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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里是一群混账东西呀!救兵如救火,现在是讲究礼仪和法度的时候吗?他们……他们……一群尸位素餐的老不死。”
从收到朝廷指示到眼下,业已过了两天多的时间,听过朝廷给出的这个混账加三级的答复,白正宗仍不免气得脸色发青,嘴唇一个劲地哆嗦。
一名心腹幕僚凑近白正宗的耳边,低声说道:
“少上造务必慎言,您不记得武安君的下场了吗?”
身为上郡的郡守,白正宗虽然出身低贱,但他的祖先却是可以追述到战国时代,一举坑杀长平四十万赵军降卒的名将白起。既然身为武安君的后人,白正宗岂能忘掉自家先祖是如何因为出言不慎,触怒了秦王而引火烧身的?在很多时候,君王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任凭你功高盖世,有朝一日只需三尺青锋赐下,那你也就非死不可了。
当想到这里,白正宗神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待得重新睁开双眼,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凄然和无奈。所谓的英雄末路,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前番不幸被大兵们半路抓了壮丁,现在供职于上郡军营内担任军医的林旭化身,此刻正在不远处地城墙上。目睹了这一幕苦情戏,除了同情之外,他也找不出什么恰当词语描述对这位白郡守的观感。
老话说得好,瓦罐不离井沿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明明前方敌情紧急如火,后方行动迟缓如温吞水一般,倒霉地夹在这二者中间,那真是人生一大悲剧啊!可想而知,这位白少上造大概是很难吃到明年的新麦子了。
过了一会,白正宗脸上的怒气和哀愁悉数消退,余下的仅有一份洞悉世情的淡然,只听他慢悠悠地说道: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纵是大厦将倾,白某无力匡扶社稷,唯愿效法古之忠臣烈士,一死以报家国而已。大丈夫顶天立地,生死本是寻常事,洒却一腔热血,何足惜哉?”
对效忠了半辈子的大秦帝国感到彻底绝望,白正宗似是下定了必死决心,神色淡然地迈开大步沿着城墙向前巡逻。
附近那些平日里受到白正宗关照的军兵们目睹了此情此景,受到一番悲凉言辞的影响,不知不觉间,众人皆已是潸然泪下。
这一夜格外漫长,随着东方朝阳升起,惊天动地的战鼓和嘹亮号的角声刺破云霄,一场大规模的攻城战即将拉开帷幕。
草原民族很不适应围攻城市的战斗方式,他们更熟悉在草原上驱逐驰骋的追击战,但是肤施城宛若一把铜浇铁铸的大锁,连同东西走向的长城一起封锁了北方草原通往关中平原的咽喉要道。不管需要付出多大代价,铁勒人必须敲开这个硬核桃,否则他们就永远也到不了那座在传说中被形容为堆满了金银财宝,美女如云的千年帝都咸阳。
铁勒人俘虏的秦人工匠打造出了攻城器械,经过一些简单训练,出身于被吞并小部落的战士下马充当着步兵,吆喝着推动这些沉重的木制战具步步进逼肤施城。
“哗啦!轰——”
一整锅烧沸的滚油从城头泼下,旋即掀起一片被烫伤的惨叫声,而后如飞蝗般掠过天空的火箭射向铁勒人的冲车和云梯。
波及了城墙上下的攻防战仍在持续中,好不容易打退了一波攻势,不知哪个小兵看到了下方的敌人有所异动,声音嘶哑地叫道:
“快,敌军又杀上来了!”
兵法有云:外有必救之兵,内有必守之城。
这座规模不算大的肤施城在白正宗的竭力指挥下,顽强抵抗着兵力数十倍于自身敌军围攻,架不住援兵迟迟不见踪影,陷落也只是时间问题。
“嗖!嗖!嗖!嗖……”
当铁勒大汗思结祢度意识到继续拖延时间对自己更不利的时候,直接放弃了用炮灰消耗守城方战力的消极战术,转而动员起本部主力精锐,用遮天蔽日般的密集箭雨强行压制城头的抵抗。
那些飞行在半空中的箭矢,密度在这一刻堪与乌云比拟,无可辩驳地遮蔽了正午时分的炽烈阳光。
早已抱定死志,白正宗提前将写好的遗书交给了几名心腹亲兵,命他们一人双马奔向老家报丧。随后,白正宗笑对着遮天蔽日的箭雨,朗声笑道:
“儿郎们,此地好生凉快呀!莫要辜负铁勒人替咱们爷们遮荫的一番美意,今日定要叫他们知道咱关西老秦人的厉害。”
将是兵的胆,胆壮则气足。兵是将的威,威雄方能势壮。在铁勒人雨点般射来箭雨之下,白正宗仍能面无惧色地加以调侃,在他麾下的士卒们自然心神安定。同人不同命啊!若论性命的宝贵,将军的这一条命,无疑是胜过千百条士兵的性命。既然享受着高官厚禄,锦衣玉食的将领都不怕死,那些底层的士兵更没有颜面说自己怕死了。
在主将白正宗的极力鼓动下,人数仅相当于铁勒大军数十分之一的守军士气大振,又一次把铁勒人的如潮攻势硬顶了回去。
当然,除却士气因素之外,秦军的强弩也发挥出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依靠人力拉开的弓箭不能与强弩较量射程和威力。
当秦军布置在城头的大小弩机开始奋力还击,铁勒人再想组织起整齐划一的箭雨就很不容易了,不得不退出弩箭的覆盖范围。
师老兵疲乃是兵家大忌,孙子兵法说,取胜有闻拙速,未闻巧久也。
一支大军困于坚城之下,久攻不克,其后必生变乱。估计铁勒人没读过孙武子等先秦兵家的巨著,不过他们是实践主义者,这个道理还是懂的。正当思结祢度为了这座蒸不熟,煮不烂的肤施城而头痛之际,一个突然传来的消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回大汗的话,外面这小子说他是什么义军,要帮咱们一个忙。”
神情阴鸷孤傲的思结祢度闻声皱起眉头,随即他收敛了怒容,示意随从放这个求见者进来。
心机深沉老辣的思结祢度故意在对方即将进账之际,嘲讽地大笑起来,说道:
“我们铁勒雄鹰,哪用得着秦人的鸡雏帮忙?哈哈哈哈……”
处心积虑要跟铁勒人合作,这位拜访者已经学会了一些铁勒话,起码日常交流不成问题。闻声,来人的面色一阵青,接着又是一阵白。
等到思结祢度笑够了。前来毛遂自荐的这名年轻秦人开口说道:
“大汗的威名,天下皆知。可惜您上次就被拦在这肤施城下,没能打到咸阳,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过得去。”
凡是人就没有不怕死的,思结祢度瞥了这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家伙一眼,大概觉得他不像是故意来找死的,于是思结祢度沉声说道:
“怎么?难道你有办法破城?”
“回禀大汗,在下确实有办法。”
已经在城下被憋了许久,思结祢度内心焦躁得非同一般,他是一根稻草也要抓住。随即,思结祢度眯起眼睛,颔首说道:
“那好哇!只要你能拿出破城的好办法,本汗赏你一千头牛,五百匹好马,二百个奴隶,再加上五十个女人。”
闻听此言,那个低着头的年轻秦人脸上闪过一抹轻蔑的笑容,这种粗鲁的封赏方式对世家子弟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羞辱,不过他很快就掩饰起真实情绪,肃容说道:
“多谢大汗,但我不要这些东西。”
到了这个时候,思结祢度也觉得对方的表现有点意思,认真端详着跪在地上的这个面色黝黑,模样像是苦力出身的年轻秦人,说道:
“那你想要什么?哦,你们秦人不喜欢牲口,喜欢金银和那种铜钱。好,只要到了咸阳,本汗一定重重地赏你。”
“金银财宝我都不要,只求大汗赏赐一样东西?”
这个貌似谦恭的年轻人越说越让思结祢度感到好奇了,不禁追问说道:
“什么都不要,那你想要什么东西?”
“狗皇帝的脑袋。”
闻声,思结祢度好似是听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拍着大腿放声大笑,摇着头说道:
“哈哈哈哈,一个死人的骷髅头有什么好的,你想要就拿去吧!本汗再赏你千头牛羊,百匹好马,奴隶百名,十匹骆驼的金银。来,快与本汗说说,你有什么法子能攻破肤施城?”
卷一
100 破关
908 3447
太史公尝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生在世,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无权无钱就只能受人白眼忍气吞声。当这位年轻人听了铁勒大汗允诺重赏,他依然不见分毫喜色,语调平和地说道:
“小路,在下知道一条隐蔽小路可以绕过肤施。”
草原部落的首领也讲究血统出身,不过更重要的是能力,不像中原王朝凡事讲究程序第一。在生存竞争更为激烈的草原部落中,无能之辈迟早要死在下属和竞争者手里,这是公认的生存法则。
统率雄师数十万之众,铁勒大汗思结祢度也是从小骑羊射鼠开始发端的精英人物,当即他不露声色地摸着络腮胡子,说道:
“嗯,你说是小路,那能走多少人?”
这位投身异族的秦人似乎胸有成竹,此时不假思索地说道:
“小路宽仅容二人并肩而行,从北到南有四十里路程,但很不好走,来回一趟差不多要三个时辰。”
思量着这番话的可信性,思结祢度的嘴角一咧,露出笑容说道:
“乌护奇拉,达契桑陀,你们俩跟他去探一探路。”
这时,站在思结祢度身旁担任近卫将领的两名壮汉向大汗欠身见礼,然后冲着这位新科带路党说道:
“小子,你在前面带路。”
走在军营中,身为秦人的叶飞明显能感到铁勒人对自己这个秦人叛徒的蔑视之意,他对此并不意外。草原民族向来崇尚个人武勇,鄙夷那些只会在背后捅刀子的小人。诸如思结祢度这样的部族上层人物,他们多少还有些城府,在人前晓得掩饰好恶,底下的这些铁勒人就无所谓了,心中所思所想形诸于外。
身负着灭门血仇和叶家的二百九十三条人命债,叶飞始终以那位与他有着相似遭遇的春秋名臣伍子胥为榜样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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