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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命换命,这蛊毒当真断肠诛心!何其歹毒!何其狠辣!鸾卿与云羡不过去了姜地短短三个月,这期间便有人又给云辞和晗初下了诛心蛊!沈予几乎可以断定,那幕后黑手必是在这府中无疑,而且,主使者多半是个女人。
唯有女人,才能想出这般阴狠残酷的招数。
沈予越想越是悲愤不已,待走到清心斋门口,已是不自禁地红了眼眶。师傅屈方、四姨太鸾卿,还有浅韵都在,各个皆是神色悲戚。他再往里一看,正正瞧见书房隔间榻上躺着的人,只一眼,沈予几乎已迈不动步子,双脚似灌了铁铅。
榻上之人那一袭白衣,襟前已被鲜血染红染遍,明明已是命悬一线,面白如纸,可还偏偏护着最后一口气,大约是等着交代未了心愿。
沈予强忍着哽咽,深吸一口气才缓步入内,喑哑着开口唤道:“挽之。”
云辞听见来人出声,才睁开那双曾经洞察人心的幽潭深眸,无力地看向沈予,虚弱道:“今日事发突然……品言忽然惨遭不测……我若不利用这机会,只怕还要再等。”
沈予躬身半跪在云辞榻前,握住他垂放榻边的那只手,半是埋怨半是悲戚:“再等等也无妨的,你这般心急做什么!”
闻言,云辞勉强笑道:“错过这机会,还要再继续苛待她,我不舍得……”
云辞呼吸渐渐急促,似是难以维继这性命,停顿片刻才继续道:“早知我是短命之人,若再拖下去……只怕她的下场会与品言一样。”
听到这番话,沈予已不忍再闻,别过脸去强忍痛楚:“太夫人她……知道吗?”
“还在瞒着。”云辞幽幽一叹:“怕只怕,瞒不了多久了。”
他低低咳嗽一声,唇畔又汨汨流出一小股鲜血。沈予连忙用袖子替他擦干净,强忍着道:“你说慢些,我都听着。”
“来不及了。”云辞的声音已逐渐微弱,任谁都知道他是在勉力维持:“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他用力反握住沈予的那只手:“母亲已亲口承诺过我,会放她走。你……明日就带她走罢。”
明日!竟是如此之快了!沈予是医者,又怎能看不出云辞的伤情如何?唯有连连点头:“你放心,你放心……从今往后,晗初便是我的性命,拼死我也会护她周全。”
“不,不是。”云辞亟亟地剖白,目中难掩悔恨与哀伤:“子奉,我对不住你……当日我瞧见那双鸳鸯匕首,我便明白你也是真心喜欢她。是我……夺人所爱。”
沈予闻言,连忙摇头否认:“不,是我一厢情愿单相思罢了。若不是我……你何至于被拖累到如此境地,说来说去,都是当年为了救我……”
话到此处,沈予终是落下男儿之泪,滴滴掉落在云辞手背上,犹如淌血的河流,令人不忍目睹。
云辞感到手背上的温热渐渐转凉,才缓缓笑道:“我要感谢你,教我遇上她。这一生……也算值得。”他的面色越发苍白,连这深夜的烛火都比不过得晃眼,已是有回光返照之意。
云辞渐渐眯起双目,面上虽惨白,目光却潋潋更胜从前,似有所想:“她很苦,赫连齐辜负她,我也无法护她……你……往后照顾好她。”
他把晗初交给自己了……沈予知道,云辞话语虽轻,可这句临终之言却重于泰山。云辞是将他以性命守护着的心爱女子,郑重地托付给了自己。
这世间有多少男人,甘愿以命换命?更何况以云辞的身份,要舍弃的更多。他的家族,他的责任,他的亲人,他的地位……统统毫无留恋地斩断,只为了换晗初的生命。
她才是云辞心里的女人!是他真真正正的妻!而他,已将爱逾性命、爱逾一切的女子,完完全全交给了自己!是真正地以妻相托!他又怎能辜负这番信任?
“挽之……”沈予再难掩饰自己的自责与心痛,千言万语,只能化作手心里重重一握,还有重逾千斤的三个字:“你放心!”
云辞仿佛是安慰地笑了笑,继续交代:“前些日子品言怀孕,夏家来人探视,我已与她的父母商议过……会收出岫作义女。夏家是千年书香门第,文昌侯府也是文仕文臣……出岫以夏家之女嫁作你的正妻,也不算辱没文昌侯,想必你父亲不会有异议。”
夏家义女……沈予未曾想到,云辞居然已在不动声色之间将一切都打点妥当,就连他与晗初的未来都铺好道路,竭力扫清障碍,只怕让她再受半分委屈。
事到如今,沈予不得不承认,云辞其人,不止品行品格高他一筹,就连这份对晗初的深情与远虑,他也远远不及!原本还想着以后要与父侯据理力争,为晗初讨一个名分。可……云辞已先自己一步安排好一切。
这又令他如何不惭愧?如何不感慨?
而沈予所能做的,便是收拾起所有的负面情绪,肃然应诺:“挽之,你以妻相托,我……定不负她。若违此誓,教我永生永世永坠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传来,云辞虚弱地勾了勾唇角:“我信你便是,为何要起毒誓?你这人虽然平日放浪形骸,可关键时候……咳咳咳……”
云辞一句话未完,又是一阵咳嗽,汨汨的鲜血再次流淌,顺着唇角滑到枕畔,氤氲开一朵朵彼岸之花,美妙,虚幻,催人性命。
而云辞这一咳,竟是半天也止不住。他胸前难以遏制的起伏,令在场众人都慌了神。屈方立时上前一步探往云辞的鼻息,回天乏力地摇了摇头,叹道:“侯爷,可要再见太夫人一面?”
云辞缓缓闭上双眼:“好。”
话音刚落,但听门外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太夫人已由迟妈妈搀扶着前来,鬓发凌乱,发丝如霜,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也不止。几乎是老泪纵横着,她颤巍巍走至云辞榻前,无比凄楚地愤愤道:“你竟为了一个女人,搭上自己的性命,置云氏一族于何地!”
仿佛是早知母亲会如此呵斥,云辞仍旧阖目,只叹道:“请母亲宽恕……我也算死得其所,虽死无怨。”
“虽死……无怨……”太夫人胸前一阵颤动,也不知是哭还是在笑,只盯着亲生爱子越发苍白的容颜,怒道:“你早有计划了是不是?你早便打算为她死了?”
临终时刻,云辞也再无隐瞒,张口微翕着坦诚回应:“是。”
“啪啦啦”一地脆响传来,太夫人已将榻前的珠帘扯碎一地,指甲狠狠掐入掌心:“你们父子!你们父子!都要死在这张榻上!都要为了女人去死!我嫁的好夫君!生养的好儿子!”
她的话音在室内荡起一阵凄厉。可,无人接话。诡异的沉默令太夫人心中更颤,死死攥着已散落一地的珠帘串线,无比悲愤:“你早要去死,又为何要让她打掉孩子!即便恨我,你要让云氏嫡支断了香火?”
听闻此言,云辞终是再次睁开双目,可这次,已再没了神采,只留一片墨黑。他唇畔勾起一丝冷嘲,只道:“若那孩子生下来,母亲可会放她走?即便您让她走……只怕她惦记孩子,也不会走了……我不能让她在云府守寡。”
“云辞!”太夫人唯有在怒极之时,才会唤出亲子的全名。而此刻,她已不知是怒是悲。
云辞仍旧勾着淡嘲,好似有意刺激太夫人:“您别忘了,是您亲口说要放她走的。如今……恳请母亲不要反悔。”
呵!太夫人怔愣一瞬,终是想起,的确是自己亲口答应的。云起调戏出岫的第二日,在她梦到陈年往事的第二日,她亲口提出要赶出岫离开,却被云辞一口回绝。只道是……时机不对。
可未曾想,原来今时今日,才是恰好的时机!用他自己的一条性命,来换一个妓女平平安安离开的时机!
“为了她,你连命都不要?可不要忘了,嫣然才是你的妻!”想起被亲生儿子以性命算计,太夫人怨愤之中更添心寒。
“我的妻子只有一个。”云辞没有指明是谁,倏尔转移话题,叹道:“母亲……恕儿子死前说句大不敬之语,您这一生,作为谢太夫人,无人超越;可作为人妻人母,实是失败至极。”
恍惚中,他眼角好似瞥见母亲踉跄一步,想到自己这般不孝,临终还要吐露对母亲的怨愤,也不禁悲从中来,阖目再道:“品言之死颇有蹊跷。她素来爱穿华服,尸身上却是素淡装扮,看着更像出岫……披风上也无甚血迹,必定是死后被人穿上的……”
云辞停顿片刻,深深叹息:“若我猜得不错,品言大约是想冒充出岫去约见谁,后又不慎遭了意外……还请母亲盯着二房,还夏家一个交代。”
“那谁来给我一个交代!”太夫人闻言,再次凄厉开口:“我中年守寡,老来丧子,膝下无儿无孙,又有谁来给我一个交代!”
她边说边要往云辞的榻上去冲,仿佛要将一腔悲愤尽数发泄出来。还是沈予与竹影眼明手快,一左一右拦住她,才勉强将这位失去理智的云氏当家主母阻拦下来。
谢太夫人一个踉跄,几乎是要跌在地上,她重重倚着竹影,惨然怒道:“辞儿!我养育你二十一年!将云氏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竟为了个妓女,轻言生死!你怎对得起我?怎对得起列祖列宗?!”
“为她,宁负尽天下之人。”这一次,云辞的笑容憔悴而真挚,充盈着满足与欣慰:“作为云氏子孙,我太累了,与她一起,我才有血有肉。”
这话说出来,云辞坦然之余也是内疚,目光已渐渐涣散:“母亲莫怪,这副担子,还是让三弟挑去罢。亦或您从旁支里挑个子嗣过继来,好好抚育。以您的能力,云氏至少可再支撑二十年……”
“二十年……”太夫人终是失声痛泣:“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如何还有二十年!”
“会的……”云辞仿佛是极信任的,安抚着道:“云氏不能永远明哲保身,北熙已成臣氏天下,母亲,咱们扶持南熙罢。”
“你若有这主意,便自己起来做主!”太夫人滚烫的泪水贴颊而落,滴滴熨烫在衣襟上:“你这不肖子孙!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