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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姐姐这样说话。”
“哦?”我问:“为什么?”
“凉凉淡淡,让人听着觉得心里长了一蓬杂草。”梦舞扭了头,背对我直接道:“姐姐离宫时,我便说过我已长大,姐姐不必太操心!”
空气里愈加燥热,胸口处沉闷像是干柴烈火,一触即发,嘴唇翕动,终于还是隐忍未发,只加重了语气纠问:“那个男人是不是冥绝?”
梦舞鄙夷又同情地看着我,满眼是不屑。这样的眼神深深地灼痛了我,只恨得将长长的指甲重重地掐进肉里。眼见着她走近我,从我紧握的拳头中抠出那片蔷薇花瓣。“幸而没有刺,要是刺伤了姐姐如此漂亮的手,实在很可惜。”
我唰地白了脸,咬牙切齿瞪着她。四周很静,静得只听见扑通扑通乱跳的声音,不知是她的心还是我的心如此跳跃激动。
第四十四章 爱到深处(二)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从我酸涩的咽喉处硬生生挤出,又像是沙漏里细沙慢慢流泻,只觉得浑身乏力。“我总是为你好,却不想你毫不领情。”
“为我好么!”在阿珊娜来不及阻止的刹那,梦舞像是憋足气豁出去一般对我吼出:“姐姐所做的一切是为的自己吧!”
我一把推开阿珊娜拉住我臂弯的手,冷了脸问:“那你说说,我为我自己做了什么?”
“郝戈,冥绝,还有你现在的夫君冥翳,姐姐到底爱着谁?”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女孩子,我自认为天真的妹妹,心一紧,只觉着是一条粗粗的绳索不自觉地缠绕上去,一勒便是深深的血痕。
“姐姐怎么不说话了?”梦舞讥诮道:“姐姐自己都分辨不清么?”
“小公主!”阿珊娜终于抑制不住急道:“你怎能这样对你姐姐说话。”
“让她说,”我深吸口气,只觉得胸口处还是不断上涌的烦闷与焦躁。几番克制,我方冷静下来,握紧了手,就怕血气上扬管不了自己这双手。“我想这些年,你的心里积聚了许多的怨气,这是我所不知道的,抑或是你刻意掩藏的。”我对着有些愤懑的梦舞凄然说着,那一年,她在后花园里婉转灵动一句“不多的,只两次”便让我惊觉她的不简单,可那一刻,我坚信那只是她聪慧单纯下偶尔为之的小聪明。
许是我眉间浓烈的忧伤与落寞震撼了她,她一时无语,只沉静下来,以一种懊恼与幽怨的神情凝视着我。
窗外的也深邃而厚重,重到人心里微微地发颤。她的神情,如烙铁乍一烙在我眼里,便是滋滋地冒着青烟,疼到麻木。我终于叹息着问:“你知错么?”
两滴泪悬在她眼角,却不是梨花带雨,只觉得无限悲凉与孤寂,似那秋日落叶,埋在了不知名的泥土里,腐烂消失。我最是见不得她的眼泪,心下一酸,眼里便是氤氲成雾。我对她温柔地摊开手臂,她便顺从地扑进了我怀中。
“姐姐,你可知道,可知道,”她语无伦次地呢喃:“我多么的爱你,我一直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
我抚摸着她瘦弱的背脊,只觉得伤心。“姐姐知道的。”
“可我多么希望,我只是我,不是梦蝶的妹妹。”
我的手僵住片刻,除了哀伤,还有感叹,原来,我的爱给了她如许压力,是以她才会恨,会怨。
“你有你的美丽,”我怜惜地捧起她的脸,明眸善睐,玲珑别致,这样的女子,她是如斯的美丽动人,她眸中的纯净如水,是我永远也不会再有的清明。“你并不只是我的妹妹啊!”
“是么?”梦舞破涕一笑,有些凄苦:“父亲从来都说,姐姐是世上最美丽的娃娃,大约这如画江山,父亲也是想给姐姐的。”
我错愕,因为我知道,父亲从来没有夸过她半句,甚至于从来没有抱过她,父亲若是因为她是女儿,可为何我不同?父亲也不怎么怜爱瓒儿,那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为何?为何?
“及笄之年,我对父亲说,希望他允了我与郝戈的婚事,可是父亲毫不留情拒绝,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没有原因。隔夜里,郝戈对我说了一句,”梦舞迷蒙而辛酸地瞅着我:“姐姐,你知道他说了什么么?”
我摇头,不敢再听,可是不得不听。
“他说,他可以娶任何一个女人,唯独不能娶我。”
这话很残忍,不是血淋淋的残忍,是温柔隐藏下悲哀的残忍。他娶尽天下女人,只因天下女人再不会入他眼;他唯独不能娶梦舞,因为她是我的妹妹。世上的爱,不是在一起便一定幸福,因为不爱,因为不忍,所以他才残忍。
果真,梦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垂了头,不知是幽咽还是怨恨,抑或是无奈夹杂,她颓然道:“他不能娶我,因为他无法爱,所以他不能毁我一生。而这一切的一切,还是因为,我是你的妹妹。你的妹妹呵——”梦舞泣不成声:“你的妹妹何其有幸?何其不幸?他对我从来避之不及,可在你离去后却时时保护着我,是否也是因为你。”
我哑然,成串的泪滑下我的脸颊,“我用我的生命替你守护她”!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只因他深爱着我,深爱着这一生也无法给与他回报的女人。
我一把拥紧了梦舞,是我的错。我本是想将这世间一切的幸福全数给与她,却不想夺走她幸福的恰恰是我,这一切,让我情何以堪!
第四十四章 爱到深处(三)
别院深深,瘦竹依旧,塘中荷香如故。只院中四处多了几株移植的石榴,石榴开遍帘透明,透过帘栊,花红似火。树丛中偶有一两声流莺鸣叫的清润,过后又是阗静之时时歇时断的呖呖之声。
今日的垸城一扫多日的闷热,天空万里无云,一望无际的蔚蓝,如汪洋大海安静怡然。
“我道今日天气如此好,感情是因你之故。”冥绝负手打趣我:“你甚少主动邀我一叙,今日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我隔了他三尺,眼波流转念了两句:“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冥绝怪异地上下看我,讪笑道:“我向来粗俗,不懂这些雅趣悠然,不过你这两句我还是听明白了,只是你今日莫不是吃错了药?”
我一把拍开他伸出意图抚摸我额头的手,森然冷漠:“我就梦舞一个妹妹。”
他笑着接道:“我有许多妹妹。”
我凑近他,含着嗜血的酷寒:“梦舞来垸城不过两月有余,我不管你之前是如何接近她,我不管你有什么打算,她终究是个孩子,你最好及时收手,如果我再发现你与她还有来往,我决不会善罢甘休!”
冥绝似有些摸不着头脑凝视着我,片刻,他取笑道:“你今日的话真多。”
我一时语塞,只恨恨地瞪着他的嘻皮笑脸。“我并非与你说笑!”
他正了脸色,只一味看着我,眼中悠远深邃,如天之苍苍。他道:“我心依旧终不悔。”
我冷笑,不以为然,讥诮道:“我与你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只怕你到时悔到肠子打结。”
他一笑而过,轻佻道:“我说的是我与凤池。”见我眯眼横眉,他抿唇薄笑,低头试探问:“前些日子我俩关系已有所改善,怎地现在又回到原点?我哪里又得罪你了?”
“你说呢?”瞧他一副漫不经心,事不关己装蒜样,我就觉着满肚子气无处发泄,恨得牙痒。“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冥绝转身掀帘而出,留我一人在室中。他在外头高声道:“你若是因我生辰之夜,在水榭中与梦舞相拥一事耿耿于怀,那大可不必。”
我隔帘而答:“非是耿耿,你只须记住我的警告!”
“自以为是的女人总是会吃亏的。”他在外边冷不防冒了一句,然后又是无谓的笑声,一瞬而逝,如暗夜里美妙绝伦的昙花,鸣鸣声起,速速萎谢。
没来由的,他的笑声如一道网,漫天向我撒来,只一紧,我便觉着自己像是那网中的鱼。死揪了衣襟,窒息的感触异常强烈。“这世上什么都能吃,就是不能吃亏!”我咬着牙蹦出一句。
“梦蝶,我是真的爱上了你!”冥绝幽幽说道。
“你的话,半真半假,不知所谓!”我嗤笑道。
“比起全部都是假,半真半假总还好。”
在冥绝别院整整待了一个时辰,我方返回王府。门口处,便见着原随带了三个小厮从另一方向走来,想是刚从外间匆忙回还。我见那三个小厮手里都捧着一个金漆托盘,盘中之物用绸布覆盖,覆盖之物大约一尺之高。搬运之人手背青筋突兀,物什紧靠胸口,想来颇为沉重。
“原总管,这都是什么物件啊?”我有些疑惑地唤道。
“王爷特为梦舞公主定制的金莲花。”原随见着我,略略低头回道。
我走近其中一个小厮,掀起绸布一看,果真是一朵金莲花,做工精细,蔓茎缠绕清晰可见,瓣上缀以纯色乳白珍珠、网带缨络。
“她拿来做什么?”我微微有些动气,如此豪奢之物,要之人理直气壮,送之人慷慨大方,而这一切,竟没有一人知会与我。
“梦舞公主大约想练习金莲舞。”
“胡闹!”我一拂袖,气结难当,只凛然吩咐:“这东西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娘娘,这是王爷的吩咐。再说这金莲花已做好,哪里有送回去之理,若真送回去,梦舞公主岂不该伤心了。”原随垂着眼,不阴不阳回我。
我站直了身,皮笑肉不笑盯着原随。“我的妹妹,我自知道怎么教。”
“娘娘言重了。”原随的头垂得更低。
“罢了,”我叹了口气,道:“先搁在我紫宸殿中,这东西抱着也怪重的。”
我寒着脸去了寒烟堂,却空无一人。阿珊娜见我脸上寒霜愈甚,小心道:“公主,你先别生气,等事情弄清楚再作处理也不迟啊。”
我只觉得胸口烦闷,似有闷雷滚过,几番挣扎,我气道:“她是越发能耐了,来这里不过两月,搞出如许多的事!冥翳更是,梦舞是小孩子胡闹,他也跟着胡闹!”
我忍住没有说出的话还有,他这般纵着梦舞,让外人看在眼里成何体统!
“去给我找几尺白布。”我冷冷吩咐阿珊娜。
“公主——”她担忧道:“你要白布做什么?”
我睨了她一眼,气道:“你怕我一怒之下勒死她么?放心,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