必须要毫不质疑地坚决打倒!
  分管他们团的书记,是刚从某大学分来的,这位小书记从未接触过戏曲教学,也不爱看戏,更别提懂戏了。他当着学员的面,把秀绒好一个批判,说这是隐藏在她内心深处惯有的旧社会习气在作祟,要认真反省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面,并且要做出深刻的检查。他勒令秀绒,即刻停止手头的教学任务和演出任务,进黑屋去做深刻的检查,彻底清算以前的旧思想、旧习气!
  当时大伙儿管市里的牛棚叫黑屋。
  秀绒被推进小黑屋写检查,她不会孤独的,因为在小黑屋里写检查的不只秀绒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方小姐的戏服

  
  秀绒被推进了小黑屋,她看见黑影儿里坐着一个人。等走近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刘莲彪,你怎么在这儿!”
  此时的莲彪脸上横七竖八地涂着黑黑的油彩,正趴在小桌上写交代材料呢。
  “你这脸是怎么了?”秀绒用手抹了两下。
  莲彪一面小心地护着,一面连声说道:“别动,别动,千万别动,他们说我没有集体主义精神,要治一治我的个人主义习气,就让我在这黑屋里面扮包公:‘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曾记得端午日朝贺天子,我与你在朝房曾把话提,说起了招赘事你神色不定,我料你在原郡定有前妻……’
  莲彪正摇头晃脑地唱着,一个革命小将在外面拍门,喝道:“不许出声,好好反省检查!”
  莲彪住了声,不屑地撇了撇嘴。他问秀绒,你咋进来滴?!
  秀绒把缘由简单说了。
  莲彪狠狠地啐了一口,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你个卷儿!前天那个小金玉奴跟现在团里的这位小书记是相好,正处对象呢!肯定是那个小娘们嚼得舌根,我呸!
  秀绒见他还这么口无遮拦的,吓得不轻,赶紧转移话题问他道:“什么个人主义习气,你给我老实交待,到底怎么回事儿?”
  莲彪就解释说,自从到了团里,他们老让我演配角,给别人配戏、跨刀,主角、大轴儿都没我的份儿!我才不演呢,你是知道我的,我刘莲彪从来就没演过配角,我打坐科学戏的那天起,我就是角儿,主角儿!我不演配角,不会演!
  秀绒无奈地说,你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赌哪门子气呢!
  莲彪竟冲她瞪了一眼,小眼睛从黑黢黢的油彩里透出来,越发的亮晶晶地,他坦荡地对秀绒说,不赌气,我从来不跟戏赌气,毛/主/席/不是说要实事求是吗?我最实事求是的了,要我演就得是主角儿,其他的我不会,师父没教过!
  刘莲彪,桀骜不驯一辈子的“科里红”,他的神色从未像此时这样既严肃又认真。他这股子“倔强气”深深地感染了秀绒。自那一刻起,秀绒已经将眼前的刘莲彪和以前插科打诨的那个刘莲彪完全区别开来了。
  与莲彪有同样坚持的,还有白莲喜。秀绒和莲彪后来才知道,就在两人被关进小黑屋的那刻起,著名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事件”也紧跟着爆发了。
  事件爆发后的第五天,秀绒与莲彪第一次走出小黑屋。他们被带上了大卡车,说是要去“看戏”。哪出戏?“吕布戏貂蝉”!
  等到了会上才知道,哪里是那出著名的《小宴》,分明是针对白莲喜的pi dou 大会。召开pi dou 大会的地点,就是在华乐园戏院的舞台上,昔日他们一起唱戏的地方。
  台上的白莲喜,被人揪斗,跪在台上,脖子上戴着用架子车后挡板做成的铁牌子,额头上不知被谁抹了一圈红油漆,跟台上的“三气周瑜”很像。秀绒别过头去,不愿再看。莲彪说,他身上穿的那套盔头跟戏服,是方小姐送的。
  zao fan pai勒令他把戏服烧掉。他跪在那里不吭一声。
  zao fan pai 摁着他的脑袋给他剃阴阳头,剪刀戳得他耳朵直流血,他抱着盔头不撒手。
  zao fan pai 要扒他的戏服,他抵死不肯。于是抡起的皮带劈头盖脸地朝他打下去,戏服上一道一道的血印子,触目惊心。
  zao fan pai 命他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他张口就是《罗成叫关》的西皮散板:“罗家本是忠良后,岂肯造反落骂名,儿若是提造反事,金枪之下命归阴!”
  莲彪急得直跺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场儿,这小子傻了!”
  胡乱唱戏的后果,当然是招致新一轮的暴打。他一面护着已经折了翎子的盔头,一面同造反派解释:“我不会唱歌,我只会唱戏,方小姐让我唱戏,我就要唱戏!”
  秀绒听了心头一震。
  莲彪嘴里嘀咕道,这个方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方小姐就是日本大间谍头子川岛芳子!”旁边一位街坊说。
  莲彪顿时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pi dou hui 从早上一直开到中午,无论是台上斗的,还是台下看的,都饿了。于是造反派宣布休息,各自去吃饭,等着吃饱了下午接着来。莲彪和秀绒是“陪绑”的,没有资格吃饭。他俩被押解到后台,由专政队队员看守着,不准乱说乱动。而此时的莲喜,就躺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板上。
  这是华乐园戏院的后台,他们共同的年少时光曾在这里度过。在化妆间里勒头、勾眉,在幕帘后面搬道具、说念白,这里的一桌一椅,一衣一物,都留下过他们的欢声笑语。
  负责看押秀绒与莲彪的专政队队员,是一位女子。秀绒用恳求的语气对她说,同志,躺在那里的是我们的一个师兄弟,您行行好,放我们去看看他,成吗?
  这位女队员先是看了看秀绒与莲昇,再看看躺在地板上,那个早已气息奄奄的白莲喜,竟然破天荒的同意了。
  尽管是“fan ge ming”,但也是一条生命,在那一刻秀绒看到了人心深处所藏匿的善良。
  两人赶紧跑过去看莲喜,莲喜被打得直呕血。
  秀绒哭了,一个劲儿说他:“你傻呀,你真傻呀!”
  莲喜使劲瞪着一双眼睛对莲彪说,方小姐不是川岛芳子,你信不信……
  “信!”莲彪坚定地说,“百分百相信!”
  莲喜咧着嘴笑了,嘴里红红的,全是血。
  女队员过来说,你们该走了。
  俩人只得起身离开。下午pi dou hui 开始,突然从后台传来消息,白莲喜“畏罪自杀”了!人群涌到后台,见白莲喜吊死在梁柱上,用来自缢的绳子竟是盔头上的雉尾。
  他头戴盔头,身着粉靠,就这么,去了。
  从戏院回小黑屋的路上,莲彪一言不发。直到被推回小黑屋的那一刻,莲彪突然对秀绒说,这不是人待的地方,你得出去!
  秀绒只当他又在看玩笑,此时她哪还有心情跟他臭贫,于是回了他一句:“大白天的,尽说梦话!”说完便趴在桌子上睡了,再也不理莲彪。
  莲彪仍在喃喃自语道:“你一定得出去。”
  第二天一早,当秀绒睁开眼睛的时候,莲彪不见了!
  提心吊胆地等了好一会儿,莲彪终于回来了。秀绒连忙拉着他问长问短。可无论她怎么问,莲彪就是不说话,只冲她挤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工宣队革委会的人进来了,军代表拿着一张纸,高声朗读道:“我现在宣读伟大旗手敬爱的毛/主/席/对筱秀绒的批示,你要深刻检讨你所犯下的错误,得到革命群众谅解以后可以出来继续从事戏剧教学工作。”
  宣读完毕后,秀绒就被军代表带出黑屋写检讨去了,写检讨很容易,无非是歌颂兼骂自己罢了。当迈出小黑屋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再一次回望了莲彪一眼,她心里知道,肯定是莲彪“救”了她自己,这个小鬼不知捣了什么鬼呢!看他仍在纸上若无其事地画着他的脸谱,一脸的气定神闲。在那一刻,秀绒怀疑莲彪不是人,可能是神仙托生的。
  从小黑屋出来秀绒,被调到了中国戏曲学校从事教学工作。而当她入校的第一天,站在校门口迎接她的人,竟是自己的恩师:王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玲子

  
  在王先生的办公室里,秀绒很是不解,她问王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怎惊动您老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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