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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岛无人无言,千百年天荒地老,而龙骨纯白如故。
月华如练,流光暗度。祖洲宛如一座月下的冰冷仙境,这样的景色令人震撼,也令人心中微凉。
众人边走边看,俱都沉默无言。
只是一路前行,周遭无非是荒滩与山丘,不闻虫鸟,不见树木,更未见仙草踪迹。
方兰生挠头道:“少恭说仙芝‘形如菰苗,生于琼田’,这连个影儿也没瞧见。”他回身想要和百里屠苏抱怨,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百里屠苏竟然不见踪影了。
榣山
就在同伴发现百里屠苏消失的前一刻,百里屠苏也意识到了什么事情不对。
不知不觉,面前出现一条无人小径,蜿蜒曲折,再无旁人在身侧。风景也远不是刚才看到的祖洲一脉。
“晴雪?”
百里屠苏退后两步,四下顾盼。
“红玉?”
万籁俱寂,无人作答。
百里屠苏呼哨一声,但阿翔并没有应声飞来。
放眼望去,只有一条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向的小路,依着山壁,只留一轮巨大的明月缀在黑不见底的夜幕,鼻翼间是淡淡青草香味。
“怎会都不见了?!”
百里屠苏忽然转头,看向远处的一座山巅,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
“那边有什么……”他抚额闭眼,努力地思索,“是我、很熟悉的……”
当常识判断都已经不再起效,行动唯有从心而已。
该当一探。
百里屠苏沿着山路拾级而上,眼前的景色渐渐开朗,那种无法名状的熟悉之感也找到了解答——这就是他梦境之中,那片水墨山水般的所在,榣山。
只是那高台上,没有了弹琴的仙人,和相伴的水虺。
这里是榣山!梦中太子长琴弹琴的地方……可这怎么可能?这儿不是祖洲吗?
似梦似真,真幻难分。
百里屠苏站在梦中的高台之上,火红的若木花瓣随风飘落,他意识到了更多的不对。
这里绝不是榣山。
风景如出一辙,却不见半点生灵气息。
没有夜鸟的鸣叫,没有虫咛,没有夜行的小动物穿过草丛的沙沙声。
这里的植物郁郁葱葱,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枯萎迹象。
太完美的,太绝对的,都不是真的。
平静无波的潭水却忽然颤动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激起越来越汹涌的涟漪。
百里屠苏并未感到危险,他走到崖边,直觉内心中有什么隐隐的期待。
庞大的黑影从潭水中升起,带起的水雾像是一道倒挂的瀑布,直冲九天,那黑影舒展身体,挺背弓腰,在天际的明月映照下,显示出了真貌。
那是一条比榣山还要高大的巨龙,通体漆黑,双眼映射出金色光芒,虎须鬣尾,不怒而威。
“小子何人?闯入此地,扰吾安眠。”黑龙说话的时候,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低吼,振聋发聩。
百里屠苏并不恐惧,只是出神地看着黑龙,反而往前走了一步:“金色眼瞳……你是悭臾。”
黑龙被唤做悭臾,尖吻一下子逼近了百里屠苏:“凡人!何以知晓吾名?!”
百里屠苏迷茫地摇了摇头:“悭臾是一只快要化蛟的虺,怎会是龙?那以后……太子长琴……不周山……钟鼓……”
悭臾眼中金光大盛,爪尖以不及反应之势在百里屠苏额间虚点了一下,“你——竟是人仙半魂!一介凡人身中如何会有……罢了!”见百里屠苏始终浑浑噩噩,悭臾再不耐烦,“是与不是,战过便知!”
“……”杀气滚滚而来,百里屠苏再迷茫也不会妄自丢了性命,本能地拔剑相对。
一龙一人,就这样隔着不到十尺的距离,如此对望。
人与龙的恶战,当是怎样?
悭臾利爪微抬,似要将百里屠苏瞬间撕个粉碎。
百里屠苏足下一点,人已轻跃入高空。
悭臾不屑地一哼,只因人在空中,并无依凭借力,最是被动,此刻的百里屠苏,看上去浑身皆是破绽,弹指间任它宰割。
悭臾早已修成应龙之身,它一口龙息,只见扫落的崖石草木俱化作了粉尘,却并未如预计的那样扫中百里屠苏。再一凝神,百里屠苏一口真气未绝,不知从哪里借来一道力,竟又跃高了七尺。
“小子身法虽好,不过是逃命之技!”悭臾口中低吼,“斩!”
随着它的召唤,一道刺眼光芒划过,雷霆自晴空而降,正劈向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已有防备,运起天墉城心法凝出一枚青色光球,将自己包裹在内,不仅阻住了下坠之力,更形成一道屏障。落雷击在青色光障之上,白光大盛,四散开来。
雷击接连而来,力量一道更胜一道,青色光障很快不能维系。百里屠苏看准时机,长剑破空而出,直刺悭臾颈间。
悭臾利爪轻轻一拨,金铁交鸣之音后紧接着一声刺耳的“锵——”,百里屠苏的青冥长剑竟断为两截,人也被远远打落到一旁。
眼见长剑已废,百里屠苏稳住身形,运起火焰之力,使出一招怒涛龙骧。此技因攻势凶猛如涛、气概威武如龙而得名,此时用来,却是对战真正的应龙。
那灵气聚成的火焰之龙确有怒涛之象,张开血口扑向悭臾,但上古战龙之力远超想象,悭臾微微张口,竟喷吐出十倍于火龙之巨的水龙!
二龙相交,以有形吞噬无形,以潭水浇熄火焰,以应龙之威击杀凡人之力。
“小子!若不想就此化作齑粉,便激发出你所有的魂魄之力!全力一战!”语毕,悭臾逆鳞暴起,抖落的水珠都如雨箭一般,射向百里屠苏。
“魂魄之力?”百里屠苏虽不情愿,但情势所迫,借着就地翻滚之势,取下了背后的焚寂。
焚寂在手,仿佛与灵魂相互辉映,百里屠苏深感灵气之充盈远超过往,只是那种焚烧血脉的煞气之痛,今次却轻了许多。
焚寂横于胸前,他暗暗运气,又一次攻了上去。借着身法之便,一眨眼的工夫便欺近了悭臾。
悭臾竟不反击,亦不闪躲,黑鳞之上仿佛有釉色光芒,焚寂的剑气击上去,剑光如火红的若木花渐次开放,绽放后却未留下任何痕迹。
百里屠苏心知与对手之间无异天壤之别,再度运气,竟要使出两败俱伤的“毁殇”之术。此术乃是以自身凶戾之气融入天墉剑术的招数,凶煞异常,对自身消耗极大,若非攻之不破的敌手,轻易不取此策。上一次被迫用出这招,便是在铁柱观力战狼妖之时……可是这一次,他面对的可是天界应龙,通天彻地的龙。
悭臾金色的眸子闪过意味难明的光,生生应了这一招,感受着百里屠苏的灵魂之力。
“嚓……”
一片黑色的龙鳞脱离了悭臾的身体,同时飞入空中的还有脱手的焚寂。
百里屠苏受到毁殇反噬,心口气血翻涌,以手拄地,喘息不停。但悭臾的身体却未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黑龙悭臾见他不支,长声说道:“虽未尽吾力之万一,然凡人能与吾一战至此,已属不易!小子到底是谁?识得太子长琴?!”
百里屠苏明白已不必再战,亦知道迟早会有此一问,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回答吾之疑问!”
百里屠苏收妥焚寂,立于黑龙面前,沉吟半刻才开口道:“我未曾亲眼见过名唤太子长琴的仙人……只是在我的梦里,他时常坐于此处抚琴,一只名为悭臾的虺,是他的朋友。
“每当出入梦境之时,我只觉得,我即是太子长琴,而太子长琴即是我。就像此刻,我会知道眼前便是悭臾……当你破水而出之时,我脑海中忽而浮现许多过去之事……”
悭臾金眸骤亮:“过去之事?说来一闻。”
“黑龙于人界南海戏水兴波,天帝伏羲派遣仙将予以惩戒,黑龙逃入不周山寻求烛龙之子钟鼓的庇护。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与仙人太子长琴同往不周山捉拿黑龙,太子长琴受命奏乐,令钟鼓神安睡去,以便水火二神行捉拿之事……”
说到此处,百里屠苏唇边露出一丝凄然,黑龙也安静了下来,似乎在随着他的讲述而追忆往昔。
“却不料惊见黑龙金色眼瞳,竟是当日登天一别后再也未能相会的水虺悭臾……太子长琴吃惊之下停了乐声,钟鼓醒来,与水火二神争斗不休,三方强大之力致天柱倾塌,天地险些就此覆灭……”
“那你可知后来却又如何?”黑龙叹息时,整个榣山都随之叹息,“获罪于天,无所禘也……黑龙悭臾与女神赤水女子献立下契约,为其坐骑,永失自由。而太子长琴被贬为凡人,永去仙籍……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即为孤独之命……”
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即为孤独之命……这样的惩罚,远比死亡更可怕。百里屠苏心中一恸:“悭臾,你已修成应龙,通天彻地。我为何会梦见太子长琴,为何有这些记忆……你能告诉我吗?”
“小子,唤做何名?”
“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或许吾也可以将你称做‘太子长琴’。可知你身中同时存有一人一仙魂魄?两份魂魄均残缺不全,三魂七魄各去半数!如此会于一处,恰恰相合,这才成就了你!”悭臾的声音在山水间轰轰作响,“你将自己当做百里屠苏,不过因你一心此念,然而既有半数魂魄,又为何不能是太子长琴?!”
“不可能!”百里屠苏初闻此言,如遭雷击,“我便是我,又怎会是别人?”
“你体内煞气惊人,是否渐渐感到无法压抑痛苦,为邪煞侵蚀,唯恐迷失心智?!一个强大的封印,将不同魂魄以及滚滚煞气尽数封闭于你肉体之中!哼,不知何人竟然行此惨烈诡道!”
煞气,魂魄……所有痛苦的来源和模糊的梦境都有了答案,只是这答案太过残忍。
“小子,若此封印解开,则煞力再无拘束,你将获得真正强大的力量,但这个肉体中所有魂魄将在三日后散去。”
“即是说……”
“你,不复存在。”悭臾字字刻骨,“可若封印始终不除……邪力渐渐使人迷失,将成就一个嗜血狂魔,至你死去,那些封存于肉身中的煞气,会令你尸变为真正的怪物!”
悭臾的话直白而伤人,百里屠苏却明白那并非诳语,他的心沉入深井,冰冷,黑暗,不住地下坠,又达不到尽头。
良久的沉默,黑龙的语调也低沉了下去,“跨越千年万年,于吾阳寿将尽时终得一见……你怎会变得如此,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