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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好。去上海是能赚钱,可那叫“看戏”,不是“听戏”,上海人看戏,看得是新巧,看得是机关布景、花里胡哨,他们呀,压根儿就不懂戏!再说,我不跟经商的人来往,俗话说,无奸不商,做生意的没好人!他的这番“豪言壮志”,把人家姑娘气得直哭,咬牙切齿地说他:“我们做生意的没好人?!你们做戏子的更不是什么好人!下九流,啐!”莲枫见骂,更摆出一副无赖地态度,嬉皮笑脸地说:“对呀,对呀,我们就是下九流,别跟我们好呀,别理我们呀!”就这样,好姑娘也被他给气跑了。如今他也三十好几的人了,也不着急,家里人拿他没办法,索性都不理他,晾着他。他自己倒也乐呵,高兴了就唱几出,然后搂着小芍药跑烟馆,倒也逍遥自在。
可如今的苏莲枫再也逍遥不起来了,因为他人还活着,钱没了。
他现在连烟也抽不好了,因为口袋里的钱已经供不起他抽烟了。他每天搂着小芍药,很是沮丧,曾经以为钱能吃一辈子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钱可以花的如此之快。
小芍药趴在他身上问他道:“昨儿跟你提的那事儿,你想了没有?”
“正在想,别烦我!”莲枫顺手推开了小芍药,言语间有些不耐烦。
“是我烦你么,明明是钱烦你!你考虑考虑吧,去一趟回来,够咱吃一年的了。”
小芍药说的“去一趟”,指得是去给日本人唱堂会。
“我不能去”莲枫反复说道,“我兄弟莲瑞就是日本人害死的,我恨死日本人了,我要是去给他们唱了堂会,我成啥了,卖国贼!汉奸!我还有什么脸面见我兄弟,我师父,还有我们梨园行的祖师爷,不行,我就算饿死了,也不能去!”
小芍药满不在乎地说,呦呦,就让你去唱个堂会,怎么就跟卖国贼、汉奸扯上了,不就是挣两个钱花嘛,又没让你出卖国家情报,挣谁得不是挣呢,谁还跟钱过不去不成!说什么对不起祖师爷,你们祖师爷唐明皇在世的那会儿,也没有这日本鬼子啊!这会儿不是世道变了嘛!
俩人正争吵着,烟管老板来跟莲枫要钱,莲枫从身上摸出最后一个大枚交给他,颇为懊恼地说:“得,最后一个子儿也没了,以后别说抽大烟了,连饭也吃不上了。”
小芍药佯装愠怒地说,我告诉你,你赶紧给我挣钱去,我可不跟穷鬼,再这么着,我就走了!说着便要走。
莲枫忙拉住小芍药的手,嬉皮笑脸地说,别走,别走,我哪能不要你呢,就是为了你,我也得去!不就是个堂会嘛,有什么呢,还能把我吃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夜深沉(2)
于是莲枫他真就去了,跟另一班社的一个旦角演员合演了一出《太真外传》。按理说,照着他在梨园行里的家世与地位,不该傍人家的角儿,完全可以自己做大轴。但是他就压根没往上报,人家管事的来问他,你演什么呀!他笑着回答人家说,我二路傍角儿的,角儿演什么我就演什么。另一位演员也不傻,奚落他说,您也是角儿啊,您不来一出。莲枫客客气气地说,您来,您来,我傍着您。其实莲枫的心里是抵触的,他不愿意出这个风头,在日本人面前出风头,没啥好处。他只是想分点儿钱能够自己抽大烟就可以了。《太真外传》这出戏,最早是梅郎排的,源自白居易的长诗《长恨歌》,讲得是唐明皇与杨贵妃之间的爱情故事。日本人喜欢杨贵妃,因为他们认为,杨贵妃当年虽然是自缢在马嵬坡下,但没死且还有一丝气息尚存,待等唐明皇大军撤退之后,她自己悄悄沿着傥骆古道一直跑到汉水,经长江,最后东渡到日本去了。因此白居易才会在《长恨歌》里留下了:“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的名句。日本人将杨贵妃奉为神女,到处给她建庙立像,非常崇敬。由此日本人喜欢看《贵妃醉酒》和《太真外传》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苏莲枫在台上认真而本分地演着他的唐明皇,金富仙先生曾说过,上了台就要认真,就要投入,不吝台下坐的平民百姓还是天王老子,跟你都没有关系,你已经不是你了,你是剧中的角色,要好好演。从鸣春社出来的孩子,都记得金先生的这句话,大家都在各自舞台上规规矩矩地演着属于自己的戏。
《太真外传》顺顺当当演完了,没出纰漏,很完美的结束了。后台卸妆的时候,有日本兵进来很客气地将扮演杨贵妃的演员给请了出去。其他人见了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羡慕,角儿就是角儿,拿包银都是双份儿的。莲昇却在一旁安静的卸妆,他不争抢,自打小学戏到今日,谁红、谁打炮、谁压轴、谁拿多少包银的无谓争抢,他见得太多了。对这些名利他早已看得很淡,再加上现在世道不好,更加没有了这些争先恐后的心,他心里只惦记着自己能得多少包银。
管事的进来把包银分了,一人五十块大枚,有人接过包银无奈地说,这么点儿钱,去东来顺吃顿锅子只能吃肉沫,日本人真是穷了,完蛋!莲枫接过包银,心里却想着:挺好,两块大烟是抽上了。
大家拿了钱正准备要走,只见演杨贵妃的那个演员从外面回来,两颊憋得通红,身上的衣裤只剩下了里面的衬衣,和下身也只剩一条单裤,他跌跌撞撞地走进门来,满头是汗,混身上下抖个不停!众人见他神色不比往常,赶紧围上来问他是怎么了,他猛地一下将众人推开,抬头看见墙上挂的剑——那是一把真剑——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扯下宝剑,抹脖子,死了!
等众人醒过神来,他已经倒在地上过去了,只有血还在汩汩地往外冒,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衣。大家大喊一声围上去拼命地摇,可是为时已晚,他死了。
慌乱中,一位演员无意碰触了一下他的下/体,只见那位演员举起自己的手,声音颤抖地令人心悸:“那里,湿了,湿了一大片……”
众人都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莲枫从嘴里硬挤出两个字:“混蛋!”
回到家里,莲枫把钱摔在小芍药的脸上,转头便走。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参加过日本人的堂会,而是在家做起了木工活,整天不是刻就是磨。小芍药问了他几回,他都很不耐烦地回答:“男人的事,妇道人家别掺和!”
直到有一天,有两个日本兵登门,翻译官很客气地对他说,伊藤大佐请您去唱堂会。
小芍药心里头估摸有事会发生,吓坏了,拼命地拦着他说,不要去,不要去!
此时的莲枫反而是一脸的平静,他把脸刮净,头发梳光亮,穿上一件崭新的对襟长褂,带着行头衣箱,跟日本兵走了。
临走前,他对小芍药说,遇到好人家,就嫁了吧。你是好姑娘,是我耽误了你……
莲枫就这样走了。
小芍药跌倒在长榻上,不住地呢喃,不许你去,你给我回来,你走了我还嫁谁呢,我谁也不嫁……
来到伊藤大佐的家里,伊藤大佐正领着几个日本歌伎饮酒取乐。翻译官过来对莲枫说,大佐不听老生戏,来段旦角的。莲枫回说,不会,我工的是老生,跨行当的不会。大佐听了,叽里咕噜对翻译官说了一堆日本话,翻译官对莲枫说:“大佐说了,你们的京戏里有一个技术叫反串,他让你反串一段。”
莲枫没有办法,只得清唱了《太真外传》里的一小段:“杨玉环在殿庭深深拜定,秉虔诚一件件祝告双星。一愿那钗与盒情缘永定,二愿那仁德君福寿康宁。三院那海宇清四方平静,今日里借与奴身,叩罢头将身起清光泻影,叫宫娥将金盆捧到庭心。”
在这样的时间、地点和场景里,演唱这么一段祝祷辞似的唱段,很是滑稽可笑,莲枫自己都唱得很勉强,他心里很不痛快,大概这是他这辈子唱得最难受的一回。但是伊藤大佐听的却很过瘾,他对中国男子嗓子的构造很好奇,他想不明白从堂堂七尺男儿的喉结里和胸腔里,怎么就能发出极细,极尖,极柔媚的类似于女人的声音。这让他很琢磨不透。
他问莲枫,你是不是阉人?因为依着他的那点审美习惯和审美认知来看,只有阉人才能发出如此细的声音。
莲枫告诉大佐,我不是阉人,我是正常人,阉人的嗓子是公鸭嗓,我们不是。
大佐突然发话说,不行,我得看看!眼见为实。
说完后,立即就有两个日本兵进来,要扒莲枫的裤子。
莲枫心里早就预料到这个大佐有此招儿,他有所准备。他对大佐说,我可以不脱裤子唱出戏,就能证明我是真男人!
伊藤大佐更加好奇了,他甚至对中国人“独有”的身体构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见他大手一挥说,让你证明!
莲枫命人抬进一面鼓,并且取出一双鼓槌。翻译官是中国人,他意识到莲枫可能要唱京剧名段《击鼓骂曹》,赶紧上前悄声阻止他说别这么干,这样干对你没好处。莲枫说,你别管,我一定得让这位大佐开眼、尽兴!
大佐见他将鼓抬进来,以为是有大阵势可看,不觉哈哈大笑起来,嘴里不住地赞叹:“呦西,呦西!”
胡琴起,鼓槌落,京胡名曲《夜深沉》的旋律响起,那浑厚的鼓声与激昂的胡琴声交织在一起,沉抑,愤懑。只听莲枫唱道:“你二人不必哈哈笑,有辈古人说根苗。昔日太公曾垂钓,张良舍履在祀桥。为人受得苦中苦,脱去蓝衫换紫袍。你二人把话言差了,休把狐子当狸猫,有朝一日时运到,拔剑要斩海底蛟!”莲枫边唱边击鼓,抑扬顿挫,慷慨悲壮,闻者无不被这一底气所震撼!正当人们全都沉醉在唱词里之时,莲枫看准时机,趁大佐不备,将手中的鼓槌迅速抛了出去,原来那鼓槌是一暗器,在空中顺势展开成为一把匕首,那刀尖直飞向伊藤大佐的心脏。其中一歌伎发现得即时,慌忙推开大佐,自己中剑身亡。
一时间乱枪齐鸣,万千子弹穿胸而过,莲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