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莲喜旁边的人不忍再看,别过头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小伙子好样的,使劲儿骂!”
挨打中的莲瑞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莲喜。他咧了咧嘴,给了他一个笑容。莲喜眼中含着泪,也微笑着看他,他知道莲瑞心里在想什么:*你妈日本鬼子,老子就是从小被打到大的,有本事再使点劲儿,老子受得住!
日本兵终于停了下来,他告诉翻译官说,让这小子再说一段。还尤为详细地解释说,必须要赞颂日本皇军,赞颂大日本帝国,赞颂大东亚共荣圈!
莲瑞示意日本兵放开他,他说,你们架着爷,爷活动不开,让爷活动开了,好好给你们演一段,给你们这群土包子开开眼!
日本兵想着量你也逃不出我手掌心去。于是就放开了他。
此时的莲瑞已经被打的站不太稳了,步履踉跄。他的嘴肿地张不开,但是依旧顽强地哼着锣鼓经:“(仓)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阵,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滴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属于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当百万兵!”①
“好!”围观的人群再也忍不住了,忘情地喊起好来!
“八格!!”日本兵气疯了,他们发了疯似的把郝莲瑞踹倒在地,用那又沉又重的大皮鞋,狠命踢他的腰,直踢的他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而周围的中国人,除了那一声叫好带来一丝激动外,再也无有了声息,麻木,一如既往的麻木。
郝莲瑞被抬回家的时候已经不行了,他上面吐血,下面尿血,头肿的如猪头,浑身上下青紫一片。请医生来,可医生们都碍着日本人的淫威不敢来。等到了第四天,郝莲瑞尿出的内容越发严重,已经分不清是尿液还是鲜血了。
“他的生命,就像是爆开的灯花,刚绽放出最明亮最华彩的颜色,就已燃尽。”白莲喜最后如此总结道,他已经哭成了泪人,说不下去了。
众人默默地听着,谁也不再说一句话。
半晌,白莲喜深吸一口气说,莲瑞是抱着咱祖师爷的牌位走的,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没给祖师爷的丢脸,我为祖师爷传道了!”
在郝家的灵堂上,秀绒终于看见了躺在棺材里的莲瑞,戏班一别,整十年。此时的莲瑞,脸庞瘦削、嘴唇苍白,瘦得不成人样,他安静地躺在棺材里,祖师爷的牌位就放在他身旁,与他共寝。在他的脸上,秀绒看不到痛苦,也看不见挣扎,她觉得莲瑞是带着骄傲与满足,搂着祖师爷,一起沉沉地睡下去了。
戏班的师兄弟们,自发地聚起来为他守灵。在这个只有清风明月相伴的春夜里,他们围坐在一起,说着以前的戏班往事,相互接对方的老底,爆自己的糗事。每一个人都没有哭,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就好像莲瑞还没有走,他一直都在。
第二天起灵,六寸长的铁钉,砰砰地钉了进去,将棺盖与棺体连在了一起。莲瑞真的要走了。棺材前站着莲瑞的父母,他们一声接一声地念叨着他的小名:“三儿啊,躲钉啊,三儿啊,你倒是躲钉啊!”碍于日本人的淫威,来送灵的亲戚不多,灵堂里显得很空旷,打钉的声音和莲瑞父母的呼唤声,一高一低,一起一落,相互交织着,在灵堂的上空飘荡,久久不散。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是痛彻心扉的。
白莲喜自愿充当起了吹鼓手的角色。这一日的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将手上的唢呐吹出了一个全新的水平。学戏出身的莲喜,熟悉各种曲调与曲牌,他决定用一种特别的方式为郝莲瑞送行。他选择吹奏戏曲里皇上、将军上朝、升帐时所用的【朝天子】曲牌,而不用一般送灵时的悲戚之乐。【朝天子】的曲牌庄重、热烈,整套曲子充满着骄傲与尊严,他要让莲瑞体面而气派地走完他人生的最后一段路,这是他这辈子应该享受到的权利,再没人比他更有这个资格了。
哀乐奏起,纸钱洒下,演了一辈子小丑的郝莲瑞就这样走了。他是舞台上插科打诨的小角色,是生活中扶不起来的赌徒,沿街乞讨的小乞儿,若干年后的今天不会有人还记得梨园行内还有一个这样的小丑存在。
莲瑞的死对秀绒内心产生了一种震撼。郝莲瑞的气节令人敬佩,但是他生前的处境是难堪的。像他这样每天为了衣食而奔命的小角色,在这一行里却又太多了。能站在台上开口唱的那才叫角儿,至于那些剩下的,无论是二路配戏的,还是旗锣伞报的,是耍嘴皮子的、还是翻跟头的,只要不是一剧之主,通通都可称为龙套。“京剧是角儿的艺术”观众来捧的是角儿的、看的角儿的,你唱得好,捎带着给你鼓鼓掌;你唱不好,照样翻脸哄你;角儿走到哪里都吃香,有火候自己挑班,火候差一点儿搭别人的班,这班散了去那班,总归能开口唱;但是那些跟着角儿的人前路就没那么好了,能吃饭的时候,跟角儿混;吃不上饭的时候,角儿能喝口稀汤,到你这儿说不定就成空碗了,生计难为的时候,谁还能顾得了谁呢,都得自己找饭辙去。
莲瑞生前堪忧的景况,不免使得秀绒也开始打算起自己的未来:她现在搭着王先生的班,给他做学徒。上台的机会是很多,见识也能开阔,可秀绒知道,这个班只要王先生在一天,一定是王先生唱主角儿,她若能混上一个二路旦角,就是最美好的前景了。
那可不行,我不能总是傍着别人,我得成角儿!
秀绒心里是这样想的。
——————————————————————
①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一段:出自梅兰芳先生在1959年创排的新编京剧《穆桂英挂帅》,在这里是借用。
作者有话要说:
☆、挖墙脚
成角儿心切的筱秀绒,想学正戏、大戏,因为只有上演这样的戏,她才能有红的机会。她现在已经不想学《拾玉镯》、《鸿鸾禧》这样的花旦戏了,因为长大了的秀绒终于明白了,花旦戏唱得再好,能让自己发挥的余地无非就是伺候人的丫鬟、未出阁的小姐、或是累死人的刀马旦,京剧虽然要求的是“唱念做打”并重,但是“做打”总归是排在后面,而“唱念”排在前面。观众进剧场的享受,主要是闭着眼睛听戏,顺便睁开眼睛看戏。秀绒早已不再是那个喜欢孙玉姣的小丫头了,她现在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没有父母的依靠,未来只有自己来打算,成角儿是自己唱戏的唯一出路,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争取到手。工花旦能做主角的机会太少了,只有工青衣才能做稳稳地做主角,虽说青衣有时总是哭个不停,惨兮兮的,可那也是正宫娘娘。就像是《红鬃烈马》里的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是很苦,但是总有身穿女蟒加官进爵“大登殿”的时候,那代战公主虽然厉害了不起,但是就得做小,屈居偏位。
筱秀绒不傻,孰前孰后、孰重孰轻的道理,她明白。
好在王先生向来是不拘于行当的,他也希望自己的徒弟如果有精力的话,可以多工几个行当,全方面发展。工武行、花旦的如果嗓音条件好可以逐渐过渡到青衣上来,毕竟武生、武旦的职业寿命有限,能给学生多分得一口饭吃,哪有师父不愿意的呢?
但是王先生教归教,也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多了一个心眼。梨园行里流传着这样的一句俗语,叫“教了徒弟没了师父”。这是因为随着师父的年龄一天天增长,体力跟不上了,技艺表现肯定不复当年,而徒弟们不一样,他们跟师父学习,一般都正赶上其风华正茂的好时候。正当年的他们,把师父的技艺学到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现象肯定是很普遍的。但是这个时候,师父还没有退出舞台,还在台上唱呢,你在台上这么风光,把师父放哪儿了,还让不让师父好好唱了!所以王先生给戏班立下规矩:凡是我教给你们的戏,除非是我退出舞台不唱了,亦或者是我死了,你们才能贴,才能唱;否则,你们就不能贴,不能唱。
在这段时间里,筱秀绒确实跟王先生学了不少的好戏、大戏,有《贵妃醉酒》、《红鬃烈马》、《玉堂春》、《六月雪》、《三娘教子》等很多的传统老戏。开蒙开得可谓是既正宗又扎实。王先生发现秀绒的嗓音条件很好,以前让她唱花旦都可惜了,她虽然不是太漂亮,但扮上以后周身却散发着独有的韵味,青衣端庄、持重又有点清冷的气息,在她的身上凸显的是既生动又立体。这可能是坤角自身的美丽,男人学不来。王先生觉得像秀绒这样的好苗子不可多得,于是下了很大的心力来教授栽培她。
王先生想着,等到唱不动的那一天,就让秀绒来接自己的班。
可令王先生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自己唱不动,秀绒已经就将他的班底连锅端了。
当时秀绒正在跟王先生学习《贵妃醉酒》,且已经学了有一段时间了。“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转东升”美美的【四平调】水磨腔一般磨得她心里直痒痒,她真想上台去演一演,看看自己的水平到底如何。可是戏班有王先生的规矩在先,断没有你上去唱的资格,就是跟王先生关系亲密的秀绒,也不敢造次。于是,她只能忍着,暗地里寻找着机会。
不过多久,机会竟然来了。
那时正是抗日战争打得最为艰难的时候,市井越发萧条,门户越发紧闭,老百姓连命都保不住了,谁还有那闲心思听戏呢。不光是王先生的班社艰难,整个梨园行,乃至全中国的老百姓都生活的很艰难。就这样,还有那日本兵隔三差五的来家里请王先生唱堂会,像这样的卖国行为,王先生是断然拒绝的。可那些野蛮的日本兵又岂能善罢甘休!一开始还是很有“礼貌”的上门请,后来就改寄恐吓信来威胁,今天送来一个死人手指头,明天送来一个死人眼睛,搞得人心惊胆战的;再后来,他们竟然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