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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力于一个不知好歹的、没有希望的朝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效力的,其实是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对一个不世名将的青睐和期待。
没有什么比一场完美的战争更能造就一个男人的辉煌的了,虽然他在骨子里是那么向往安宁与和平。
我反复回味着他特意对我说的那一番话。
众人之中,他为何选择了我?他知道我跟他是不一样的。今后也决不可能和他一样。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小保、宗英、岳胜或者其他的人?他为什么认准了我会把他想做而又来不及做的事情做好?这些问题,后来我问了自己一辈子。
数日之后,杨六郎把我和小保叫到中军帐中,要我们暂时脱离边境的卫戍工作,和老太君一起回到京都去。
他说:祖母年事已高,不能再长期经受边庭的风霜了。我已经奏报朝廷,让你们陪着祖母回到汴京去,你们就先在京都兵部供职,好好地振兴家业吧。我整顿了边务,得空也会报请探亲休假的。——桂英,你记住我那天跟你说的话。
我们听从了六郎大叔的安排,经过漫长的颠簸回到汴京天波杨府,试图为这个经受了数代风雨的家族寻找一种相对平静的生活。我们甚至想到,当宗英成亲生子,当文广、武广他们这一代成长起来之后,这个被战争折磨得寡妇成群的家族,就应该又有一番全新的兴旺景象了吧。
三月里,从遥远的北方前线传来了杨六郎病逝于任上的消息。
经过四十九天的隆重丧事,皇帝宣布暂时结束对杨元帅的哀悼期,将我和小保重新调防三关,行期就定在一个月后。虽然我们从驻地回到帝都不过数月时间,还来不及在这花花世界调匀呼吸就又要重返那苦寒的塞外边庭,但我们仍然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开始为我们未来的职务做准备。
我们的两个儿子文广和武广已经快六岁了,早已从排风处回到了我们身边。他们虎头虎脑、聪明伶俐,深得全府上下喜爱。他们每天从醒来的一刻起浑身上下就动个不停,给这个沉闷已久的深宅大院带来了无穷生机。几个月以来,我们一家每天在这个繁华都市的角落里波澜不惊地过着日子,激情隐没之处,我们却渐渐找到了一种上有老、下有小的平凡的家庭幸福。
足以让人回味一生的家庭幸福。
我尝试过教文广和武广玩魔术,他们俩耐着性子学了几天,就很快地转而喜欢别的东西了,看来他们在这方面没什么根基。倒是小保教给两个小家伙一些杨家枪的招式,他们学得很认真,玩得也很开心。
现在小保已经比较有做爸爸的派头了,他似乎很珍惜和享受这种平淡如茶的家庭生活。不去上会的日子,他每天在逗弄小孩之后,会练一练拳脚、刀枪,看一会儿书。最近这一两个月里,他又开始迷恋起武器的改装和发明来了。我看着他那种独自闷头钻研的劲头,心里想,如果我爸爸穆大郎在就好了,他们俩之间一定有很多可以交流的东西。可惜小保不认识我爸爸,应该说,他们彼此见过面,却还来不及互相认识就永远分开了。
小保最近发明了一种远攻敌人的兵器,他自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飞去来”。那是一种回旋形状的两头刀具,由精钢打造而成,看起来象是一把只有两个叶片的小风车。这个东西中心较厚,可以用三个指头拿捏,边缘则是锋利的刃口。按照空气动力学的原理,这个小小的“飞去来”经由人手掷出后,可以在空中划一个圆圈,再回到投掷者的手上。简单地说,这就是一把可以在伤人之后立刻自动回收再利用的匕首。
“飞去来”形状计算准确、设计精巧,很好地解决了以往的投掷类兵器如飞镖等只能使用一次、损耗太大的问题,是那个时代不可多得的短兵器发明之一。我相信如果我爸爸在跟前看见了,也会夸赞小保的聪明。
小保将“飞去来”改进定型之后,很是高兴,天天在我们的小院里练习这个宝贝的使用方法。我拿过来玩了几次,觉得扔起来很顺手,中等距离杀伤敌人完全不成问题,就大大地吹捧了小保一番。可是小保不满足于已有的成绩,贪图一次杀伤两个以上的对手,坚持要在重返边庭之前演练出一种更加有效的投掷方法来。
我们的小院在六月里透亮的阳光下微微蒸腾着初夏的暑气,这个当年曾经挂满了如同天门阵五色旌旗一般尿布的小院,如今在地面上点缀着精致的白色鹅卵石和松软的苔藓,墙上则爬满了青翠的瓠巴藤,变成了一个收藏不羁往事的清凉所在。
我一时兴起,拿出了自小珍爱的宝元堂石印《三国》来,搬了把椅子躺在瓠巴藤下随意翻阅。小保在院子的另一角掷着他的“飞去来”。文广和武广在屋里相互追逐着、打闹着,跑来跑去不见了踪影,他们应该是去到老太君、排风和二妈王怀女那里讨要下午的点心吃了。
躺在院中,和风拂上我的绣花长袍,多年以前那个初遇小保的夏日午后依稀回到了我的眼前。那个时候我当然想不到,我和那个骄傲的少年经过这么多的波折与动荡之后,竟然会走到宁静如水的今天。恍恍惚惚中,朝政的喧哗和三关的战火都远在另一个世界,让人不知今夕何夕,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半梦半醒之间,我轻轻地翻了一个身,猛然感到心口一阵彻骨的疼痛。我吃了一惊,伸手抚摸胸口,奇怪,什么事也没有啊。正疑惑间,忽然听到小院另一头扑通一声闷响,我急忙回头,却见小保捂住心口倒在了地上。
我大惊,跳起来飞奔到小保跟前。只见小保脸色煞白,一把“飞去来”端端正正插在他的心口,雪花花的另一个刃口露在他身体的外面,兀自颤抖个不停。
我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乱响,立时浑身哆嗦,手脚全都不听使唤了。我僵硬地搂住小保的身子,却不敢去碰那把“飞去来”,心口的剧痛象是一所着火的老房子,顷刻之间就无可救药地弥漫全身,彻底地销融了我的意志。
我听到丫头和家院门的惊呼声在远处响起,紧接着是一片嘈杂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是耳畔各种纷乱的语声。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着怀里的这个人发呆。他们伸出手来想把我从小保身边拉开,我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蛮力推开了他们,和小保一起在这块地上生了根。
半晌,我终于说出一句话来。
我听到自己嘎着嗓子问道:小保,你怎么了?
小保的脸色比他的新衣裳还要白。他在我怀中勉强一笑,微弱地叫了一声:小妹……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想伸手去拔那把“飞去来”。可是那个雪花花的刃口晃着我的眼睛,我又把手缩回来。这应该不是真的吧,这应该是我在瓠巴藤下做的一个噩梦吧,如果有人打我一下,我就会醒来,如果我能够哭一场,眼泪应该也可以把这一切都冲走的吧。
可是没有人能够帮我。我浑身虚软,却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只是拉着他的手茫然地叫他:小保……
小保张着嘴喘着气,使劲睁开了眼睛,勉强笑道:对不起,小妹……你别怕,人总是会死的啊。你看,我连血都没有流呢……
的确,小保的白色短襟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见,看起来,仿佛“飞去来”不是扎进一个活生生的肉体里,而是扎到一个衣着漂亮的偶人身上了。
对啊,没有见血,也许还有希望。
我勉力收束起自己的心神,我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声音对他说道:小保,我知道你一直想到外面去看看,你想要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你想把我独自扔在这里,让我一个人去面对所有的事情,不,我不干,你自己说过的,你欠我一辈子,我不会就这么让你走了。小保,我答应你,我永远都不会放手。你也答应我,你不要扔下我自己走,好不好?
小保虚睁着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终归什么都没有说。
我猛地站起身来,让家人把小保轻轻地抬进屋内。
整整三天,我把自己和小保一起关在我的魔法小屋里。我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点起了定魂香,然后努力地去回想我曾经零星听说过、却还没有来得及学会的还魂术。
这是多年以来第一次,我真心地痛悔自己没有学全我外婆的瓠巴魔法。如果我早一年去黎山就好了,或者,如果我再晚一年碰到小保就好了,又或者,如果我当年在黎山的时候学习更刻苦、更用功、进度更快些就好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被我忍痛微笑着放弃的东西,今天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回来找我,回来无情地来惩罚我。
我把所有可能的法术使了个遍。在氤氲的的紫气里,小保躺在床上,那把“飞去来”仍然插在他的心口,随着他身体的起伏而微微颤动。小保双目紧闭、呼吸微弱,靠我调配的魔法药水勉强维系着与我、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三天之后,精疲力尽的我终于走到了自己法术能力的尽头。
我趴在小保的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握住他冰凉的手,轻轻地对他说:小保,我已经尽力了。可是你别怕,我这就到黎山去找我外婆,她老人家一定会有办法的,她一定会把你留下来的。你答应我,你不要一个人走,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好不好?
小保勉强睁开眼睛,脸上泛出一片潮红。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算是点头答应了我。
我再一次骑着樱桃皇后向黎山的方向奔去。
自从上一次我因为宝芝的事情和小保吵翻、独自从杨家军的营房逃回来那天起,已经六年多过去了。在那之后,我一直都没有踏上过黎山的土地。我不知道,当年因我的背叛而生我的气、拒绝我入内的黎山山神,今天会不会因为我的痛苦而原谅我,重新为我打开那个无形的山门呢?
我在心里暗暗祈祷,求我的外婆原谅我,求我的爸爸妈妈原谅我,求我所喜爱的黎山的一切原谅我,我甚至想到了那只飞在黎山燕支林深处、原本应该属于我的小青鸟,我也请求它的原谅。这一切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