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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她担忧道:“你要白布做什么?”
我睨了她一眼,气道:“你怕我一怒之下勒死她么?放心,我就是勒死自己也不会勒死她!”
“奴婢从没见你这样生气法。”阿珊娜扶了我的手臂,柔声劝道:“你也说了,小公主不过是个孩子。”
“她已经不是孩子了。”我凄然道:“那晚你也听她说的话,我们口口声声说她不过是一个孩子,那不都是自欺欺人么?”
我喘息着,只觉得全身都是汗湿的难受。是啊,我从来不会因为梦舞如此震怒,生存艰难之于我,不过是一杯清茶,从容应对,求得好结果,便是袅袅惬意。这一瞬间,我却是瞋(chen)心似于猛火,只觉着血气沸腾,理智也有些不大清醒。
第四十四章 爱到深处(四)
在我的坚持下,阿珊娜到底还是为我取来了白布。玲珑指尖柔握,如雪洁白,微微一颤,便在眼眸模糊中碎裂成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梦舞被人从后花园找来时,我兀自捏着那长长的白色失神恍惚。
“姐姐——”梦舞静静地没事一般立于我眼前:“你找我有事么?”
我一闭眼,将那白布扔在她脚边,心随着那抛却时划过的弧线激跳得厉害又无助。一分镇静的优雅,一分泰山崩于眼前的无动于衷,谁人知道,这一分一分,需要多少来源我内心的力量支撑。
“姐姐这是为何?”
看着她仿若不知错在何处的疑惑与不满,我淡淡开口:“若无白帛裹足,你如何成就一曲金莲舞?”
淡淡妆容刹那无法掩尽血色苍白,微颤眉睫,似那扑扇的蝶翅,直叫人心肠柔软。“梦舞,姐姐会害你不成?梦里亦知身是客,在这王府里,姐姐如此,你更是如此。”纵是一枕黄粱美梦,醒来瞬间幻灭,她不傻,怎就不明白?
“我不过随口说道,我能做到凌波于莲花之上舞蹈。不曾想王爷竟然为我订制了金莲花,想是他爱屋及乌。姐姐——”她盈盈看着我:“你真是好福气。”
阳光从窗棱中透进来,雪锦素绣的屏风上映出树叶光影瑟瑟,明明暗暗,像是泼墨山水。爱屋及乌么?我抬头看着我妹妹,如春花绚烂,芬芳吐蕊,肌肤净白,云鬓之畔斜插一枝红色珊瑚如意钗,垂着细细的云瑛,那样碎,那样红。
“梦舞,你为什么来垸城。”我猝不及防问。
她对着我笑,她道:“姐姐,我想你。”
“你下去吧,姐姐有些累。”我轻轻揉了揉眉梢处,只觉得真是累。我与冥翳的婚姻,本已不纯,于我,是监视与窥看,于他,是人质,我与他,却在岁月的痕迹中选择彼此依靠。可是,北溟与爨族,总有一日会兵戎相见。我不明白,聪明如父亲,为何在送走一个女儿后,还忍心让另外一个女儿涉险。
我的梦舞呵——我叹息,她真是因为想念我才来到这里么?
我就在紫宸殿中静坐着,黑色眸底隐着幽意,苍凉无限。直到——冥翳走近我身边。
“听下人说,先前你因那三朵金莲花责骂了梦舞。”他弯下腰,以手托起我沉重下颔。
他的身上有着冉冉浓香,大约还有悄妆残粉的痕迹,绵绵纳入肺腑,如冷雨丝丝,凉彻心扉。我皱了眉,轻举手推开他。
冥翳错愕着站直身子。我虽低垂头颅,却依旧能感受到旁边炽热而怀疑的凝视。他再度靠近我,抚摸着我如云秀发,叹道:“你生气了么?”
我不语,他再道:“如若我将那金莲赠与你,你是否还会生气?”
我冷冷地抽气,蔑视着他自以为是的笑言。“你以为我会稀罕那金莲么?”
“我当然知道你不稀罕!”他终于开怀笑着,不顾我的反对将我拥进怀中,紧紧的,牢牢的,让我动弹不得。他道:“你只稀罕我的心意。”
我愤然道:“你的心意,我弃如敝履!”
他开怀大笑,笑中伴着几声咳嗽,好似听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她是你妹妹,就如同柔儿一样,你何必和一个孩子计较。”
我被钳制在他怀中,只得闷闷问:“你身上的香从何处来?”
冥翳放开我,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这鼻子忒灵敏,幸而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他轻轻捏了一下我的鼻子,续道:“这是新雨宫中燃起的碎玉兰香,初时浓烈馥郁,转而清幽绵长,久不消逝。”
“是么?”这世上有许多人,说谎时理直气壮,毫无惧色的。那戏文中不也有男子对女子许下承诺,愿你心如我,我心为你,情如此香,冉冉不绝。可是,谁又知道,烟消香断,哪里还有人记得什么冉冉不绝。
“你这女人,对待感情委实偏激。”他不再理会我的疑惑,径自道:“父王一病,倒也让柔儿因祸得福,母后为她定下的婚事,如今是搁置无期了。”
我嘲道:“怕只怕你母后隔日里想起,你便是空欢喜一场。”
冥翳轻扬唇角,淡淡道:“我不会再给她第二个机会了。”他不等我追问,又转移话题:“那些金莲花,既然已经做出来,还是给梦舞吧。你何苦为了身外之物为难一个小孩子。”
我皱着眉头,揶揄道:“你很想见识那‘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的绝妙舞姿?”我偏不遂他心愿,冷淡道:“莲生于水,洁本自来,就让它回到水中去。”
我当着他苦笑连连的面,吩咐来人,将那三朵金莲花悉数搬出丢进那液池之中。
第四十五章 泪痕湿,心恨谁(一)
人若只一生一世,当是最好,死了一了百了。这一世的荣华富贵不随生死相续,我无所谓,求之不得,但求能做一只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紫燕,徜徉山水湖泊、怡然自得。可我这人,定不能勾画好的蓝图,想了多半也达不到,一个欢笑,一个忧愁,爱恨如梦,悲欢离合,大抵都逃不过苍天作弄。
佛说,因果通三世,今生的果报是前世修来的,前世造善因,今生结善果。大概我前世作恶多端,今生欠命的要还命,欠债的要还债,经百千劫,只怕三生三世,永生永世我都无法脱身了。
“我到底欠了谁的?”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入夜了,蝉声四起,宫灯点燃,茫茫黑海里便又是灯火点点,借着这一点点刺眼的光亮,敲开了心中不曾遗忘的记忆——关于母亲的记忆。
我有多久没有在梦里遇见母亲的身影了?那十年梦靥,朝夕尽除后,是解脱是安慰,每忆及那梦中颜色的惨淡,就仿若闻到死亡的味道,惊悸、颤栗与难以理解。
就在今夜,我又闻到了那种味道。隔了几个月,这种味道依旧清晰,烙印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原不曾因为刻意遗忘而消失。
临近霁月殿又有些踯躅,便绕过它往旁边的回廊而去,有些烦闷,想着去后花园散散心,也许心情便会好许多。
黑暗中,冷不防撞上一个人,只听哐啷一声,随即听得碗盏碎裂的声响,于黑夜静寂里异常突兀明显。
阿珊娜慌忙攥住我的当口,我惊吓问:“谁?”
“王妃娘娘,是老奴,原随。”
我轻捂激跳的胸口,稳住神,安心道:“原来是原总管,黑灯瞎火的,你怎不打一盏灯笼。”
他想是蹲在地上摸索摔碎的碗盏,因而从我脚边传来低沉的回答:“老奴忘记了。”
忘记了?人老了总是比较健忘的。我于黑夜中闪烁着眼眸,听得方才碎裂之声,仿佛是空碗撞击,遂笑问:“原总管是给谁送宵夜么?”
这不早不迟,用晚膳晚了,用宵夜又早了些,更何况他端着残羹剩汁来自于后花园方向,委实令人起疑。
“老奴自用的,年纪大了,最是经不得饿,晚膳才过,又觉得嘴馋。”平平缓缓的嗓音夹杂着自嘲语调,可听在我耳里,说不出的凉薄可笑。
我故作钦佩,赞道:“原总管人老心不老,连用宵夜也这般讲情调,伴着花香进食,想必胃口更好。”虽然他未必看得清我的动作,我依旧以袖掩口,故意笑出声道:“以后我也要效仿原总管,日夜在后花园中进食。”
原随似乎已经收拾完了地上的残骸,他站直了身,在我对面转移道:“娘娘这么晚了,怎也还在此地,天黑路难行,莫非娘娘也似老奴,忘记拎盏灯笼么?”
“可不是么,别看我年轻,可年轻也不见得记性就好啊!”
“能忘记也是一件不易之事,娘娘能做到,可见娘娘的与众不同。”
“罢了,我也就不耽误原总管做事了。”我携了阿珊娜的手,对原随道:“你自去忙吧!”
原随似乎对我顿了顿身,然后他端了盘匆匆而去。我若有所思地问身旁的阿珊娜:“后花园里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这话问得连我自己也觉得古怪,出入那里次数最多的人,大约就是我了,且我紫宸殿后门紧靠那花园,一年多以来,除了花草树木,假山石流,我实在没有看出哪里还有什么不妥之处。莫非是我多心了?可是原随确实从那里来,我委实有些猜不透他。
“也许他是从其它地方来,刚好走了这条道。”阿珊娜想了想道。
是么?我不置可否,那条回廊,直通后花园,不可能有分叉的小路。
第四十五章 泪痕湿,心恨谁(二)
从霁月殿到紫宸殿的回廊中,我看见钟离荷缓缓走在前方,她的旁边有着她的侍女,正一手拎灯,一手扶了她手臂。
我唤住了她,走上前问:“妹妹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丁香柔弱似无骨,薄薄衫儿淡淡罗,在这漆黑的夜,她的身子更显单薄与哀凉。她脸上挂着温软的笑,微欠了身,道:“夜里烦闷,就想起了姐姐与梦舞妹妹,遂冒昧过来一叙。”
“也是应该常出来散散心,四处走走,一个人待着就是没病也闷出病来。”我神情淡雅从容地看着她,干干净净的容颜,精致绝伦的五官,黑夜里掩去了眉间的哀愁与脸上的病容,着实令人百看不厌。“许久不曾过问你的身子了,妹妹近来身体好么?”
“我这病,不好不坏,多谢姐姐牵挂了。”钟离荷垂目含着柔意与感激徐徐道:“姐姐身子也没甚大碍吧?”
“我向来康健。”我自知自己的身体,自当日失掉孩子,身子就似遭了重击一般,尽管细加调养,也已痊愈,可风疾雨摧,阴冷燥热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