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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曼神父原本在后堂休息,听见喧闹声才出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西泽尔抽打玛德琳夫人,接下来一脚蹬倒玛索斯爵士。这间教堂本就是他管理的范围,西泽尔又是他的学生,他勃然大怒却没法穿越人群去制服西泽尔,只得登上高处指着西泽尔高呼:“骑警!骑警!”
莱娅夫人放声尖叫,因为西泽尔一脚踩在玛索斯爵士的脸上,毫不留情地用鞋底碾压。如果不是他体重较轻,玛索斯爵士很自得的高挺鼻子已经骨折了。
人们已经等不及骑警过来,几位强壮的男士扑上去想要抓住西泽尔。这时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米内终于醒来了,眼前一片混乱,他先是懵了,然后猛跳起来,挡在西泽尔身后摆出拳击的架势。这家伙居然不惜得罪在场的多数大人来援护同伴。
未来的米内·斯蒂尔男爵就是这种人,他有一双感觉很纯良的眼睛,看似温润讨喜,其实沉迷于东方的侠义道,一辈子都梦想着有一日在女孩们面前挺身而出,抽出漂亮的利剑抖个剑花说:“想要伤害这位美丽的少女呵,便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吧!”
根据他对侠义道的理解,保护美丽的少女固然重要,和好兄弟并肩作战也很能体现英雄气,因此他特意把拳击的姿势摆的很帅,目光锐利,凛然不可侵犯。
西泽尔也摆着拳击的架势。这个瘦削的男孩连平端重剑都做不到,而且正受着头痛的折磨,但每一记敏捷的直拳都能逼退扑上来想要制止他的大人。他那并不很有力的拳头会提前一点点打在对方的肘弯或者手腕处,一下子就能瓦解对方的进攻。
他的眼神空洞,全无焦点,看起来随时会被击倒,但直到拳击姿势优美的米内被某个强壮的男人用胳膊锁住咽喉拖了下去,依旧没人能够接近西泽尔身边。他用远远算不得宽厚的身躯把惊慌失措的妹妹挡在身后,向着四面八方出拳……对着整个世界出拳!
这才是他的本性,与其说他孤僻和特立独行,不如说他对这个世界怀着莫大的敌意,一旦被激怒,那股敌意就不可抑制的爆发出来。
“嗨嗨!你们这些蠢货!别碰我的兄弟!”米内被人压在地上,还扯着嗓子高喊。斯蒂尔家的人只有他来参加弥撒,否则他早就被父亲或者叔伯拉下去痛打了。
确实没人敢接近西泽尔了,几位懂点格斗的爵士本想支付这个男孩,却被他的凶狠吓到了。如果不在乎受点轻伤的话,制服西泽尔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养尊处优的猫必然会爱惜漂亮的皮毛而不愿接近野鼠,此刻的西泽尔在他们眼里就是只不好对付的野鼠。这种野孩子还是留着给骑警对付好了。
人群忽然裂开,一名骑警大步上前。在马斯顿人的眼里,这帮骑警一直游手好闲,让他们帮忙上树抓只跑丢的猫都懒得动,可此刻这名骑警的动作却凌厉如电闪。
火铳划出一个巨大的半圆,枪柄重重地敲在西泽尔的侧脸上。那一刻所有人都听见了骨头开裂的微声,西泽尔的直拳已经抵到了骑警的腕间,却被坚韧的护腕挡住了。他翻滚着旋转着倒地,把一口黏稠的血吐在大理石地板上。
“拖他们去禁闭室!把他们都关起来!”罗曼神父怒吼。
那边玛德琳夫人正捂着脸嘤嘤的哭泣,莱娅夫人按着丰腴的胸口花容失色,这些都是虔诚的教友,罗曼神父怎么能看着这些尊贵的夫人被一个野鼠一样的男孩侮辱?
那名面无表情的骑警踏上一步,左手拎起西泽尔的衣领,右手把阿黛尔拦腰抱起,这时本该精疲力尽的西泽尔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嘶叫,紧紧的捂着头,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起来。
那声嘶叫真是难听……准确地说是可怖……好像把地狱里的魔鬼放在烈火上烤似的。
“叫大夫!快叫大夫!我哥哥犯病了!”阿黛尔惊恐地挣脱了骑警,紧紧地抱住哥哥,带着哭腔大喊。
体力透支和骑警的那记猛击让原本能压下去的头痛症彻底地爆发出来。不知道多少次阿黛尔看着哥哥痛苦地抱着头在床上翻滚,痛到极致的时候他从床上滚下来自己都觉察不到。西泽尔严禁阿黛尔把这种情况告诉别人,连米内都不知情。
永远不能让人知道你的弱点,否则在你虚弱的时候,原本相安无事的人也会走过来给你一记背刺!
医生虽然无法确诊,但再三提醒阿黛尔说这种病可轻可重,病发时过量的鲜血涌向头顶,脑部的血管有可能裂开,当场死亡或者疯癫都是可能的,西泽尔想要安然过完这一生,就是不能生气不能激动,要平和。
“谁带了糖?谁带了糖?我得喂他吃点糖。”阿黛尔焦急地问,糖分对于缓解病情有点帮助。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动。如果换做平时,大家还是愿意伸出援手的,有那么多欣赏阿黛尔的男人,又有那么多心仪着西泽尔的女孩。可经过刚才的事情,这对兄妹已经不再属于他们这个群体了,这对身份不明的野孩子,他们竟敢对高贵的玛德琳伯爵和夫人动手,谁帮助他们就是跟玛德琳家为敌。
“装可怜么。”有人猜测。
“不装可怜就得被关禁闭室吧?”又有人说。
人群里的安妮伸手到自己的裙兜里,抓住了里面的软糖,却被父亲隔着裙子抓住了手腕。父亲用严厉的眼神警告安妮,让她不要管这件事。米内拍着地面,大叫着:“嗨嗨放开我!你们得让我去帮帮我的朋友!”但他的双腕被扣了个水手结,腰间的猎刀也给搜了出来。
阿黛尔惊慌地四顾,四周冷漠的目光像是高墙那样围绕着他们,她的眼泪对这些人毫无用处,哥哥的痛苦也打动不了他们,他们无动于衷。
时隔多年,阿黛尔再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仿佛回到了翡冷翠,回到了那座威严的审判堂,她和哥哥被居高临下的目光围绕,那些人俯视他们,审判他们,无论她怎么哭喊怎么求救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辩护驳回!辩护驳回!辩护驳回!”他们的声音在高处隆隆作响。
而哥哥呢……哥哥咬紧了牙关,仿佛牙齿里咬着生铁,无论那些男人怎么定他的罪,他都不辩解,于是那些男人就越发的讨厌他,把他的罪定的更重。
其实他早已筋疲力尽了啊,其实他的身体里早就满是疮痍了啊,他孤独地站在那幽深的圣堂里,强硬的梗着脖子,目光像是荧荧的鬼火。
你们还想怎么样?你们还想怎么样?被你们审判和嘲讽的这个男孩已经一无所有了啊,你们还想从他那里夺走什么?不受控制的情绪如灼热的岩浆沿着血管流淌……平生第一次,阿黛尔在心底诅咒这座曾经带给她平安和幸福的马斯顿小城,因为它伤害了哥哥。
大概连那位高高在上的神都不喜欢哥哥吧,每个人都是神的孩子,哥哥也是神的孩子……可他是神的逆子。
罗曼神父也有些踌躇,这种情形下把这对兄妹关进禁闭室去似乎显得不太人道。于是所有人都退开了几步,看着女孩用尽全力拖着她痛苦的哥哥去向饮水泉边。没有药物也没有糖,更没有医生的辅助,阿黛尔仅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喂西泽尔点水,用水浸湿裙角敷在他的额头上。但她首先得把哥哥弄到饮水泉边去。
偌大的教堂里回荡着女孩的哭声,就像一只被从鸟群里驱逐出去的知更鸟在夜幕下哀叫。西泽尔虽然瘦削,但娇小的阿黛尔想要拖动他还是很不容易,她纤细的脖子上青筋凸出,额发垂下来遮住面容,人们只能看见泪水漫过她的脸在下颌上汇聚,仿佛流不完的山泉。
几位男士终于受不了了,上前一步,想着帮这个女孩把她哥哥挪到饮水泉边去总是绅士该做的事。可那边玛德琳夫人又开始捶着心口号啕大哭,喋喋不休的祈求着神怜悯他这可怜的妇人。她那么虔诚地信着神爱着神,却被魔鬼般的孩子侮辱。
原本要帮忙的手最终还是缩了回去,没有人愿意当众背叛自己的阶级地位。他们是马斯顿本地人,是高高在上的老家族,理应团结在一起,即使那对兄妹看起来有点可怜,即使阿黛尔那么美,可仍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沉默中,风雨声变得格外清晰,沉重的黑铁大门在震动,好像全世界的雨水都被聚拢起来浇在了这座教堂的屋顶上。雨水冲门缝下方浸了进来,混着枯枝败叶。骑警队长的脸色有些难看,马斯顿位于半山,雨水太大的话会造成山洪,山洪规模可大可小,小型的山洪会顺着城市旁边的泄洪沟流走,大型的山洪却会冲破城市上方的防洪坝,带着枯枝败叶和碎木浩浩荡荡地席卷全城。历史上马斯顿曾经重建了两次,就是因为被山洪摧毁。偏偏是这个时候,城里抽不出人手去盯着山上的水势。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概就是这回事。
“你们几个去找些碎布来!把门缝堵住!”骑警队长下令。
没人去管西泽尔和阿黛尔了,骑警们匆忙的扯下几张帷幕去堵塞门缝,向着教堂内部避让。阿黛尔终于拖着哥哥挪动到了饮水泉边,撩起裙摆浸入水中,想把湿润的裙摆塞进哥哥嘴里让他好歹喝点水。但西泽尔在剧痛中牙关紧扣,连点水都喝不进去。
“请帮帮我!请帮帮我们!求求你们!”阿黛尔环顾四周,可无人回应她的目光。饮水泉所在的区域正好是门前,冰冷的雨水流淌着逼近她,漫过她的膝盖。门缝里渗进来的雨水把她淋得湿透。她仿佛坐在无尽的暴雨中,所能做的事情只是抱紧她似乎正在死去的哥哥。
“孩子,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与你同在。不要惊慌,因为我是你的神。我必坚固你,我必帮助你,我必用我公义的右手扶持你。”她抚摸着哥哥的额头,念诵着弥赛亚圣教的祈祷词,此时此刻能够帮助她的,大概也只有那在至高无上的神了。
滚滚的雷声由远及近,那沉重的铁门猛然洞开,那一刻紫色的电蛇撕裂夜空,漆黑的人影站在教堂门口,风声仿佛狮吼,教堂中的烛火被疾风压得矮下身去,半数以上的火光在门开的瞬间熄灭。
那扇门本该是锁死的!
骑警队长在这忽如其来的变故中流露出野兽般的警觉,后腰交叉的火铳滑入双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