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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丹墀轻轻地呀了一声,画得浓黑的眼底露出些许困惑来,“倒不是来找你渡仙气给他的。是扶疏想你了。”
“扶疏他……”未竟的话语被淹没在了震天的杀声中,妖王府的侍卫头领率了三千侍卫,团团地围成了水泄不通的铁桶,只待将这修罗王斩杀于府中。
修罗王不惊不惧,笑得眉眼弯弯,手腕一翻,将画戟横亘于前,一手抹了一把画戟上还不住沿着戟身往下淌的血,反手往脸上斜擦过去,涂得惨白的脸上瞬时多出一道血痕,映着他兴奋的眉眼,说不出的诡谲。
修罗王,一路行来一身血腥两手罪孽,何曾败过。妖王府顷刻间成了血泊,血泊中央的人手持方天画戟,似乎是杀腻了,眉目间皆是倦意,干脆不再与侍卫纠缠。苦战不下的侍卫们只觉眼前一花,修罗王的身影早掠到了几丈开外,粗暴地挟着那仙子,几个跳跃,便消失在了屋檐上,留了地上一堆目瞪口呆的人和一地血腥。
修罗王的洞府一如既往的晦暗,灰雾间有侍女小厮穿行,鬼影憧憧。丹墀随意将肋下挟着的仙子往墙角一甩,嘲讽道:“怎么一点仙术都没了?是他给你下了药?也亏得你还这么痴情。”
撞到墙上的今朝站起来,拍去衣上灰尘,淡淡道:“他是为我好。他不想我因为仙气尽失而丧命。”
“哼。”丹墀嗤之以鼻,转身细细地洗去手上脸上的血迹,脱下被血渍浸染的衣袍,掂着那把从不离身的画戟犹豫了许久,终于也放到了另一处,将一盆水递到今朝面前:“洗一洗。和我去见扶疏,他闻不得血腥味。”
去看扶疏的时候,他正在熟睡。病秧子活到如今,泰半时间都在昏睡,一张瘦骨嶙峋的脸在睡梦中亦是皱了眉,痛苦不堪的样子。
“他小的时候尚不懂事,偶尔有几次精神好,便吵着嚷着要出去玩儿,我便想出许多个借口来哄他。后来,那些借口都用光了,我正不知如何对他说,他却忽然懂事了似的,再也不提要出去这一回事。只是时常让小厮背他到窗下的椅子上,看着窗外,一看便是一天。”丹墀轻轻坐在床边,替扶疏将被角掖住,浓重的妆容许是因为方才的激战,破碎了些许,斑驳地染在脸上,道不尽的苍凉。
“我曾想,当初竭力保下他,究竟是对抑或是错。若我知道保下他后,他过的是这样的生活,当初我是否会另作选择。也不知道,扶疏若知道后,心里是不是会怨我。”
“也不是一点法子都没有的。”今朝轻声说,“我是仙,仙气固然是上品,然而与他不合终是枉然。你们修罗嗜杀的性子,又注定了不能渡气予旁人。但若是有与你们相近的种族肯渡气予扶疏,再加上仙界的灵药调理,总是会慢慢好的。他还年幼,你们有太漫长的时光,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下去。”她是笨口拙舌的人,并不懂安慰人,只能替他想一个办法。
“哼,说得轻巧。”丹墀冷哼一声,不想却惊醒了床上的孩子,艰难地转了个身,叫道:“父君。”
他急走两步,将扶疏伸出被外的两只细小的胳膊塞回被里去,凌乱的妆容下是慈爱的笑容:“扶疏,醒了?可有什么不适?我把你今朝姐姐带来了。”分明是世间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慈父,半点没有修罗王的影子。
“今朝。”被子里的人努力地转向她这边,“你来了,就有人陪我说话了,你会住多久?”
今朝还未回答,丹墀早一步替她答了:“很久——如果没有人来找她。今朝,你说那人会来找你么?”
丹墀讥讽的笑容明晃晃地就在眼前,刺地她垂下头去,颜渊是否回来找她,她不知道。
“妖王颜渊啊,我知道。生了一副好相貌,便自然就有风流薄情的资格。旧爱还没下堂,新欢已领进门来,欢情无数又如何,妖王若厌了,那就是厌了。纵然以往海誓山盟将你宠到天上去,等你摔下来时,便是地上的尘土也比你高贵上几分。我曾经选了几个清秀的小厮送去妖王府,听闻妖王欣然笑纳。今朝,他这样寡情的性子,你这样寡淡的眉眼,他如何会为了你闯修罗界?”丹墀偏生还不住嘴,兴致盎然地专挑别人的痛处说,刻薄阴毒。
“父君……”还是扶疏听不下去,小声地开口为今朝抗议,“父君,我想睡了。让今朝留下来给我讲故事,您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
“也好。”方才还刻薄的修罗王转瞬间换了一张嘴脸,“那你好好睡。我明天来看你。扶疏,你会好起来的,等你好起来,父君带你去行猎赛马,拉弓射箭,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嗯。”看着丹墀的背影消失于门后,扶疏歉意地对着今朝笑,“今朝,父君没有什么恶意的……”
自然是知道他没恶意的,他说的,不过是一个事实,千真万确,丝毫不爽。川絮和暗陌再一次输给沙棠时,曾对着她苦哈哈地笑:“今朝,我们算认了。从没见颜渊这个样子过,他是对你动心了。”
亦有妖王府的侍女在她耳边嚼舌头:“仙子,您真是好福气。王对您的宠是全府上下皆知了,依我看,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得叫仙子王后了。”语气是说不出的艳羡。
他们总这样说,仿佛得到颜渊的宠是自己的幸运与荣耀。你道是如今颜渊宠我爱我疼惜我,我该是知足了,却不知我曾经的苦苦寻觅与痛楚。
她这一生太漫长,漫长到能够追逐颜渊几个洪荒,像是一张白纸,被泊玉泼了浓黑的墨,就再也染不上别的色彩,却无人知晓她也曾累过痛过,想放弃过,坚持到如今,却连他会来找自己这样一个念想亦不敢奢望。怪道他总说自己傻,不仅痴,还傻。
“今朝,给我讲故事。”扶疏看出她眼底的晦暗,开口唤她。
“啊。”她回过神来,“你想听故事啊。”
床上的人睁大了眼睛期盼地看着她,天生口拙的仙子酝酿了半晌,别扭地扯了扯衣角,才慢慢地讲了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啊……”一个毫无新意的恶俗开头,预示着一个普普通通的故事。
“天庭有一个仙子,她与天庭一个上仙相爱了,他们很快活很甜蜜。可是有一天啊,天界与妖界打起来了,上仙为了保护这个仙子,魂飞魄散了。”
床上的人因为听到了波折处,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啊,那个仙子的爱人死了么?”
“嗯,死了。”她平淡的说着,“那个仙子痛彻心扉,就想去盗天界的至宝,好把她爱人的魂魄结完整。可是她去盗的时候,被天帝发现了,天帝就率了天兵天将来捉拿她。她只有一个人,天兵天将却站满了云头,把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后来呢后来呢?”听到精彩处,扶疏忍不住催着,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就连并未离去在窗外守了很久的修罗王,也挑了眉驻足侧耳倾听。
“后来啊……后来天帝被仙子感动,不仅放了仙子,还把宝贝也给她了。仙子就用这宝贝救活了她的爱人,两个人就幸福地在一起了啊。”今朝笑意盈盈,替扶疏擦去额上的虚汗。
“就这样啊……”扶疏显然有些失望,原来是个再俗套不过的结局,两个人历经波折终于相守在一起,圆满如意,皆大欢喜。
“嗯,就这样。”她拍了拍男孩的脸颊,“睡吧。明天我给你讲讲月老座下的金童玉女,这两个孩子可有趣了。”
屋内的烛火灭了。屋外的修罗王无声地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悄无声息地也离开了。
修罗界的夜是至寒的冷,失去了大半的仙气,睡着时只觉得沁入骨头的寒冷,恨不得蜷缩成一个球。不由自主地就想起前几日在妖王府的光景,彼时妖王亲自下厨煎了补仙气的汤药,亲手端到她面前,盯着她喝下去,待她喝完了,他在烛光下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温柔的好似天底下最好的情人,哪怕是做戏,也是戏文里水袖轻扬软语温言,唱也唱不尽的缠绵缱绻。
四十五
今朝病了,许是夜里受了凉,第二日四肢乏力,咳嗽不断。
丹墀来看过她,冷笑一声:“真是娇贵的身子,不过来我修罗王府住了一夜,就病成这样。病人有一个扶疏便够了,你这样做出来,却是给谁看呢?”虽是冷言冷语嘲讽着,却到底还是叫了医官来,“好生养着,扶疏还等着你渡仙气。”
修罗重杀戮,一条命随时可以舍去不要,就是受了伤,也是自己胡乱敷点药粉强撑过去,因此医术并不昌明。请来的医官把了脉问了病症,摇头晃脑沉吟了许久,一张老脸时而严肃时而惊讶,依依呀呀了半晌,最后挤出一句话来:“仙子的病来得古怪,恕老朽诊不出病因,暂且先开几张方子吧。”
于是提了笔,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地开了几副方子,当归、陈皮、白芍,说都是补气养神的。丹墀狐疑地看了他两眼,也无法,便姑且信着。
药煎了来,今朝也不嫌苦,捧了药碗一口口地喝着,不咂嘴不喊苦,眉头也不皱一下。
“你倒是乖。以往扶疏喝药,总得一口药一勺白糖才哄得他肯喝,末了还要哭一番,仿佛是要让世人都知道这药的苦味般才罢休。”丹墀皱了眉在旁边看了良久,淡淡道。
“身子是自己的,药再苦也要喝。”
“可这药没用。”丹墀忽然戳破了那层纸,“你病,不过是因为仙气失了大半,这普通的药如何能治得了。”他忽然皱了眉似在回想,“几日前便听说妖王驱使了底下人上天入地地去找那些灵芝仙草,原来是为你熬成汤吊你那几口气。可我这修罗府可没有那些灵丹妙药,便是有,也断然不会用在你身上,你还这么尽力喝着这些药做什么?”
“我想活下去啊。”她抬了头睁大了眼睛,说得理所当然,“就算是普通的药汁,总有一些助益的。能补一点就补一点,我好不容易找到泊玉,总想长长久久陪着他的。”
“这倒是实话。你确实是个实心眼儿,若扶疏能有你这想法,不再整日想着寻死什么的,我便也安心了。”
“他会懂的。活着总比死了好,只要世间还有记挂惦念的人,那最后一口气总是不会轻易咽下。”她喝干了最后一滴,的确是不如从前在妖王府喝的那些药那么有效,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