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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真是个好日子呵!”叶太后无比讽刺地笑道:“明明是人月两团圆,哀家却要与两个儿子长相分离。”
“朕没说定在今日。”天授帝松口。
“今日、明日又有何分别?”叶太后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纵然再精心保养,这双手也已出卖了她的真实年龄。她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这一世输过、赢过、巅峰过、荣耀过,也不枉白活一遭。
“圣上快些下旨赐婚罢。您何时下了这道圣旨,哀家便立刻如你所愿。”叶太后冷冷地道。
“好。朕尽快。”天授帝干脆利索回了这四个字。
“哀家回宫等着。”语毕,叶太后看都不看天授帝一眼,转身走出圣书房。
门外,张春喜及一众宫婢随侍在侧,尚且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叶太后恢复了三分笑意,得体地命道:“回宫。”言罢特意看了张春喜一眼,没再说话。
张春喜无端打了个哆嗦,这才定下神来,尖着嗓子喊:“太后娘娘摆驾回宫!”
叶太后似被这尖细的声音刺了耳朵,蹙眉摸了摸左耳的坠子,一语不发回了慈恩宫。
*****
“太后娘娘请用茶。”叶太后刚在自己宫里坐定,便有一名绿衣宫婢捧着茶盏,盈盈前来服侍奉茶。
叶太后头也不抬地接过茶盏,却在伸手的同时,看到了那宫婢腕上戴着一只九弯素纹平银镯子。这镯子乃是纯银打造,其实并不贵重,只不过其上的雕纹费了些功夫,很是精美细致。
这只九弯素纹平银镯子乃是叶太后的嫁妆之一,当年在闺中她爱不释手,可入宫之后她见惯了珠翠金银,便也不稀罕这小小的一只银镯子了。搁着无用,弃之可惜,她便寻思着用来打赏,奈何镯子的用料不够贵重,也不好随意打赏她人。于是在半年前,叶太后顺手将镯子赐给了一个奉茶宫婢,嘉奖其一手好茶艺。
而这宫婢不是她人,正是两年前跟随天授帝来到京州的姜族孤女——子涵。当时天授帝并不欲带她入宫,可又不忍看她生得这张好容颜,再和鸾夙一样沦落青楼,于是将她撂到叶太后的慈恩宫,随意打发了一个差事。
子涵出身姜地,精通毒术药理,来到慈恩宫之后被分配了奉茶的差事。她深知这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便潜心钻研茶艺,两年来倒也小有所成。
到如今,叶太后惯常喝的七八种茶里,有一半是子涵自己所创,不仅深受叶太后本人喜爱,就连皇后庄萧然也曾派人来学。
想起这些内情,叶太后抬头看向子涵,目光落在她一张娇颜之上,流连不去。
子涵被瞧得惴惴不安,连忙低下头去,乖顺问道:“太后娘娘,是否奴婢做得不好,惹您生气了?”
叶太后闻言噙笑:“不,你做得很好……哀家只是想起你入宫的经过,心生感慨罢了。”
子涵一听,连忙回道:“奴婢入宫时年幼不懂事,是您教导有方,奴婢很是感激。”
叶太后又笑了:“你不必在哀家面前故作乖顺,你为何尽心侍奉,哀家心中有数。两年了,你是想求一个举荐机会,让哀家送你到龙床上去,哀家猜得可对?”
子涵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奴婢不敢,奴婢是真心感激太后娘娘,想留在您身边尽心服侍。”
“啪嗒”一声,叶太后将茶盏搁在桌案上,也不命她起身,只淡淡道:“行了,哀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你那点心思骗不了人。宫女想做宫妃,本就无可厚非,哀家又没说你什么。”
“太后娘娘……”子涵仍旧一阵后怕,忽然觉得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你抬起头来。”叶太后沉声命道。
子涵心中一喜,又不敢表露出来,遂缓缓抬眸与叶太后对视,眸光里流露几分忐忑与期待。
叶太后见状点了点头:“嗯,在慈恩宫呆了两年,倒也学会说话做人了。”言罢她侧首看向桌案上的那盏茶,轻轻敲了敲茶盏盖子,再笑:“如今这茶火候已足,该是时候上桌了。”
叶太后说得太过隐晦,子涵很是疑惑不解:“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哀家的意思是……看在你尽心服侍两年的份儿上,哀家便遂你所愿。”叶太后从座上起身,亲自去内室拿了一瓶药丸出来,撂给子涵:“这药放了十来年了,想必早已失效。你既然出身姜地,不妨自己琢磨琢磨,改一改药方。”
子涵接过药瓶,依然似懂非懂,但也知趣不再多问。
“不枉费在慈恩宫里呆了两年,比你刚进宫时长进许多!”叶太后朝子涵摆了摆手:“别辜负你这张脸。下去罢,哀家累了。”
“奴婢告退。”子涵不敢多言,双手握紧药瓶,俯身行礼退下。
叶太后一直看着子涵走远,才再次端起茶盏啜饮几口。她惯用纯色面儿的东西,不喜欢摆设花花绿绿繁复错杂,就连这茶盏也是纯白瓷釉,毫无花纹。
茶烟轻扬,茶盏色纯,犹如一面镜子,将叶太后的眉眼映在其上。她的眼角有些纹痕,细眉修剪成了远山眉黛,颜色略淡,细长舒扬,再配上那历经世事的目光,本该是淡雅宁静、慈蔼有加。
可在这一瞬间,透过那纯白的茶盏壁,叶太后忽然发现自己的眉峰无比锋利,带着几分算计,又有几分报复的快意。
聂沛涵!你让哀家母子分离,哀家也要你付出代价!——叶太后暗自在心中咬牙切齿,眼前忽然浮现出淡心的娇俏容颜,渐渐与子涵重叠在了一起。
孰是新欢?孰是旧爱?谁又曾对谁付出过真心?
长夏已逝,残阳退没,恰如叶太后跌宕的人生。她曾历经过灿烂的春夏,一路走到收获的秋季,生命却即将戛然而止,终究没能走完隆冬……
(卷七,完)
卷八:妾心如宅 繁华无声——(正文最后一卷啦)
第269章:旧人旧怨化玉帛(一)
云府。
八月的最后一天,太夫人在荣锦堂得知了两个消息:其一,云承要亲赴北地五州,收复云氏的生意;其二,诚王聂沛潇将与曲州谢家联姻。
第一个消息是在太夫人意料之内,毕竟云承已正式承袭离信侯爵位,而出岫又以南熙漕运权换得天授帝同意收回北地生意,既有出岫成功铺路,云承自然要亲自负责此事。
自从南北统一之后,“北宣”一国正式成为历史,由于南北共九个州郡,北宣占了其中五个,因而世人都习惯性地将北宣旧地称之为“北地五州”。
云承亲赴北地,是一个在短时间内迅速立威的好办法。只要他能平稳收回所有生意,这位新任离信侯在云氏内外的威信必将直线上升。
原本这是一桩好事,太夫人也表示支持赞赏。可她愉悦的心情只保持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被诚王聂沛潇的婚事所搅乱。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太夫人的第一反应,是失手打翻了茶盏。迟妈妈跟在太夫人身旁多年,甚少见她有如此剧烈的反应,而只是这区区一桩婚事,好似并不值得太夫人如此失态。
“快!去把出岫叫过来!”太夫人神色郑重肃然,不似愤怒,更似慨叹,直教迟妈妈吓了一大跳。她连忙差人去知言轩请出岫,在此过程中,太夫人一直一言不发,沉默不语。
迟妈妈见状也不敢多问,自己默默将地上的茶盏碎片收拾干净,此后主仆二人一直无话。
直至出岫到了荣锦堂,太夫人才再次开口,屏退左右:“你们都下去罢。”
迟妈妈领着几个婢女躬身称是,在她跨出门槛转身关门的那一瞬间,迎着屋内敞亮的光色,她分明看到了太夫人的眼角有些泪光。
轻微的关门声缓缓响起,直至确信屋内没了别人,太夫人才对出岫叹道:“聂九要成婚了,聂七今早已下了赐婚旨意。”
听闻此言,出岫先是怔愣片刻,而后反应过来,很是淡然地笑道:“这是好事,以诚王殿下的年纪,早该成婚了。”
出岫是真心为聂沛潇感到高兴,更觉得自己如释重负。她垂眸想了想,又是笑问:“诚王妃花落哪家千金?”
“是我娘家侄孙女,谢佩骊。”太夫人说出这话时,面上忽然浮起浓重的哀戚之色。
这一次,连出岫也瞧见了她眼角的泪痕,有些不解地问:“这是好事,母亲难道不乐意?还是说,您与叶太后有宿怨,因此不赞成这桩婚事?”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赞成不赞成了。”太夫人垂目看向地砖之上。方才被她摔碎的茶盏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可太夫人却觉得,那茶盏的残渣留在了自己心里。
“我只是没想到,叶莹菲竟有这般胆色,最后还胜了我一局。”太夫人说出这句话后,再也无法遏制哽咽之意,一边垂泪一边叹道:“她这是将儿子托付给我了!”
出岫闻言更加不解:“母亲,您这话的意思是……”
太夫人不欲多做解释,她苍老精明的面容之上,是了然一切的沧桑与犀利:“叶莹菲这是自作自受。她若没这么大野心,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她边说边看向出岫,一字一顿再道:“不出十日,叶莹菲必死。”
“必死!”出岫又惊又疑,忍不住脱口惊呼。她无声地看向太夫人询问,对方只轻轻点头,不再说话。出岫秀眉微蹙垂眸冥想,半晌,疑惑地问出四个字:“母死子活?”
“你还不算太笨。”太夫人回叹。
“天授帝太可怕了!”出岫不胜唏嘘:“一个是抚育他十数年的养母,一个是忠心耿耿的手足,他怎能下得去手?”
“倘若下不去手,聂七就不会拥有今时今日的一切。”太夫人眯起双眼,长长一叹:“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任何人坐上这位置,都会患得患失、六亲不认。是叶莹菲自己太过贪心,做了太后还不满足,总想让亲儿子当皇帝。若换做我是聂七,只会下手更狠,直接斩草除根。”
“话虽如此,他都不顾念半分母子情分吗?”出岫难以想象叶太后的悲惨下场:“他可以将叶太后终身幽禁,亦或是……”
“你这是妇人之仁!”太夫人没让出岫说完,打断道:“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