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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私语叫星宿听了去,鄙夷地冷哼一声,扬起眉毛来不以为然:“一个诛仙阵都困不住我们,何况区区一个修罗阵,还有什么手段,趁早使出来罢!本君便只当看猴耍了!”
素来脾气暴躁的修罗王不言不语,冷眼看着云端上叫嚣的星宿,一把方天画戟在手中甩出漂亮的一道弧线后重重杵在地上,静默片刻后,身后嗜血的修罗仿佛得了解禁令,嗷叫着扑向前方,眼中是捕猎屠戮的猩红。
刺耳的咆哮声,兵戈交战时的寒光,眼前这无止境的屠杀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一片血红,混战中修罗界的太子悄悄溜下丹墀肩头,一路溜到颜渊身侧,扯着他血迹斑斑的袍角仰着头问:“颜渊,今朝呢?怎么没看到她?我想她了。”眼神无辜,声音清亮,尽是童真。
喉头一阵腥甜,素来潇洒张狂的妖王竟说不出话来,拄着碧水剑的手掌握了再握,几经沉默才勉强勾起唇角:“她很好,她……”
话还未竟,忽然一声尖刺的嗷叫直冲云霄,有道行尚浅的小仙与修罗尚来不及捂住耳朵,已被这啸声震得灰飞烟灭,天地剧动间丹墀猛然回头,大吼一声:“颜渊,看下面!”
众人闻言纷纷低头,脚下颜渊用三分妖力布下的屠苏界竟裂开了一条缝,界中众妖面色惊惶纷纷躲闪,闪避处有人一身沾血的灰衣步步行来,双目赤红,连手中的虚南灯亦是红光暴涨,举步间,寸寸皆是阿鼻地狱。
周遭的仙与修罗不自觉地便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昔日盛宠在身风光无限的今朝仙子,如今却只见到她狂风中乱舞的黑发与一双赤瞳。
“今朝……”浑身是血的妖王上前一步,喃喃出声。已入魔的人却只是无谓地转了转眼珠,木然地看着前方众人,仰头又是一声冲天的嗷叫。
寂静中沉稳的老神仙率先反应过来,眉目肃杀,大喝一声:“诛!”被惊醒的天兵天将们立刻回过神来,再不与修罗纠缠,如潮水一般只攻向今朝一个。
“今朝!”颜渊大恸,正欲飞身去救,却被沙棠格住了手臂,连川絮和暗陌亦从厮杀中抽身而出,沉了一双眼紧紧箍住颜渊道:“别去,你看。”
手指向处,方才还如铁桶一般的包围已如散沙一般溃散开来,入了魔的仙子桀桀怪笑着,贪婪地吸吮着指间鲜血,一双赤瞳不住逡巡着周遭仙人,被盯住的人尚来不及反应,便被今朝扼住了咽喉,动弹不得,霎时便起一阵血雾,铺天盖地地弥漫开去。
赤色的血雨滂沱而下,入了魔的人不分敌友不分是非,满心里只有一个杀字,二十八星宿连连败退,损兵折将再也抵挡不住,便连老神仙亦不敢再对峙下去,咬牙再三,肃杀了一张脸,暴喝一声:“退!”,残余的天兵天将便不再逗留,结一个印,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边的今朝却被鲜血激起了魔性,失了神智,仿佛要将天地都杀尽,直愣愣地瞪着一双眼一步步行来,就连杀戮惯了的修罗都忍不住颤栗着躲闪,只有修罗太子仍壮着胆子悄悄上前一步,不可置信地颤声问道:“今朝?”
堕仙的人充耳不闻,迟缓地眨了眨眼,忽然疾如闪电般出手,十指利爪直朝扶疏剜去,丹墀来不及动作,一声厉喝还在嘴边,一柄画戟正要格开今朝,扶疏身前却倏忽多出一个人影来,白衣乌发,抬起被血糊住的流光溢彩的一双眼,吃力地格住今朝伸来的手:“今朝,醒来吧。”
嗜杀的魔者呆了呆,显得很困惑,竟犹豫了片刻。然而这片刻也不过瞬间,下一瞬,暴涨的十指错开格住她的手掌,一寸寸刺入颜渊胸膛,骨骼轻响,血肉撕裂,她却毫不自觉,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胸口剧痛,眼前的事物再也看不清楚,只余朦朦胧胧一层红雾间那人失了神智木然的脸,血肉内的十指如魔爪一般,攥紧骨骼肌肉,是真真正正的剜心之痛,男人却仿佛感受不到,薄唇甚至微微勾起一个弧度,血迹斑斑的手臂温柔地揽住魔者的腰,俯身轻轻巧巧地印上了一个吻。
天地间便再无其他声息,只有这一场雨,下得远远近近,淅淅沥沥地淋湿了绝望的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同志们,中秋节快乐!
七十
疼痛离开的那一瞬,仿佛在水下窒息许久,终于破水而出,猛然睁眼,茫茫然恍如隔世,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动了动胳膊,全身酸疼,不过这细微的举动,却立刻引了众人前来探察。
“今朝?你醒了?”麻雀精睁着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睛,双目通红,显然是哭了许久,此刻却破涕而笑,又笑又叫地握着躺在床上的人的手不肯松开。
“松开!她才刚刚醒。”泼辣的茶花精一把推开玲珑,俯身细细看了一会儿今朝的眼睛,又若无其事地笑,“今朝,你好了。”
床上的人勉强支起身子,愣了半晌,傻乎乎地问:“我怎么了?”
一旁的扶疏吸着鼻子哭哭啼啼:“今朝,你吓死我了,你不知道你之前——”
“扶疏,回去,今朝既没事了,我们便回去。”未竟的话突兀地被修罗王打断,冷面冷心的丹墀拉了扶疏,头也不回地便走。
待到两人的背影消失于门外,今朝的神智才渐渐清明起来,在床边围着的众人身上逡巡半晌,脸上显出失望的神色来:“颜渊和迟桑呢?”
“迟桑在这里。”麻雀精匆匆抹了一把眼泪,从地上抱出一个什么东西上来,直送到今朝面前,“看。”
被抱在手上的小兽有一身灰白色的皮毛,毛茸茸的左耳上挂一小串金铃,正挣扎着回首冲玲珑龇牙咧嘴以示抗议,却终因逃脱不得,不得不乖乖地安静了下来,一双晶亮的眼担忧地看着今朝。
“迟桑?”今朝讶异地伸出手去轻抚神兽毛茸茸的脑袋,失笑道,“你怎么变这么小了?”
昔日威风凛凛的上古神兽此刻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兽类,如同猫狗一般被抱在怀里,听到今朝的话,用爪子挠了挠鼻子,不屑地喷出一口气来,幼稚地把脑袋扭向一边。
所幸今朝也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轻声却又固执地重复着疑问:“颜渊呢?”
没有人回答她,每个人不约而同地都垂下了眼,静默便沉沉地压了下来。
只有那仙子仍不放弃,盯着玲珑的眼,一遍遍重复:“颜渊呢?”
“他死了。”冰冷的声音自门外突兀而入,木然平板无一丝波澜,声音的主人亦是一脸漠然,紫裾飘飘,跨入门内,一双藏了万年积雪的眼睛看过来,复又淡漠地重复了一遍:“他死了。”语气平淡,仿佛不过掸去衣上的一根草茎,是一种令人厌恨的从容。
床上刚刚恢复清明的仙子愣了许久,好似要将这三字一字一字咀嚼透彻,方扬起脸来,唇角勾起一丝弧度:“父君,你诓我。”容颜依旧不出彩,只那一双眼睛睁得极大,悲哀中带着一丝乞求的以为,其实心底却如明镜,连自己都骗不过自己,只能徒劳挣扎着求别人给她一个谎言,赴义一般的绝望和悲壮。
血肉都是冰做的崇恩圣帝冷冷地轻哼一声,不置可否地转过头去,目光落在玲珑怀中的小兽身上,几不可查地笑了笑:“你还是信了罢。不然你以为,迟桑是如何又化作了肉胎?”
今朝仍有些发愣,呆呆地看向迟桑,小小的神兽却别过头去,一双湿漉漉的大眼里尽是悲哀,躲闪着垂下眼帘不敢看仙子。
“今朝,迟桑受了天雷之刑,形体早已散去,只有魂魄附在了梧桐树上,你……都忘了吗?”麻雀精侧着头,一双眼躲躲闪闪,小心翼翼又谨慎地试探。
“我……”正要开口的瞬间,记忆却如同上古洪荒时的洪流,沿途席卷风景无数,滚滚叫嚣而来,血的气味与颜色,指甲扎入血肉时的触感,大雨滂沱中众仙惊恐的眼神,清晰而无一丝模糊,历历在目仿佛不过是前一刻发生的事,夹杂着锥心的巨痛与悔恨兜头扑来。痛到极致,最终的最终,只余最后定格的那副画面:满身是血的男人就在自己眼前,尖尖利爪还扎在他心口,他却仿佛毫无知觉,依旧微微笑着,俯身轻轻地印下一个吻,不自觉地轻抚上唇角,仿佛唇上还带着那湿润柔软的苦涩血味,并着一丝雨水的冰凉,刻骨铭心。
恢复了清明神智的今朝像是缠绵病榻数十年的病人,一朝痊愈后放眼重新打量周遭人事,却已是物是人非。也不是没有人来看她的,玲珑日日抱着迟桑,费尽心思地搜罗趣闻轶事,只为博仙子一笑,连堂堂的上古神兽亦放下了架子,傻乎乎地用爪子挠着鼻子,一不小心便在床上翻滚成了一团,憨态可掬。可这也只不过让仙子的唇角勾起了勉强的一丝弧度,苍白无力的笑容下是藏也藏不住的悲怆。
无人探望的时候,今朝便靠在床榻上发呆,总有碎嘴的下人凑在一起,窃窃地说着主子的是非,说是古往今来,入了魔而能自己清醒的仙,掰着指头数大概就只有今朝一个了,另一个立刻又反驳,说要不是咱们家主子拼死护她,耗尽自己精血布下屠苏界,一人力挡天兵天将,她哪能活到今天,她能清醒,咱家主子不说有十分功劳,八分还总是有的。正说得兴起,无意间回头一看,这桩是非的主角就站在门口,安静地听着,下人心里一惊,唬得就要跪下身去,那倚在门边的现在却只淡淡地一抬手,示意他们离去。得了赦令仍心有余悸的奴才胆战心惊地走出很远,回头一看,那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倚在门边的一寸余光下,淡得快要化去。
本就寡言的仙子愈来愈沉默,有时整日都不说一句话。玲珑几个私下里着急谈论时被崇恩圣帝路过听到,不理世事的帝君充耳不闻,权当没听见,隔天却出现在了今朝房门口,淡淡地说一句:“今朝,陪我喝杯酒罢。”
酒是好酒,倒在琥珀杯里清透澄澈,悠悠地渗着醇厚酒香,桌边的两人却只是举杯无言。说是让今朝陪他喝酒,那帝君却只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一副怡然无比的姿态。
良久,终是按耐不住的仙子忍不住开了口:“父君,您还不回天庭吗?”自那日清醒后看到他,到如今亦有几日了,却丝毫不见他有回去的动静,便是连万事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