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措终于才找回到一点毕业时当有的生离死别的感觉。
几天后的毕业典礼,苏措无论如何坚持要亲自去领毕业证,杨雪气得在病房里到处转:“你都伤成这样了,床都下不得,还去太阳底下站着个一多小时?我帮你把毕业证拿回来就好了。你不是不乐意让人知道你病了吗,现在怎么又不怕了?”
“此一时彼一时吗。反正你要推着我去。”
“推着你去?”杨雪诧异的抬起头来。
陈子嘉推着了一辆轮椅进了病房,搀扶着苏措坐上轮椅。
去到运动场的一路上,苏措不听的被人行注目礼,指指点点。正是六月底,阳光毒的利害,穿着又厚又沉的学士服,每个毕业生都热的冒油。苏措排在物理学院的方阵里,感觉到胸口再次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汗还是血。
冗长的毕业感言之后,终于开始发毕业证。
前方的人群一阵嘈杂,杨雪兴奋的回头看了一眼苏措,说:“啊,给咱学院发毕业证的领导是校长啊,今年咱们运气不错。”
看到许校长走进,苏措示意杨雪把自己搀扶起来,她手臂一用力胸口又开始有种被撕裂的感觉,脚步一个滑动,没有踩到地面上而踩到了轮椅前的横杆上,整个人不可抑制的向前栽去,杨雪和前面的同学同时扶住她,一个抓住她的右臂,一个扶住她的左肩,用力不均,苏措感觉到胸口更湿,不过好在穿了学士服全黑,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踉踉跄跄站稳之后她看到许校长站在阳光里,拿着她的毕业证,无声的打量她。杨雪词不达意的解释:“啊,许校长,她受了很严重的伤。”
许校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苏措伸出双手接过毕业证,轻轻说了句“谢谢校长”之后跌坐回轮椅里。她低下头,头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她没打开看毕业证,只是不断的抚摸封皮上金色的字迹,忽然觉得眼眶一酸,那上面的字迹也模糊扭曲起来。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苏措木然的抬手摸摸自己的眼睛,感觉到手指尖触到一片湿意。
回到医院的时候陈子嘉刚刚不在。苏措脱下学士服,杨雪愕然的发现血渗透了绷带,在白衬衣上不客气的鲜红了一大片,并且还有继续扩散下去的趋势。
杨雪看着护士给她上药换绷带,心疼的直哭,絮絮的说:“我就让你不要去不要去的,你非要跟我犟什么啊。”
苏措瞪一眼她:“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你在这么哭好了,那时候我绝对一点意见没有。”
护士这几天下来,跟她们认识的比较熟了,她盯着苏措:“苏措你也爱惜一点自己吧,上一次是陈子嘉输血给你的,难道这次还要他输血给你?”
苏措一怔,杨雪抢先问:“上次是他输血给苏措的?”
“是啊。当时血库里没有AB型,难得他们的血型一样。”
在杨雪露出任何表情之前,陈子嘉提着保温饭盒进屋,看到换下被血浸透的绷带一大堆,脸一下子就白了,眼神凌厉的让人不敢多看。
苏措侧了侧头,一言不发;杨雪一愣说:“苏措,我想起来了,你那堆书我忘记托运了,我得马上去。”说完知趣的头也不回的匆匆走了。
护士叹口气,也转身离开病房。
陈子嘉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好几次神色不定之后终于恢复到正常的颜色。他过去关上病房门,顺带着拉上门上的窗帘;随即重新落座,打开保温杯,把粥倒出了来,温和的说:“这是大枣和枸杞熬的粥,非常补血。”
他这几天天天跑医院,一日三餐的送饭来,好几个晚上都住在病房,虽然看似神清气爽,英俊的可以随时跟人合照,可苏措知道他累得厉害。她接过来粥喝了一口,然后放下:“师兄,你不用再照顾我了。我不想跟你争什么,但我受伤从来不是你的责任,你的情我都领了。”
“我们两个都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念研究生,你难道连让我照顾都不肯?”陈子嘉拖过椅子坐下,集中所有精神看着她,静静的说,“你的伤又恶化了,还要瞒我。”
光线透过纱窗已经减弱了不少,不再那么刺目。苏措只觉得揪心,别过头,看着药水顺着细长的透明管子一滴一滴的流到血脉之中,很久后才说:“师兄,我什么都给你不了你的,以你的条件,何苦。”
“你强撑着去拿毕业证是因为江为止吧,你根本不是给自己拿的毕业证,你是给他拿的。”陈子嘉微微一笑,几乎是笃定的说出这番话:“可是你知道么?你对他有多深的感情,我就对你有多深的感情。你爬不出来,我又怎么能出来。”
防不胜防的听到这番话,苏措大脑瞬间失灵,她猛然伸手紧紧覆住额头和眼睛,喃喃自语般重复的说:“别说了别说了——”
“我不说了,”扶住她的肩膀让她躺下,陈子嘉轻轻说:“你好好休息。”
睡醒之后已经是晚上,外面漆黑一片,风声如弦,急急拍打着窗户。有个人站窗而立,病房里没有开灯,外面的月光微弱而薄,他的轮廓模模糊糊的,只能依稀看出他很高,苏错费力的把他的背影和外面的夜色分开,可惜怎么也不成功。
“为止。”
叫完之后她捂住嘴,这么多年,她怕自己失声哭出来;那个人刷一下回头,却没有靠近,夜色里那双漂亮狭长里眼睛光芒闪动,宛如星辰。
艰难的扶着床头柜坐起来,苏措轻柔的说,“真的是你吗?你回来看我?住院的那天我梦到你了——”
病房里的灯一下子亮了。
起初眼前是一片白,后来人影从光线中剥离开,苏措终于看清楚面前的的确是有人,可是那张面容和记忆中的有了偏差,虽然很像,却不是他。
“我不是江为止。”许一昊静静的说。
“你怎么回来了?”陈子嘉站在门口,疑惑的问,“又怎么知道医院?”
许一昊坐下,目光不知道看向哪里,但是却在回答刚刚的问题:“我是下午回来的,我爸说她伤得非常严重,住院了,我就来看看。刚才去问了问医生的情况。医生说是你送她来的。医生还说她是心脏刀刺伤,伤口不大也不深,但是割到了冠动脉,出现过短暂的失血性休克,然后……”
他重复着刚刚听到的医学名词,以“这个故事永远不会完结”的语气一直不停的说下去。
等到他说够了,陈子嘉才说:“都没错,是这样。”
苏措的目光渐渐恢复清明,淡淡的说:“陈师兄麻烦你出去一下。”
陈子嘉轻声叹了口气,带上了门。
“你要说什么,”许一昊说。
“我一直没跟你道歉,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跟你道歉。”苏措缓慢的开口:“如果我是你,也不会原谅自己。真的,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因此迁怒于其他女生,也不要因此迁怒为止。你都没见过他,也不了解他,所以请你不要怪他。”
“你找我回来,就是说这个?”许一昊靠着墙,面无表情。
“是,就是这个。对不起。”苏措看着他,问:“如果那天我休克之后就死了,像我的爸妈,像我的爷爷那样死了,你还会怪我吗?”
他强自镇定的神色终于起了变化,疲乏,悲悯,怆然,无奈,太多的情绪如潮水一样涌来,然后都不肯退却,全部堆积在他的眸子里:“不要说傻话。”
苏措只笑:“我也就是说说。我能活着是我爸爸妈妈的两条命换回来的,所以我怎么会死呢?他们是抱着我死的,车厢爆炸了,碎片到处飞,可是他们一动不动的抱住我,还捂着我的眼睛。父母都是这样的,为了孩子,什么都舍得,什么都给得起。所以你别跟许校长斗气了。他做的每件事情,都是为你好。真的,他也只是你一个人的父亲而已,从来也不是别人的。”
许一昊听完后静默良久,那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是我爸让你来当说客的?很好,他没有找错人,他从来也没找错人。”
窗外风声更急了。苏措听着听着倦意袭来,笑笑:“你误会了,许校长非常担心你,他只是请我叫你回来;这些话是我自己多事跟你说的。”
说完她靠着床头,不再说话。许一昊到底还是被这番话触动了,终于扭头离开;他拧开房门,跟门口那人短暂的对视之后,说:“你照顾好她。”
走廊里风声闯堂而过,两人衣服头发都吹得像一个方向;惊雷声响在耳畔,闪电起的时候,他看到陈子嘉郑重的点点头。
雨终于倾盆而下,热了这么久,也应该凉快一下了。怀着这样的念头,苏措睡着了。
放假后学生们都离开了学校,杨雪晚走了几天,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一位师姐的宿舍里,因为不再像毕业的那几天那样忙得两脚生烟,她天天往医院跑,不热的清晨和傍晚推着苏措去校医院外的小院子里看看风景,热的时候在病房里吹着空调陪着苏措聊天叙旧,同时帮苏措解决那一大堆水果,一说话就是“想当年如何如何”,她们自己都觉得,这番光景就像两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样。
杨雪从外面回来,把一沓单子给她看:“查了一下,因为有保险,医疗费也不是很多。不过,他们说陈师兄全都付清了。”
苏措翻着各种费用清单单子,松口气:“还好,还好。”
“我是在想,你给他钱他会要吗?”杨雪问她,“他应该不会在乎这点钱吧。”
“欠债还钱吗。”苏措撇嘴,递过去一张纸条,“这个是他的卡号,你帮我转帐过去吧。他又不欠我的。”
杨雪不以为然:“换钱容易还情难啊。”说着她眼角余光瞥到陈子嘉站在门口,一下子愣住了,笑容僵硬许多。
苏措笑笑:“正商量着还钱给你呢。”
陈子嘉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全是叹息,良久后他点点头说:“你有钱的话,就还吧,如果没有,也不急。”
放假之后的一个星期,杨雪被家里几个电话催了回去,说是她爷爷病危。苏措本来想去送她,可是杨雪坚决不答应;最后她只能在静静坐在病房的窗口前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生起一种凉透肺腑的苍凉感:在将来的很多年里,她都不会再次碰到这个有着爽朗笑容的女孩子了。一个时代随着这个背影就这么过去了,就这样沦为了记忆。就像是一首诗里写的:我们如海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