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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点歉疚,更生陈旸的气,皇帝永远都不懂得尊重他人的生命健康,不懂得没有人比另一个人金贵。她轻声道:“你起来吧,再跪我也不会见你家主人,你回去告诉他,我说话从来是算数。”
那老太监却没有起身,他俯得更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到底是年纪大了,颤巍巍地道:“小姐错了,老奴并非为我家主人而来。”
“哦?”苏蕴明有点意外,她这时候也听出来,这老太监倒不是有意针对她,而是天生说话像骨刀似的,总忍不住要带点棱角。
老太监又磕了个头,尖声尖气地道:“老奴奉厂主之命而来。”
厂主?东厂厂主?韩松之?苏蕴明有段日子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一时间恍了下神,抬眼看到碧空如洗,一双燕子撩着尾巴掠过——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
天下的太监都是天子的家奴,其他任何人役使阉人都是杀头的罪名,而太监也分三六九等,大圣朝优容读书人,由上至下的尚文,连从小入宫的太监也是要读书的。
而读书读得好的太监也可以帮官,内廷官虽然比外朝的官品级低,听起来没有那么光宗耀祖,却比同级的外朝官有实权得多。而这世上的事都是这样,管你名头响不响亮脏污不脏污,只要有权,就有钱,就有无数人高看你无数眼。换句好听点的话,你就能得到尊敬。
而内廷官里最受尊敬,最有实权的官,便是东厂厂主。
在苏蕴明和薛敦颐这对不靠谱兄妹若干次不靠谱长谈中的一次,她曾经问及薛敦颐关于东厂的机构设置与职权。薛家貌似出世,每代不过屈指可数的几人为官,但苏蕴明毕竟是来自后世,没有像当代读书人一般被学问世家的光环眯了眼,就她看来,薛家所谓的隐逸于野,不过历代士大夫出仕前早就用滥的“养望”而已。所以薛家子弟其实颇通政治和经世治国之道,并不是世人想象中两耳不通窗外事的呆书生。
不出她所料,薛敦颐立时便回答了她关于东厂的问题,而且解释得颇为详尽。
原来大圣朝的东厂与她所知的明东厂差别挺大,并不仅仅是一个特务机构,如果说金吾卫完全是皇帝的私人卫队,与端桓市政府不产生任何管辖关系,东厂与端桓市政府则有些藕断丝连——它还有一部分城管的职责与顺天府的职权重合。
是的,没错,苏蕴明刚消化完薛敦颐的话也很哭笑不得,令市井小民闻风丧胆的东厂番子,不仅因为他们无孔不入的探听消息能力,更因为他们兼职整顿市容,肃清无照无证经营,驱赶捉拿小商小贩……也就是说,大圣朝的东厂兼了明代内外厂的职,将锦衣卫的城管部分也笑纳了。
笑过以后再想,后世城管之所以倍受垢病,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权责模糊,作为执法机构,却又非属公检法系统,不伦不类地放在行政类别。于是公检法够不到它,行政部门管不到它,谁来时时监督它,限制它的权力?而权力这种东西,就像蓄势待发的毒蛇,一不被狠狠盯着,便有可能伤人。
无论是有明一代的东厂,还是大圣朝的东厂,都存在这种权力不受限的状态,文官系统因此如临大敌,时时想方设法废掉它。皇帝是东厂背后权力的来源,也是掌握着东厂的那只手,哪一个皇帝都不会扔掉已经握在手里的力量,所以这畸形的机构得以在内宫与外朝的一次次对垒与妥协延续下去。
说起来很罗嗦,其实关于东厂的释义不过是苏蕴明脑中的一闪念,她对韩松之这个爱穿女装的少年颇有好感,不管他是特务头子,还是城管大王。
“原来是松之。”她伸手去扶那老太监,道:“您先起来吧。”
“使不得!”那老太监倒被她吓一跳,赶紧蹦了起来,难为他跪了这许久动作还这么灵活,看来年轻的时候练过,苏蕴明晃眼看他脖子上的肉都荡漾了一波。
“老奴自己能起,自己起,薛小姐折煞老奴!”
说话还是不好听,苏蕴明笑着摇摇头,问道:“松之让你来做什么?”
那老太监抬头瞄了她一眼,又飞快低头,苏蕴明也是眼快,看清他长了一张笑团团的富态脸,倒是有几分像庙里的弥勒像。
“厂主命老奴送信给小姐。”老太监埋着头,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递出一个叠好的方胜。
信?又要回信?苏蕴胆蹙了眉,伸手把方胜接过来。
还没等她拆开,那老太监又道:“厂主还捎了一句话给小姐:‘三月初三,宗阳书院将有故人来访。’”
又是故人?苏蕴明笑笑,随手将拆开一半的方胜抖了抖,倒像半只展了翅却飞不起来的鹤。
百年大计(本章完)
方胜打开,里头只有一句话,:昨夜风兼雨。是李煜那阙《锦堂春》的首句
字迹是陌生的,苏蕴没见过韩松之的字,也看不出是不是他的真迹,但总不是惯用右手的人换左手能写出来的程度。她沉吟了一会儿,慢慢地顺着折痕将纸又叠了起来。
这阙《锦堂春》是那一夜她离开泰安宫前最后写的东西,她大概能猜到有人费尽了功夫曲曲折折想传达给她的心意。
她将方胜揣进怀里,向那老太监道:“你回去告诉松之,我知道了。”
那老太监一直在偷眼看她,见她终于没将方胜撕碎或者掷回来,也是大大松了口气,躬身道:“小姐的话老奴会转告厂主,但老奴不能回去,厂主有命,老奴要在书院待到三月初三。”
又是硬邦邦地当面顶回来,当仆人当成这样,苏蕴明服了这老太监,韩松之搞不好也是受不了这样的下属才随便找个借口把他赶出来。
“随你吧,”她看了看日头,慌忙抬脚就走,耽误了这么久,怕是要迟到,“怎么称呼?”
那老太监在她身后又是深深弯下腰去,道:“老奴韩竹乎,恭送小姐。”
煮夫?这什么怪名字?苏蕴明头也不回,向后摆了摆手算是知道了,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起来。
那老太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撩起男装长衫的下摆,露出一双大两号的黑布男鞋,裤脚扎得紧紧的,摆了个上半身前倾的古怪姿势,两条腿风车样蹬啊蹬,一眨眼便冲到远处看不见了。
在春日暖暖春风徐徐的时候跑步其实是很舒服的,当然,前提是你的心情舒缓,而不是赶时间赶得恨不能缩地成寸。
苏蕴明每天的锻炼也不过就是在床上拉拉筋骨,做做仰卧起坐,很久没有大的运动量了,这一溜全速跑过来,只觉得胸膛里的心脏贴着肋骨砰砰直跳,一不留意就要蹦出来似的。
她停在西翼教学区的入口,扶住一根柱子调匀呼吸,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胸口,要把心跳的节奏缓下来。
四周都是青瓦白墙的建筑,与薛氏聚居地的风格很像,宗阳书院最早便是薛家的族学,后来薛家的名头太大,慕名而来求教的学子太多,某任薛家家主便将族学捐了出来,改建成别家别姓也可以来就读的书院。
书院现在名义上属于宗阳山所在地的越州县所有,但运营所需资金的大部分依然靠薛家提供,剩下的小部分由当地仕绅和从书院毕业出去的学生捐赠,苏蕴明默默地翻译了一下,也就是说,薛家仍是书院的最大控股人,隐于幕后的董事局主席。至于日常运营的总经理,便是现任宗阳书院的院长朱三宝。
正想着呢,苏蕴明一眼看见朱院长转过拐角向这边走来,赶紧扯衣裳理头发收拾仪容。
据说猪真正好吃的地方有三处,俗话叫“食猪有三宝,猪舌,猪耳,猪尾巴”,朱院长腹有诗书,可惜没有气自华,长相就算了,又有一对招风耳,讲话大舌头,屁股后面还天天跟着个尾巴。
“院长好。”苏蕴明迎着朱院长一行端庄地微笑,虽然穿着男装,还是半蹲下去行了个女子的礼。
朱三宝四十来岁,一张长方脸时时绷得紧紧的,也看不出心情是好是坏。苏蕴明向他行礼,他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不满她不男不女的装束,眉头皱了起来,却什么话也没说。
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六岁的小儿子朱小宝,小手抓着父亲衣裳的下摆,胖乎乎的小脸也学得面无表情,眯缝着小眼睛目不斜视,看也不看苏蕴明。
朱三宝为了将就儿子把步子迈得很小,两父子同时出左脚接着右脚,左脚右腿,摇摇摆摆地渐行渐远,往别处巡视去了。
苏蕴明还在望着两人的背影,身后有人笑道:“朱院长什么都好,就这老来得子,欢喜得狠了,实在把孩子惯得没了样子。”
她回过头,身后是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书生,和她一样的布衣打扮,头上连学士巾都没带,散发披在肩上。黑色的头发衬着少见阳光的白色皮肤,倒显得七分清秀,三分潇洒。
她认得这人也是书院的先生,姓周名旦如,算是除了她以外书院里较年轻的先生,所以遇上了两个人还能交谈几句。
她道:“周先生下午也有课?”
周旦如冷笑道:“如你我二人教授的科目,难道还能排到上午去?”
周旦如教的是格物,苏蕴明教的科目是她自创的法学,总算大圣朝没有程朱理学一统天下将别家全打为异端,还能让他们传道授业,但肯定是不会把一日之计在于晨的好时候排给他们了。
苏蕴明只是笑,职场上最忌讳向同事抱怨,周旦如也没再多话,两人互相作了个揖,转身就朝自己的教室去了。
宗阳书院毕竟是由薛家族学发展起来,所以由下至上层层架构,还附属了蒙学。改为书院以后,蒙学被迁到了外围,西翼教学区再往西,每天只教半天,苏蕴明偶尔上午开课,还能听到孩子们稚气未脱的读书声。
书院这边则是学了端桓太学,不设固定的班级,每位先生教授一个科目,学生可以自主选择哪位先生的科目来听。每年年终全院统一考试,每位先生都出题,学生也可以自己选择参加哪个科目的考试,只有通过三分之二的科目的考试,才能继续下一年的学习。另一点与太学不同的是,宗阳书院不设入学年龄限制,也不设毕业年限,也就是说,只要你通过入学考试,不管你是黄口童子还是耄耋老翁都可以到宗阳书院读书,爱读多久读多久,直到你觉得自己的学问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