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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起缰绳,静静的呼吸着亚诺河上潮湿的空气,“我会在天黑之前赶回来……帮我照料好她。”
。
临近黎明的时候翡冷翠起了白雾。这白雾来得诡异,明明已见到晨光破晓,雾气倏然就在空气中浓郁的弥散开来。
全身都撕裂一般疼,米夏捂住肩上的伤口,在迷梦般的白雾里艰难的寻找着方向。
她在黎明时醒来,醒时身边空无一人,可她并没有思考什么。脑海中缠杂不去的就只有梅伊赤金染血的眸光和她心底的愤怒——她痛恨自己弱小无力,面对那眸光竟退缩了。在梅伊迷失自我即将堕落为兽的紧要关头,她该扑上去不顾一切的打醒他。那是她的孩子啊,她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弃他而去。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就只是想回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白雾浓厚,翡冷翠寂静得像一座死城,一路上她都没有碰到什么人。
就只在某个空旷的岔路,她听到年老妇人悠长和蔼的讲述,“这是魔鬼的呼吸,”真是奇怪啊,明明已走出很远,那声音还清晰得仿佛贴在耳边,“然而不必怕他,那魔鬼骑着白马而来,他走过之处胡桃木的琴锤自动敲响,乐器为他演奏美妙的旋律。看到他面容的姑娘会得到他的祝福,赢得心爱男人的心哟。”
“这魔鬼英俊吗?”有少女清脆的询问。
“比你所见的最英俊还要英俊。不止英俊,还很富有。”
“那我不要旁的男人,就要他。”
“所有的姑娘都想要他,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要她。”年老的夫人微笑着擦拭她的水晶球,“然而魔鬼是没有心的。所有人都想要他,可谁也得不到他。”
然后她抬起头,看到钟塔尖尖的塔顶上站着一个魔鬼。迷雾仿佛在他周身消散了,他突兀的出现在一片空白中,却又仿佛理所当然该在那里。米夏不解自己何以认定他是一个魔鬼,他明明就是人类的长相。
那魔鬼默默的望了她一眼,米夏失神在那眸光里。等她清醒时那魔鬼已在她身前屈膝,他温柔的亲吻她的手心,“你将得到我的祝福。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你必得到他。”
那个瞬间米夏头脑空白,她只是意识到这魔鬼在引诱她。
她不曾经受过引诱,可那感觉并不糟糕,就仿佛心底混沌驳杂的世界瞬间层次分明的展开了——她从来没这么明确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她有些难过的想。前一夜逃出来时,她心底就只有一个愿望——想再见雷一面,无论是被他拯救还是死在他的怀里,都想再见他一面。这渴望被现实层层掩埋,就只有在死亡清除一切顾虑时浮上水面。而现在她活着得到了一个机会——这魔鬼向她保证,只要她说出来,他便为她排出一切障碍。她不必考虑身份、地位、资产等等一切现实的隔阂,就只需要说出,她想不想要他。
想要啊,怎么会不想要?
既然遇到,既然爱上。
“谢谢你的祝福,”她只是这么说,“可你不必为我做什么。那男人若也爱我,他自然回来找我。他若不爱我,我也无需得到他。”
那魔鬼眯起眼睛细细的观察,雾气弥散在他眸子里。
许久之后他似乎微笑了,“是这样啊……无法诱惑的甘美灵魂,会有无数魔鬼为你着迷的。”他再次俯身亲吻她的手心,“总有一天你将需要我的帮助,记住我的真名。”他用希伯来语在她耳边低声传授,“随时恭候你的呼唤。”
那魔鬼消散在迷雾里。
米夏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站在家门前。
隔着倾颓的墙垣和一扇摇摇欲坠的门,幼小的恶魔蜷缩在废墟的角落里静静的等待。天国的晨光照耀不到,恶魔的白雾弥散不到,这角落是只属于他的世界,只有一个人被允许打开。他将自己锁在这里,等待她推开那扇门,归来。
在很久之前的那个雨夜,她不顾他的意愿将他捡回自己的陋居。一遍遍的告诉他,她不会丢掉他。那恶魔原本已放弃了所有的幻想和渴望,静静的等待死亡。是她将一切重新唤醒,强迫他选择另一条路。可恶魔本性上就是这么残暴贪婪的生物啊,当他找到内心的渴望,将最真实的自我展现出来,她必面临选择。
她害怕他,疏远他,逃离他。这一切都是没有错的。
可若她真的怕得逃跑了,他该怎么办——已经遇到她,已经想要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松开手,一个人悄悄的死去了。
29chapter 29
米夏站在那门外静静的呼吸。恐惧随着清醒归来;身上每一分疼痛都令人退缩,想再推开这扇门也是需要勇气的。
可莫名的她就知道梅伊就在门的对面那小小的角落里等着他,他已知晓她就站在门外;正在期望和绝望的边缘等她的选择。那选择能将他推入深渊;也能拉他走出绝境。
她一旦选择了便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要逃跑吗——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现在她还是可以逃走的;只要她逃走了她便再不必品味那恐惧。抚养一个随时可能暴走失控的孩子是一件多么艰苦的事啊,她的生命已经够沉重了。所以丢掉他吧;就像那个雨夜里她心血来潮捡了他。他已伤害了她;违背了他的许诺;她无需再承担责任。
可这么想的时候,她的心就只是平静如水;手和脚都不曾退缩。她想,你看就算她有这么充分的理由丢掉他,她也还是不能抛弃。
因为理由这种东西,只有在变心和犹豫的时候才有用啊。既然她这么清楚自己的决意,为什么还要在意那理由?
阳光穿透了迷雾,翡冷翠的街道熙熙攘攘的醒来。一如它本来的模样。
正午的钟声响起,那声音如水波扩散,恢宏的响彻整座城市。针尖塔顶的天风平流,吹散了最后的白雾,显现出白雾中魔鬼的身形。比雷斯盘腿坐在塔尖,单手支颐。这魔鬼微笑着,笑意残酷而冷漠,“无法动摇啊……这么坚定明晰的女人,得有多么无趣。”
梅伊自角落里抬起头,那紧闭的门被推开了,光尘洞入。米夏疲惫却真实的站在阳光下,漆黑的眼眸静静的望着他。
“过来。”她说。
于是他飞快的站起来,像以往无数次等待的尽头般,向她跑过去。
当他在她面前站定,米夏高高的抬起她的手。孩子犯了错便该被教导,这一次她一定要打他的屁股,让他终身难忘这教训。
可是对上梅伊的眼眸,她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落下了。
你无法想象那目光里有多少欢喜和不安,就只是因为她的归来。她忽然意识到这孩子已默许了她为所欲为,因为他唯一想要的已得到满足。所以不管等来了什么惩罚他都乐意至极的交换,只要她不抛弃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以这种极端不平衡的方式的对等着。只要他想做,他便能让她痛不欲生。只要她愿意,她便可对他为所欲为。
米夏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难过到无法呼吸。
而她的难过令他骤然感到不安,他慌乱的握住米夏的手,打在自己的脸上。那清脆的声音惊醒了米夏,却无法驱除他的恐惧,他再一次用力。米夏终于无法克制的哭了出来,她说:“别这样,梅伊……”
她跪倒在尘土中,用力的抱住了他,泪水滴落在他的肩头。可她不知该怎么将自己的心情传达给他。他们明明是互相需要的,明明是谁都离不开谁的,却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捆绑在一起,不能相互理解。
chapter 26
这一日米夏没有去面包店。可她甚至没心情想象波斯人的怒火。
烦恼如雪花漫天飞落,米夏整个脑子都被埋做白茫茫一片。
梅伊安静的陪着她打扫屋里的灰尘,这孩子在米夏面前已失却自信,自始至终不敢看向她。却在她背身走开时警觉的紧绷起来。
米夏察觉到她的不安,可她已无多余的心力开口安慰。她只是说:“我若要走,现在便不会在这里。”
梅伊垂着头,残缺的墙壁遮挡了阳光,他整个人都消融在阴影中。很久之后才轻声说,“嗯。”
将幸存的家具从尘土中清理出来时,米夏望着墙壁形状规则的缺口,微微失神。
翡冷翠四面都是山,这百花之谷同样盛产优良的建材。富有的居民用山上出产的青石建造房屋,那房屋坚固美观,可扛住刀兵炮火的袭击,数百上千年也不会朽烂。然而那一夜梅伊爆发出来的力量轻易就将半边房子摧毁。巨大的石材碎做砾石,像是在沙漠中风化千年。
首先是赔偿,米夏麻木的想着。然后……
她回过头,看到梅伊正在擦拭碗橱。他比碗橱高不了多少,踮着脚忙碌的模样十足的乖巧。
米夏轻轻的叹了口气。
清扫完毕的时候已临近傍晚,米夏将床单和衣物浆洗好了晾晒在阳台,便出门去买晚餐。
她离开的时候梅伊克制着没有回头,尖锐的指甲掐入了手心。
肩头的伤口远离了梅伊变会尖锐的作疼。有一阵子米夏疼得头脑昏沉,便靠着路灯柱坐下来休息。
这一带已临近码头市场,正该是傍晚最喧闹的时候,街道上却没有什么行人。只有马蹄轰隆隆如雷鸣翻滚。米夏意识到的时候,已有马匹停在她的面前。那马披挂铁甲,头顶尖锐的独角,白色障泥上有太阳十字的纹章,如战车般骠壮。鞍上骑士仿佛不是血肉之躯,锁甲披挂他的全身,就只面部盔甲上有十字的镂空。白色长袍搭配白色的披风,在夕阳余晖下有如圣洁的战神降临。
太阳十字的纹章——米夏在恍惚中思索——圣殿骑士啊。他们不是该守卫在梵蒂冈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骑士自黑洞洞的十字镂空中观望了她许久。而米夏看不到他的表情,甚至哪怕一寸的皮肤。她只能注视着那十字的黑洞,不退缩的回看。
那骑士的同伴上前询问,“怎么了?”
骑士抬起铁甲包裹的手指,他指向的分明是米夏的肩头。米夏下意识的后退,她感到肩头缝合的丝线清脆的崩裂了。
那骑士便愣了片刻。他在马上轻轻躬身向她致意,终于回身离开。
“帕西瓦?”同伴不解。
“她身上有圣者的气息,该与黑暗无所关联。”帕西瓦说道,“……是我看错了。”
一直到他们走出很远,米夏才从那震慑中回过神来——圣殿骑士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