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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当年她小心翼翼收起来的祖传汉玉龙凤双环中的一只。有一年弘晖生日她将一只给了胤禛,一直留着等弘晖长大。里面寄托着那样深厚的情感,是送给挚爱之人的信物。如今就这样戴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手上。
她一时也不知是急火攻心,还是根本不知道痛了。只听见耳边有风呼呼的吹过。炎炎夏日一瞬间竟成了数九寒冬。她心里冷冷的直打哆嗦。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她怎么敢呢?在这个年轻貌美,又多才多艺的新欢面前。
她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如何不失礼于人前的。她只觉得天不是天,地不成地。她也早不是她自己了。她笑,笑自己傻,笑自己就这样信了那个男人,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忘记。没有忘记生命中最初的那个人。他可以满世界再寻一个活着的如宣。把一切都交给她。
恪宁呢?实在是一个笑话。说出去只会令世人耻笑,这个可怜的女人。天要作弄她,她连抵抗的资格都没有。她错了,一开始都错了。
空凉的房间,阳光渗进来。又逐步淹没。偶有窗外年轻女孩子们银铃般脆的笑声滑进来。恪宁从没像这几天这样,觉得自己如此快速的衰老。她探出头去,是新来不久的春喜和惜月,虽不过是身份低微的女孩子。可是那样的活跃,那样流光四射的年华。看了只让她恐惧。
衣箱子里数都数不清的各色衣裳。多宝格里随手丢弃多年的璀璨的珠宝。渐渐逃离那个华美世界的女人。
没人知道她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她的丈夫忙碌着。根本没有想到她已经看穿了他的秘密。那个沉睡多年的梦中人。终于还是活生生站在她的面前了。
她一时一刻也不想再留在那里。她不敢再见她。哪怕是那声音,那名字都不行了。
她找机会命人套了车,换了男装,承德因修建离宫,以及皇室的到来。迁移了许多百姓。倒也显得十分热闹。街市十分繁华。可是她看不进去。市井小民日子即便艰苦,但只要一日三餐满足,便很是幸福了。可是对于她来说。哪怕是成为一个母亲这样简单的愿望,也成了奢侈品。
独坐山头看看落日。可是等不到夕阳那无限的好,就要回去了。怎样都是无奈。
承德山上的风,原来是这样的冷冽。
“山风既然这么大,您为什么还是留恋不返?”
随从虽在远处,但早已将四处严密控制了。恪宁在自己身后竟然可以听到男人的声音实在不可能。
她还是惶惶然回转头去。阿奇早几步过来,挡住了一个年轻人。阿奇虽然本能的将他视为可疑之人。可还是在这个人面前几乎不敢厉声厉色的。
因为他实在是很美。即便美这个字来形容一个男人十分不妥。可是恪宁看到这个人,头脑中也只是这个字眼而已。她无法用其他语言来表达那样一种惊人之美。
而且,他竟然避开了那么多双耳目,来到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山石旁边。连阿奇都没有感觉到。这样恪宁提高了警惕。
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或许更小些。身量已经很高,一身粗布衣衫。却掩不住通身气派。腰身处甚至显出几分纤细。可臂膀却是十分结实。气息均匀,神态自然。皮肤白皙,脸庞柔和的线条恰到好处。直挺挺的鼻梁又绝无半分棱角过硬之感。双唇敦厚细嫩,有着红润的光泽。使人忍不住一再流连的一双眸子,像有磁力的黑玛瑙一样镶嵌在眼眶里。那瞳仁显得比任何人都大得多。
他毫无紧张卑怯之色,似乎并不知道恪宁的身份。用那双过分美好的眼睛看住她。
恪宁都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即便是女子,也该为看到这样完美的五官而羞愧吧。
“你到底是谁,还不赶快退下!”阿奇回过神呵斥道。引起了远处随从们的注意。他们果然围拢过来。
“福晋贵人多忘事了。我不是锦心吗?阿奇姑姑也不认识我了?”他的声音犹如五月晴朗的天空。干净的没有一片阴霾。却解开了两个女人的疑惑。
不过几年间而已。当时还是一身孩子气的锦心,竟然已经是今日这幅俊俏的模样了。
恪宁仔细的回想,然而锦心的回忆是和弘晖相伴的。那个陪在孩子身边更大一些的孩子。当日已是清秀聪慧的让她刮目相看的男孩。
“锦心?那你当年的身手已经很不错了吧?现在连我都察觉不出来了?”阿奇换了种口气。显然还是不太相信。锦心不太在意她的怀疑,而是冲着恪宁说:“福晋,您不相信我吗?我能对您有什么不好的意图呢?我没有任何所图。只是想见见您而已。”
恪宁点点头但还是问道:“我知道你不是要伤害我。可是之前你从我府中消失,现在又在这里遇到,我总不能把这些看作是巧遇吧?”
锦心嘴角的线条微微一牵动。眼睛露出一丝光芒。“锦心无事,就是念在当年您对我的恩情,才想找机会向您当面致谢。当年因为小主子的事情,我不敢留在贵府了。今日在这里相遇,小人的确是有意而为之,但绝对没有什么恶意。看到福晋安好,小人已经安心了。”
恪宁听他言谈,绝对不是什么花匠的小学徒。怎么当时一点没有觉查。虽然这个人身份不明,实在令人怀疑。可是,她还是觉得他十分诚恳。连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也使她感到很放心。
或许是因为晖儿吧。她自我解释说。
遇上
阿奇关上窗子的时候,东边的夜空已经渐渐发白。烛火早被北风吹灭。一屋子的寒气迫人。恪宁昏昏沉沉的趴在书案边上。
“今天终于肯睡了。人哪有这样熬的。”她自言自语,一边将恪宁半托半抱弄到床上。将暖炉放到她身侧。自己则到院子里疏通疏通筋骨。天空的一枚孤星摇摇欲坠,散发着残光。新年将至,偶尔甚至听到零星的炮竹声。
她舞了一会剑,做了一个收势。轻微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几颗雪珠落到她面上。瞬间消融在细腻的肌肤中。她抬眼望望天,夜空晴朗,怎么会下雪呢?她那蒙古特征的细长的眼睛媚若游丝。露出难的一见的疑惑和些许幼稚的神情。她忽然觉得已经想不起来在这座深宅大院度过多少个日子了。她陪在这个走不出禁锢的女人身边有多少日子了。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拂晓,这个被飞檐走兽分割的空间就像一片荒凉的沙漠,寂静的没有丝毫生气。那个隐在银杏树后巨大阴影里的年轻男子见阿奇回屋才渐渐松了一口气。刚才一点点疏忽就险些让她发觉。他对现在自己居然傻傻的躲在这里的行为觉得十分愚蠢。他不自觉的来到这里的时候,终于明白其实自己一直在找借口到险象环生的京师不过是想来这里看她而已。他知道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只会让自己过早暴露身份。但他几乎没有过多顾虑。那些所谓的仇恨在他年幼的记忆里,都逐渐模糊。可是,她却像那颗孤星一样突兀的挂在了心里。
冬日的阳光只散发少许的温度。北京城渐渐醒转过来。少年绝世的容颜在晨雾中缓缓消失。
恪宁这天醒的很晚,起来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太医来了又是一套脾胃不和气郁伤肝的话又是没完没了的汤药。她靠在大迎枕上,只觉得身体异样的虚弱。各房的女人当然都要来问安以表关切。重秀是第一个来的。她偶然注意到重秀看她时的那种目光,她突然懂了。无论这么多年她如何忍让,如何委曲求全。这个女人都没有原谅过她。那是一种看着人之将死时的目光。仿佛下一刻,她就会万劫不复,而她终将会胜利。那是一种自信昂然的斗志,炯炯闪耀着让她睁不开眼睛。她终于在这场战役中败下阵来。而那个拥有健康孩子的女人,则将会一直高高在上的盯着她。
年幼的弘时对这一切全然不觉。他只知道这个瘦弱而陌生的额娘生了病。她虽然憔悴,可是眉宇间的美好却令人难忘。他忽然撇开身边的哥哥弘昀和嬷嬷们,上前伸出柔嫩的手抚了抚恪宁的额头。奶声奶气地说:“额娘,你快点好起来,春天的时候十三叔要带我和哥哥去郊外骑马呢!额娘你也去骑马吗?”
“好啊,弘时一定会学得很快的。”她吃力的抬头望着孩子明亮的眼睛。他和弘晖有稍许的相像。但更像他的母亲。她心里知道,或许这是唯一收到的诚心的祝福。所以她竭力展开一个笑容。
“来弘时!怎么这么没有规矩?”重秀一把把孩子拉到怀里。嘴角闪着笑意对恪宁说:“福晋要好生休养。我们就不在这儿搅您的清净了。”
他们走了以后,恪宁静静地躺着,盯着莲青色的帐子。
“她连这一点都不肯施舍给我呢!”
“因为你不配啊?恪宁。”她那样想着,逐渐沉睡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总之,好像是很久很久的时光。久的她都不愿意再睁开眼睛了。如果没有了牵挂,就这样一直不要醒来该有多好。
可她还是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身体好像清爽了很多。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隐约是有个人坐在床头。优雅柔和的侧影,一双疲惫眼睛,还残留着明媚的光彩。
看到年羽裳的时候,恪宁有一瞬间感到自己在发热。强压心里的不安感,抬头寻找阿奇。
“福晋,阿奇姑娘在外间呢。我去找她。”这个丫头怯生生又满面真诚的看着恪宁。一时间她有那么一丝的软弱。若她不是一幅那样的面容,或许她怎么都不能拒绝这样的好意。可她却收回心来,轻声换了一声“阿奇”。果然,阿奇闪身进来。先给羽裳换了新茶,才伺候恪宁服药。
“主子,年格格都来看您三次了。”阿奇笑着提醒恪宁,对她这种冷淡的态度有点不解。
“是吗。羽裳多心了。天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恪宁喝下汤药,一转头才带出一个笑容。温和的说,可是那语气却是生硬的。她竭力希望自己表现出亲切友善。可是她小鹿一样纯澈又似曾相识的眼神只让她觉得几乎要窒息了。她为什么要一次次的出现在面前。只让她徒生罪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