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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穆临简提及的那个“她”是柳遇。
心底没由来紧了紧,本想安慰他两句,可我张了几次口,却觉得胸口憋闷仿佛自己才是委屈的那个。
夜里穆临简极其自然地与我同榻,我也未多做反对,反正我二人之间也不甚干净,今夜再锦上添花一次倒也无妨。
只是我本来困意沉沉,然而头沾了枕头,却怎也睡不着。也来思绪辗转万千,不知觉间竟回想起穆临简这些时日来,与我讲的他与柳遇的事。
我忽地有些悔,觉得自己不该问这许多,问多了,仿佛徒增自己烦恼。
思及我八卦生涯二十二年,头一遭吃了教训,我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身后揽着我的人忽地动了动,夜里传来穆临简沉沉的音线:“没睡着?”
我轻声“嗯”了一声,翻转过身边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忍了好半晌,终是没忍住,我抬头与他道:“那什么,我的厨艺也不好,也只会做青粥。你别想从前的青粥了,日后我有空去你国师府,你若烙了油饼,我也做可以就油饼的青粥给你吃。”
穆临简愣了愣,温润的脸上不见笑容,眼中有静水流转:“好。”他道,须臾他又伸手搂紧了我,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前,深深地吸气再呼气,“你的名字……原来是沈眉。”
我点了点头:“嗯,沈可是我哥哥的名,我叫沈眉。”
穆临简微微将我松开,笑道:“那我往后怎么称呼你?”
我想了想:“亲近的人叫我小眉儿,我娘亲叫我眉眉,莫子谦现在称呼我沈可儿,但我晓得他往常,总背着喊我老二,因我在家里排行第二,嗯,这个称呼不雅。不过你还是得称呼我侍郎,因你不能曝露了我的身份。”
“那就叫小眉,”穆临简一笑,“过几日你去见我家人,总不能没了称呼。他们在北荒的香合村子里,为了不曝露你的身份,你姓景,叫做景眉好了。”
我以为景眉这个名字,听上去十分不错。然而穆临简要带我去见他家人的理由,却十分匪夷所思。民间有个说法,叫“六月六,见姑姑”,是说嫁出去的姑娘,要在六月六的当日,回娘家一趟。穆临简道:“反正你在北荒,也没有亲戚,干脆将我的亲人当作自己的,回去见一见。”
且不说穆临简所谓的家人都是他从前认得干亲,我根本也无甚立场去见他的家人。这问题着实令我困惑良久也未果,与他再攀谈半晌便也十分困倦了。
将睡未睡的那阵子,我脑子中虽一片迷糊,却有一个念头甚翻腾,甚激越。
纵观这几月时日,我对穆临简多番与众不同,而方才听他又提及柳遇,我心中那阵子发紧,八成是由于吃醋了。我虽素来大而化之,然则脑子却还是好用的。这厢我不介意穆临简为我解春患粉的药力,也不排斥他与我同榻,且还能窝在他怀里睡得踏实,其根本原因只有一个——我大概,应该,很可能是看上他了。
领悟这一点,我真是又惊又喜,想我悄无声息地酝酿了如此之久,今日总算酿出了一朵粉粉艳的桃花。
天上的命格老,你可真是个会办事的人,我欣赏你。
翻了个身往穆临简怀里欢腾地更钻了两钻,我心中一派青春活力,勃勃生机。
第二日,我容光焕发便起了身,跑前跑后地为穆临简打水倒茶。
承蒙命格老照拂,此刻的我,已然今非昔比。我不再是那个麻木不仁的沈眉,而加入了天下千万小儿女的行列,成为了一个心里有人的人。我特别骄傲。
昨日被穆临简将了一军后,刘攘今日倒十分老实,早早派人送来了膳食,备好了马车。
我甚积极地伺候穆临简用完早善后,又先知先觉地为他掀了马车帘子,恭请他上马。我觉得情爱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我这般奔波劳累一上午,却一点不觉得累,气都不带喘一口的。
穆临简昨夜跟我说,他其实早在今春四月,便派人查了刘攘吞银子的事,因此今次来,他只须让刘攘交出假账本,再拿来跟真的一作对比,便有了物证。至于人证,请几个连年修寺被剥削的劳工便是。
这本是一件复杂的事,他这么一提及,倒显得格外简单。
入了马车后,我又赶忙翻阅起昨夜探子送来的真账本,心心念念要帮穆临简分担些。
不料我才翻了三两页,旁边忽地伸来一只温温凉凉的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穆临简皱眉:“脑袋倒是没发烧。”顿了顿,他又垂目见了我手里的账本,失笑道,“这个你不用看,待让刘攘交出真账本,由随行的主事去对账便是。”
我将手里书页翻了翻,讪讪笑道:“便是主事对了帐,你我身为钦差,总有一人要过目不是?我过目了你便可以歇着。”
穆临简一愣,摸了摸我的脸又问:“你今儿是怎么了?何以对我这般好?”
第28章
我今日对他格外好,自是有由头可寻的——因为我瞧上他了。
可我素闻女子在情爱中,需得矜持一点,羞涩一点,只有这样,男子才会格外怜爱她。我的脸皮一向不太薄,是以娇羞对我而言,是件难度挺大的事。
我憋气半晌,一张脸愣是没红起来,只得竭力效仿戏文里的女子,并手放在膝上,垂眸飘声道:“我……也不知怎地,就想对你好些了。”说着,我又抬起眼皮飞快看他一眼,复又垂眸轻飘飘道:“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语毕,我终是没忍住,抬手抹了两把额头汗。这么提着呼吸,软绵绵地说话,甚耗神,甚是耗神。
另一头却半晌没了反应,只车马声辚辚响着。
我抬头再瞧穆临简一眼,却见他早拿了账本在手里翻阅,神情甚是专注。
我大为忧伤,不成想我方才好不容易做出小女儿的模样,竟这样付之东流。
察觉到我瞧他,他复又抬眸一笑道:“这账本我来看,看完了直接办了刘攘,我们也好早些去北荒。”
我愣了愣,问:“什么叫直接办了刘攘?”
他勾起唇角莫测地笑了笑,少顷,却掀开车帘看了看街头远景,温声说:“这时节去北荒正好,木槿花刚开,柳绦倒已很长了。”
穆临简所言不虚,他果真将刘攘办得直接。
待到了府衙,朱红大门前立着两列地方官,笑容可掬地将我们望着。
然穆临简自下了马车,便面无表情地板起一张脸,进了衙门径直往公堂上一坐,继续翻看那账本。刘攘带着姬州一列地方官,慌慌忙跟进来下跪参拜。穆临简充耳不闻,须臾又将那账本翻一页。
因公堂上的位子被国师大人坐了,我这个做侍郎的,便只好去寻张太师椅,坐在穆临简旁侧看热闹。
公堂的气氛很凝重。
穆临简平素里对人虽和气,然他若板起一张脸,也格外气势凌然。
我却以为,他平日里对我温声淡语言笑晏晏的模样纵然好看,但他今日这般专注认真冷静锐气的神色,也十分迷人。
我端坐在一旁,正吞着口水巴巴地打量着穆临简,不想此时,公堂之上竟传出了一个蚊子似不和谐的声音:“沈大人……”
因两人长相差距实在太大,我初初将目光从穆临简身上移到刘攘身上,不禁狠狠晕了一晕。
闭了闭眼提了口气,我复才鼓足勇气再望向刘攘。
刘攘跪酸了腿,不敢劳烦穆临简,只好央我让他起身歇着。
我不得不说,他这么一央,还真是央对了人。
虽说我还未到姬州时,对于他庞大的家产起了嫉妒之心,但我这会儿看着他这张脸与穆临简天壤之别的脸,非但不嫉妒他,反倒还有些同情他。
可怜的孩子,长成这副模样,还需得做一方父母官,日日被人看着瞧着,天天都迫不得已要借长相惊吓他人,真是委屈你了。
是以我和和气气冲他笑了笑,端着茶水步至刘攘身边,细细抿了口润了嗓子。
得见刘攘充满希望地等着我一声令下,将起身未起身时,我复再冲他笑笑,一步绕过他,凑头去瞧那根雕工甚是不错的花柱子。
穆临简办事颇有效率,还未至正午,两本真假账本便被他翻阅完毕。我见他搁了手中墨笔吐了口气,忙将刚才要来的桂花糕往他跟前递去。
穆临简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接了碟子搁在案头也不吃,便差人将那本真账本拿下去呈给刘攘。我虚着眼睛一瞟,则见那账本上,已被穆临简用红墨圈点过,很是触目惊心。
刘攘接过账本一看,也不禁颤了两颤。
“啪”一声,穆临简将手中的假账本往公堂下一掷,凝然道:“刘攘,你且与我说说这两本账之间,为何出入如此之大,差额都去哪里了?”
“回国师大人,下官以为——”
“以为?”穆临简冷笑一声,“用国库的银子,你用‘以为’这般可实可虚的说辞?”
“回国师大人,下官知罪,下官不该——”
“你现在晓得不该贪这许多银子,早做什么去了?”
“回国师大人,下官不是在说下官贪银子的事,下官是说……”
“嗯,无妨,那我们现在便说你贪银子的事。”
“……方才,方才是下官一时说错话,下官其实……”
“说漏嘴了更无妨,你且瞧瞧那账本上的差额,是不是你贪得数目?”
“回、回国师大人,下官、下官、下官我没……”
“嗯,别结巴,既然物证都在这里了,你大大方方认罪就是。”
“可是我……”
“你也不必有什么顾虑,你贪得银子我已写信呈报皇上,大抵不会殃及你家人。证人方面你需得等等,因那些劳工从各处赶来需得花些时日。哦对了,你画押吧,状子我已差人替你写好了。来人——”
“…………国师大人……”
“嗯,还有一事,刘攘你身后的官员们,也跟着一并画押吧,那状子上正好将你们的罪责也写进去了。”
“………………国师大人……”
公堂下一派寂然,须臾无一人画押。刘攘打头挺直了腰板,愤愤将穆临简望着。
穆临简理了理袖袍,淡淡唤了声:“来人,呈证物。”
片刻后,公堂上赫然出现了从刘攘家中搜出的官银,祭天寺庙掺了大量沙子的一角墙,加之两个真假账本,刘攘这罪名可真是坐得瓦实。
刘攘见了这些个证物,再直不起腰板,颤了两颤他便萎靡下来,哭丧着一张脸再唤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