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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倾,司仪女官与十二赞礼入内,女官手捧一条朱锦翟绣霞帔,在赞礼声声祝祷中,披在旖景那身大红金凤礼服上。
无论是冠戴,还是喜服,亲王世子妃皆区别于普通贵族的新妇。
没有沉沉金玉花冠将满头青丝罩住,也不是圆领大红嫁衣,更不用头遮喜帕。
乌丝如云挽成高髻,底部饰以小巧却精致的掐丝金翡冠,六对十二支长簪匀称地布于发髻,流苏宝珠悬垂,耀耀生辉,礼服虽也是大红,却是上衣下裳对襟大袖,云纹金凤的纹绣,青锦翟纹系腰,同色双凤蔽膝,裳裙笼步,只露出微翘的鞋尖,两粒明亮的东珠。
亲迎礼有别于普通婚仪,不由长兄背着新娘上轿,而是由新郎亲自于青庐相迎,拜别高堂。
当霞帔加肩,旖景四顾闺房,她知道到了离家的时候。
姐妹们这时都站开一排,刚才的嬉笑欢言攸而静默,便是一惯开朗的七娘,都略略泛湿眼角,八娘更是已经红了眼圈儿,还是旖辰为首,温婉笑容:“恭祝喜乐,五妹莫要不舍。”
“正是,五妹便是出嫁,却也在京都,将来与姐妹家人常有相聚时候。”四娘也说。
旖景终是屈膝一福。
赞礼已经声声诵唱,两个司仪女官微微落于旖景身后。
“吉时已近,请郡主移步青庐。”
旖景深吸口气,最后一眼环顾闺房,缓缓转身。
青庐便在院门前,庐前朱毡长铺,直通和瑞园。
静坐其中,不过一刻,便闻礼乐之声渐近。
少倾,一切又归于寂静,忽而又有赞礼祝诵,庐前锦帘左右挽起。
依礼,新妇需得垂眸。
锦帘之外,红毡之上,一双玄色云纹锦靴渐渐踏近,仍是大红下裳,蔽膝却是玄黑,绕以绀缘。
旖景心跳忽而急促,呼吸紊乱,双颊更是热烫。
她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凝视。
司仪女官上前见礼,再退步往内,扶起旖景。
双手平叠胸前,步伐轻踏,越渐接近时,见他玄腰上云纹闪亮,朱袖上金蟒滕空。
三步之距,垂眸而立。
赞礼长长一声,请——
那礼靴轻让,于左。
两双步伐一致,新人并肩,共踏朱毡。
礼乐之声再起,明媚的阳光迎面而来,旖景微微抬眸,虽不能侧面,但知道他便在身旁。
和瑞园内,正堂阶下,苏荇候于东阶,等新人被礼官簇拥而至,赞礼“奠雁”,迎新郎往东阶聚足而上,顿足待新妇登于西阶。
新人并肩而入,于茵席上三拜稽首,旖景上前,受父母“训诫”,一一“答言”。
虞沨方才上前。
卫国公与黄氏分别“祝词”。
于此,礼成,礼官分列阶下,待新人并肩聚足行下正阶,高声唱礼。
朱毡一直铺呈出正门。
尽头处,是高高的朱槛。
旖景驻足。
见身边的人先迈步而出。
礼乐喜炮齐鸣,耳边一片轰闹。
低垂的视线里,手掌摊开,伸于面前,指节修长有力,掌心清爽,纹路分明。
待出了朱槛,从此便是别家妇。
但看着他的手掌,心里一片静和安宁。
旖景覆掌上去,这才抬眸。
他发戴爵弁,眉梢平静,墨眸如玉,唇角轻卷笑意,与她目光一对,微微握牢了手。
门外阶下,候着朱驹仪與,驹上金鞍灼目,而與车四面,金凤檀梁间,垂落的朱纱在艳阳曛风里,焕发出波光一般的绮艳。
指掌相缠,直到她登上仪與。
宗室婚仪区别于民最明显处,便是新妇乘與,经由钦天监算出的“吉路”,环绕内城,受万民恭贺。
沿路礼官持仗开道,礼乐车與随后。
更有王府亲随,压在仪仗之后,向围观庆贺的百姓,撒下喜钱与如意银裸。
恭贺声与礼乐声夹道绕耳。
旖景端坐與内,眸光一角,不断睨向朱纱隔幔外,他端坐金鞍的身姿。
大红礼裳上,玄摆如墨。
时而,也能感觉到他望来的目光。
于是一切喧嚣攸而静止了,心里的一个角落,温软如同春波。
这一路漫长。
但当仪與返回祟正坊,轧轧停稳时,她却恍惚未察。
直到司仪女官扶她行出朱幔。
再度与他手掌相携。
一样的朱毡,载满初夏金辉。
宗人令在阶上手持金卷,声音响亮悠长,宣读圣上册妃旨意。
一双新人并肩跪席,向北叩谢天恩,三跪九叩。
跟着便是步入正堂,行三拜之礼。
一路往关睢苑,旖景尚觉恍惚。
赞礼“送入洞房”的嗓音,十足喜气,有意拖长。
这才让她微微回过神来。
黄昏时的夕照,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斜长,早已依依。
对坐喜床,方才迎面。
他见她的面颊染满窗外霞照。
她看他的双眸似乎漆夜幽遂。
喜果仿若雨点而下,落满了衣襟。
同牢合巹。
相交的杯盏里,清酒曛烈,让她醉意隐约。
四目相对时,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艳丽的嫁衣,与模糊的容色。
忽闻一阵喜笑声。
紧接着司仪满带笑意的赞礼:“一仰一俯,大吉。”
旖景这才有了几分真实感,微微四顾,见房中除了仪官礼赞,都是些熟悉的面孔。
“礼成了,世子与世子妃真是一双璧人,实为美玉明珠。”小谢氏不太自然地恭祝声。
安慧微微地侧着身,眼光不知看向何处,唇角是卷着的,但没有笑意。
旖景避开目光。
康王妃上前,说了几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祝词,虞沨托揖而谢,旖景垂眸含羞。
紧跟着是几个郡王妃、宗室妇纷纷上前,有人去拉新娘的手,有人笑着说一些打趣的话。
这么闹了片刻,又有赞礼来禀,请新郎出宴敬客。
宾客们这才渐渐散了,洞房里,唯有两人。
指掌便又相缠,虞沨垂眸,看牢她明澈的眼。
一只手轻轻抬起,微冷的指尖,擦着她的鬓角。
旖景俏面发红,看向隔扇轻垂的纱幔外,赞礼绰约的身影,声如蚊吟:“沨哥哥……莫要多饮。”
他轻轻地笑了,指掌离开她的面颊,却忽然抬起她的手背,印上亲吻:“等我。”
☆、第三百三十一章 从此之后,再不分离
旖景目送着他不舍的步伐,在纱幔隔断处微微一顿,终于是迎着窗外的夕照,挑帘而出。
仪官赞礼入内,称颂告退。
又有谢嬷嬷领着丫鬟进来叩拜新妇。
春暮几个丫鬟早跟着过了王府,这时,也是满面欣喜。
旖景亲自扶起了谢嬷嬷,一一打赏。
“世子妃可欲沐浴更衣?”谢嬷嬷满脸恭谨,目光却不时打量着旖景,心下欣喜。
“不劳嬷嬷,由丫鬟们服侍即可。”旖景伸手,春暮便扶了她往净房去,杨嬷嬷连忙嘱咐秋月秋霜打开箱栊,将喜服取出。
香汤暖漾里,旖景这才彻底有了真实感,微靠着浴桶,轻轻一叹。
“世子妃可是觉得疲累了?”夏柯笑着说道:“奴婢刚才听见谢嬷嬷让人准备膳食,称世子早有嘱咐,不拘俗礼。”
大隆婚仪有个古怪的风俗,新妇只用一餐早膳,待入洞房,除了那口同牢牲食与子孙饺子,不能再进饮食。
但只不过,一些体贴的新郎会嘱咐下人准备糕点粥食,“偷偷”让新妇食用。
可旖景历来不喜糕点这类甜食。
虞沨干脆“光明正大”地让谢嬷嬷准备菜肴汤羹。
果然,当旖景出了净房,已见新房外间炕桌上,摆了一桌琳琳琅琅的美食,皆是她惯常偏爱。
窗外最后一抹霞照尤其绮艳。
新房位于中庭正房后的庭苑,不似那一世在正房次间。
看出去,有一株合欢树,碧枝纠缠间玉蕊朱缨在霞色里绽出娇艳的容色。
两旁廊芜间,斜阳正在淡去,夜色逐渐蕴染。
待膳桌撤走,罗纹这才入内,用火折将内外两室油灯一一燃亮。
唯有喜案上龙凤双烛依然沉默。
那一对烛照,需由新人亲手点亮,彻夜不熄。
纱窗外的景致终于模糊,唯有远远的天边微有亮色。
一室明艳里,罗纹打量着静坐窗下雕花炕上的新妇,高挽的云鬓已经拆散,挽了个堕堕的发髻,只簪了一支白玉兰脂簪,那身正式的礼服已经换成了常服,仍是喜庆的红色,外罩着轻透的牡丹纱衣,肤色白晳,不带环饰的耳垂,仿若清透的水滴一般,灯影光织染得她双靥娇美,越发显出唇角温柔。
罗纹不得不承认,世子妃的容颜,胜过江薇。
心下微微一叹。
却忽而感觉到旖景向她看来,罗纹心中一窒,忽然心虚。
“罗纹,世子药膳可备好了?”旖景问道。
罗纹垂眸向前,一句“备好,亥初才当服用”已在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只恭谨作答:“世子妃安心。”
一旁夏柯微微蹙眉,打量了罗纹几眼,没有说话。
却有秋月挑帘而入:“世子进来了,直接去了净房,是否准备喜服?”
罗纹连忙往里,步子已到隔扇才险险收住,有些尴尬地转身:“世子沐浴,一贯由奴婢服侍。”
旖景微微颔首,只令里间正在收拾细软的春暮寻出喜服喜靴,交给罗纹。
净房原与卧室相通,既可由里间直入,也可从后院进去。
“世子妃,这今后侍候世子沐浴一事仍由罗纹?”眼见罗纹径直由新房进了净房,夏柯又是微一蹙眉,过了一阵,还是问了出来。
旖景却知虞沨不惯让人服侍沐浴,上一世他身子孱弱,尚且坚持,这一世应当还是如此。
但罗纹刚才的话似乎故意误导?
这丫头对她的态度与那一世大不相同,似乎有些存心疏远。
“你们别管,罗纹是世子身边得用的丫鬟,对她不能轻慢。”旖景交待。
不过多久,谢嬷嬷托着一个瓷盅入内,笑着对旖景说道:“世子就快妥当了,也到了服用药膳的时辰,世子妃可得盯着世子服用,这些年来,到底让世子有些乏腻,又因身子骨渐渐好了,越发不想吃这涩味,但江先生说了,施针未停,这药膳可不能断。”
“有劳嬷嬷,我省得的,必会监督着世子。”旖景笑道,揭开盅盖,只闻一阵浓重的药息扑鼻,口腔里立即弥漫了股子涩味,又问:“未知世子今日可曾多饮,是否该备解酒汤。”
谢嬷嬷笑道:“有荣王、康王,并甄家二郎与魏先生几个挡着呢,再者宾客们也知世子不益多饮,并没有为难。”微微一顿,又再说道:“还有咱们家的二郎也在旁照顾着,虽说不怎么心甘情愿,面子上还是要做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