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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他分别把自己的双手伸进两只水桶,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他说:真的,真的凉些。
从那以后,我爸爸就常常把我带在他的身旁。也许他认为我对山寨生活的本能与直觉远远超过了他,因此有时候,他会透过我的反应来印证自己的判断。在若干次事实反复地确认了他的假设之后,他开始培养我对打仗的兴趣,他教给我一些他所推崇的兵法和战术,他有点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他用心栽培,我就一定会成为他想要的那样一个人的。
但是,我现在常常这样想,也许我爸爸是对的。虽然那时候我很快就表现出了对魔法的超乎寻常的兴趣,可是归根结底,我并没有走上我妈妈希望的道路,我后来在狼烟中行走边关、驰骋疆场,亲历的战争甚至远远超过了我爸爸对他自己命运的估计。
我初次显示出自己在打仗方面的兴趣,是在十岁那年。有一天,我从我妈妈的魔法工场中玩够了出来,觉得有一点无聊,就跑到我爸爸的营房中。
营房里正在召开战略研讨会。穆柯寨的将领们齐聚一堂,围着营房中央的一个沙盘模型商量作战方案。他们神情激动,显然正在讨论一件重大的事情。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契丹大将耶律齐率五十万大军又来犯边了,在雁门一带与代北四州观察使兼三交驻泊兵马部署、右领军卫大将军杨继业对峙。而另一支十万人的兵马,则由耶律齐的弟弟耶律弘率领,推进到了穆柯寨北边的铁衮营附近,大有南攻之势。
我侧耳听了一会儿他们的议论,虽然搞不清楚他们口中提到的这些人物的关系,但大概明白:总而言之,跟通常的小打小闹不同,这次,有一大帮家伙要来打我们了。
我的孟二叔孟振天是一个简单、豪爽、有担待的人。穆柯寨那种义气为先的风气如果有什么具象化的表征的话,人们最容易联想到的,就该是孟二叔那慷慨激昂拍胸脯的模样了。同时,孟二叔武艺高强,又能够体恤下情,在战斗时常常身先士卒,这使得他对于寨中士兵有一种特殊的亲和力。
孟二叔的发言让人印象深刻,他说,他拿不准的是,这次穆柯寨是要自保呢,还是暗中配合政府,跟鞑子们死磕到底。——可是,哼,咱们为什么要帮官家的忙呢?
郭三叔郭怀恩是那种很容易让晚生产生景仰之情的前辈。由于在医术和谋略方面的造诣,郭三叔有时会给人一点神秘的感觉。我爸爸穆大郎曾经对我说道,他自己的霸气、孟二叔的威猛和郭三叔的精细,使他们兄弟三个的搭配成为绝配。
关于这次进攻,郭三叔是这么说的:我看,这次咱们卷入战争的程度,要走一步看一步再说。在鞑子眼里咱们是敌军,在官家眼里咱们是山匪,哪头都不把咱们当善主儿。——当然,咱们本来也不是。——按说他们两家打仗,咱们两头都不招呼是最好,可是这次鞑子来者不善,好象要连咱们也一块儿灭了呢。
我看看我爸爸穆大郎。他似乎对这些理念层面的讨论完全没有兴趣,拿着小旗子顾自在沙盘上演练着。
过了一会儿,他把大家招到跟前,跳过了打还是不打的战略问题,直截了当进入了怎么打的战术层面的探讨。
我又凝神听了一会儿我爸爸的发言,我觉得,他说话很有水平,不愧是穆柯寨的老大。同时我又顺便想到,既然我爸爸对此都这么上心,可见打仗这件事,还真是挺有意思的。更有意思的是,穆柯寨的大小官兵们一个个摆出聚精会神、正经八百的表情,跟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子判若两人,我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爸爸看了我一眼,忽然冲我招招手:小妹,到这里来。
我走到我爸爸跟前挨着他站着。
我爸爸指着沙盘,把目前的情势简单向我解释了一番。我爸爸又说:铁衮营的兵马太少,靠自身的力量是挡不住他们的。如果我们在铁陀山这里伏下一支兵力,等他们出动后来个前后夹击,小妹,你觉得好不好呢?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我愣了一愣。
我怎么会懂得打仗的事呢?但是,既然孟二叔、郭三叔还有那么多的将领、兵士都在看着我,如果我直说不知道,丢自己的脸事小,让我爸爸下不来台,可就有点对不起他老人家平时吹牛搞笑哄我玩的交情了。所以,我决定在我爸爸穆大郎和他的部下跟前显显我的本事。
我指一指沙盘上绿色的山丘,一本正经地说道:在这里伏兵,当然很好,可是就算不伏兵,他们也攻不进来,反正一下雨,这条路就断了。
穆大郎说:那怎么会?下点雨怕什么?
我说:你看这一向的天气,三天之后应该会有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到时候山洪爆发,泥石流就会把那条路阻断了。
大家都很惊讶,但是鉴于我以往每每出言惊人而又多有印证,所以没有人出声质疑,只在脸上保留一种半信半疑的态度。
我大着胆子进一步说:现在契丹人驻扎在铁陀山东北,离铁衮营不过二十里,要想攻破铁衮营进到穆柯寨内寨,必得经过铁陀山的这条调马道。铁陀山我去玩过,山上石头多,树木少,浅草抓不住浮土,肯定经不起大风大雨。到时候泥石俱下,你们设个计堵住两头,不是正好可以玩个什么里头捉什么来着……
我看到大家在随着我的描述畅想着、微笑着,忘记了向我质疑暴雨的来历,心里很是得意。我注意到,站在郭三叔身后的承仁和承礼,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一种异样的友善,这让我的心情变得十分欢快。
耐住性子慢腾腾、大摇大摆地出了我爸爸穆大郎的营房,我立刻又跑回我妈妈红罗女的魔法工场去找她。
我妈妈正在专心调制一种新的魔法药水,听到我呼哧呼哧喘着气跑进来,她头也不抬地说:哟,这次回来得倒是挺快。
我抓住她的腰巾,摇晃着她说:喂,妈妈大师,这次你得帮帮我。
我妈妈用她的魔杖燕支木搅拌着小陶罐里的各种植物榨取液。不用看我就知道,小陶罐里一定还放了几粒内湖珠子,我听到它们轻轻撞击着陶罐的内壁,发出光当光当的声音。我妈妈仍然不抬眼,轻轻地说:怎么啦?
我有点不好意思:刚才我在咱家大郎那里显摆来着。我跟他们说,三天之后,铁陀山那边会有暴雨、泥石流,路也会断了……
我妈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也没有别的话。
我愈发心虚,脸也红了:我还跟他们说不用伏兵呢……哎,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冒充魔法大师瞎出主意,不过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下怎么收场啊?
我妈妈这才看我一眼,淡淡地问:那你为什么要说三天之后会下雨呢?
我说:我就是这么觉得的,虽然我还没有学会你的占星术,不过昨天晚上我在小院里看到星象的时候,就只有这样一种感觉。
我妈妈又“嗯”了一声。
我摇摇她的手:大师妈妈,麻烦你帮我再占一占,看看我说得对不对。要是说错了,我的大王爸爸就惨了。——我也就更惨了,从此再也没有江湖信誉啦。
提到我爸爸可能的窘迫,我妈妈轻轻笑了:那个疯子,没事让你掺合打仗的事干什么?
然后她转头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说:有什么关系,咱们不妨等等看,看看三天之后会不会有暴雨啊……
我连连摇头:不行啊,不行啊,麻烦你了,妈妈,我不能丢这个脸啊。
可是我妈妈没有继续与我理论的意思,自顾自又光当光当起来。
我一口气憋在喉头,眼泪在眼眶里汪了几汪,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好,好,你不帮我,我要去找外婆帮我算算看……
我妈妈拉着我的手,柔声说道:小妹啊,我劝你不要去找外婆。你想想,黎山那么远,你还没有走到,三天早过了。还不如就在这里等个结果呢……
结果她到底也没帮我。
还好,三天之后,暴雨如期而至,我和穆大郎的面子都算是保住了。但是我对我妈妈不帮我占星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就向我爸爸告了状。于是我爸爸拉着我一同来到魔法工场,找我妈妈红罗女理论。
我妈妈正在小院的瓠巴藤下乘凉,看见我们俩气呼呼地走来,噗哧一下乐了。
我爸爸故意虎着脸,恨恨地说:笑什么,我闺女求你帮她看天象,你为什么这点小忙都不帮?
我妈妈冲我爸爸挑了挑眉毛,把脸一扭,向我招招手:小妹,你过来。
我也冲她挑了挑眉毛,把脸一扭:干嘛?
我妈妈红罗女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是一直嚷嚷说要做一个魔法师吗?做一个魔法师,一定要相信自己的感觉和判断。因为在魔法的世界里,没有绝对的对和错,一切都要靠自己把握,没有人可以做你的靠山的啊……
我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我妈妈都比我爸爸和我更为正确。这也许是因为,我们与这个俗世有着比她更深的纠结的缘故吧。
我觉得,有一种曾经休眠的感觉正在我的体内渐渐苏醒,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变化在我的心里已经发生了,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被一种没有着落的空虚感紧紧抓住,变得时时想哭。
4 寂寞的十七岁
我的确在很小的时候就向我父母表达过想学魔法的愿望。可是,与其说是我热衷于学魔法,不如说是我妈妈热衷于教我魔法。而且,她最喜欢教的,不是我外婆的正宗魔法,而是她自己发明的另类魔法,对了,也就是魔术。
小时候我真喜欢我妈妈红罗女的魔术。我常常坐在魔法工场的门槛上,变着法儿点播我妈妈的保留节目。
我说:来个琉璃连三巾嘛。
我妈妈就从袖子里取出三条方方的丝巾来,一条红,一条黄,一条绿,她把它们左抖抖,右抖抖,再一条一条塞进一个漂亮的琉璃筒里。她用她的魔杖燕支木在琉璃筒上敲了几敲,闭上眼睛,动了动嘴唇。然后,她翻转着她白净的手腕,从琉璃筒的另一头把丝巾拉出来。这个时候,我惊讶地发现,三条丝巾竟然已经被打好了结,一条一条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