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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赤日当空,树阴合地。我闭了闭眼,似乎能闻见一地的血腥味,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
第二十九章 怜卿甘做及时雨
嫣寻慌的上来一阵捶背抚胸,半天才好转过来。
我拿起绢子拭嘴,不好意思道:“让公主见笑了。”
长公主摇头,微有愧色:“你有孕在身,是我糊涂了,怎么跟你说起这些,害你恶心半天。”
我抚着小腹笑道:“她在里面快三个月了,正是让嫔妾孕吐的时候,与公主何干。”
她好奇的伸手触碰我的肚子,又笑着说:“裴姐姐,你说这孩子在肚子里是什么模样?她在里面都做些什么?”
“那么小能做什么?总不过是吃喝睡觉罢了。”
她俯下身去直视我的肚腹,天真无邪道:“别只顾着吃吃喝喝的,早点出来吧,姑姑等着你呢!”
我笑着拉起她道:“公主别眼热嫔妾的肚子,你也要趁早为驸马添丁才好啊。”
她脸涨得通红,半天娇嗔的憋出一句:“我还小呢!”
一路无话,直到了长信宫,太后的近侍玉竹嬷嬷早上前来托了长公主的手,又示意嫣寻跟着进来服侍。
众人见过礼,我才看见殿里珠玉围绕,虽只是十来位有地位的妃嫔,却一个个花红柳绿,衣香鬓影,早早的端坐在太后周围。
我显是来迟了,所幸长公主蹦跳着蹿上了太后的紫檀座,一头扎在她怀里。太后本阴沉了脸,此刻拿手摩挲着长公主的头笑道:“几时来的?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长公主仰起头笑道:“未时来的,才去皇祖母那里请了安,着急忙慌的就过来了,路上碰见的宝婕妤。”她又笑道:“儿臣年纪再长,也是母后的孩子,就算母后不疼儿臣,儿臣也不敢不来孝敬。”
皇后念声佛道:“长公主越发懂事了。”
太后拧了拧长公主的脸颊,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懂事什么?都适了驸马的人还跟个调皮蛋似的一味胡闹!”
话虽如此,她又忙着叫玉竹铺上芙蓉簟让长公主坐,又唤人上茶和时令鲜果子并糕点,言谈间一直拉着手不放,对萧娷娷的疼爱溢于言表。
韩昭仪冷眼看了一阵,轻咳了几声。太后回头见我还站在殿中,淡淡道:“宝婕妤向来失于走动,如今有孕在身,整日坐着对身子反而不好,还是站一会吧。”又示意道:“你就和珍淑媛挨在一起,哀家看着你们姐妹两个倒像娥皇女英似的。”
众人脸色俱是一凛,又都不敢言声。我明知太后心中不悦,不肯赐座是给我下马威。故意让我站在刘娉身边,让众人看着我俩虽都怀有龙子,却一坐一站,高下立见。
我心里郁闷难言,却不得不谢了恩,由嫣寻扶着挺直了腰杆站在刘娉身旁。刘娉端庄的坐在软和的玉兰簟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连余光也不带看我一眼,只仔细聆听着太后的话。
太后一时与长公主笑罢,再对着底下众人便换上了冷漠威严的神气,“哀家也不跟你们转圈子,前几日珍淑媛在乐成殿外摔了一跤,你们都听说了吧?”
众人唯唯诺诺,我心里骤起一片寒凉,萧琮的话在耳边回荡,“若是太后有意立威,云意就是灭门死罪”,顿时便悬起了一颗心。
太后又问:“哀家听霜儿说起心里唬了一大跳,珍淑媛既有了皇家子嗣,理应万般小心才对,怎么好不好的滑了一跤?幸而没有大碍,若是皇嗣有损,你们谁赔得起?”
我垂着头捏紧了手里的绢子,心里七上八下。
刘娉这时恰好起身跪道:“嫔妾该死!”韩昭仪眼波一扫,嗐气道:“怎么是妹妹的错呢,分明是有人故意使坏,才让妹妹跌倒的!”她言语间有意无意朝我瞟来,裕妃轻笑:“昭仪妹妹又来了,大天白日的,谁敢推倒珍淑媛?可不是公然不要命了么?”
韩昭仪又一茬没一茬理着手里双面绣团扇摇柄上的红麝珠穗子,淡淡道:“谁知道呢,或许真是豁出命去不要了也未可知。”
顺平长公主端着茶盏问道:“珍淑媛也有喜了?既这么说,当真是罪恶滔天,只不知道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她雪白修长小葱儿一样的五指印在碧青的福寿安宁茶杯上,显得晶莹皎白,莹莹生辉。
韩昭仪见她问起,嗤然笑道:“可不是呢,既然公主问起,嫔妾少不得说句僭越的话……”
“既知道僭越,你还在太后面前说的什么?!”
萧琮的声音骤然响起,回荡在空旷的长信宫里,嗡嗡有声。
听见他温厚的声音,我下意识的扭头看他,不知为何,眼眶里竟湿热一片。他三两步便上了正殿,脚步之快,急的追在后面的康延年都冷汗汩汩。
众人忙起身跪拜,他抬手说免,又扫了一眼在座各人,稍一躬身道:“母后。”
太后持了他的手笑道:“皇上怎么过来了?今日宴请肃王,你们兄弟情深,皇上不是要在承天门迎接他吗?”
萧琮恭敬道:“前锋来报,肃王的车马须得酉时才至城外,朕特地来向母后禀报,以免母后空等半日心里烦躁。”
地上的赤金镂花大鼎里焚着大把的檀香,浓浓的味道不绝如缕,静静散向各处。我手中一片湿滑,极力压制着胃里的翻腾,嫣寻扶着我,见我额上已有汗珠渗出,便抽出锦帕轻轻擦了去。
萧琮进来时便见到刘娉坐着我站着,此时众人除太后外虽都站着,但毕竟因着他来了。若是他没来,我是否要站到众人散去也未可知。
当下萧琮便冷声对嫣寻道:“糊涂东西,宝婕妤孕育着朕的孩子,你这随侍近身是怎么当的?就让婕妤这样干杵着吗?”
嫣寻忙跪下告罪,我并不敢说是太后不肯赐座,便换了谁也不敢说。
太后瞟了我一眼,我忙堆出满脸的恭顺平和来,她抱起簇在脚边的西洋花点子狗,吩咐道:“没听见圣上说什么吗?给宝婕妤看座。”
我谢了座,听见刘娉微微侧头道:“婕妤真是姗姗来迟,后者有福啊。”
我也不傻,前次林荫路上一役,我便知道她行动做派若是与平日不同,便是鬼点子上头的时候。即便此时她再说什么刺激我,我也只做没听见。
萧琮凝视着我坐了,才回身问道:“韩昭仪,适才你们在说些什么?”
韩昭仪忙福身回道:“臣妾与长公主逗趣,并不敢说什么。”
顺平长公主正拈了藕粉桂花糕吃,听她这么一说便呵呵笑道:“韩昭仪好坏的记性,刚刚你不是说有人冲撞了珍淑媛的龙胎吗,怎么倒又忘了,说是和我打趣呢?”
萧琮闻言一时面色不善,韩昭仪见长公主口无遮拦,一张脸登时吓得刷白,揭她底子的人偏偏又是顺平长公主这个惹不起的烫手山芋,想顶不敢顶,想驳不敢驳,便苦着脸赔笑道:“这不正是太后问起,嫔妾才多了句嘴吗?”
萧琮眼神在她身上转了个圈,也不追问。只说道:“今日母后这里人这么齐全,怎的不见宁妃?”
提起宁妃,太后微微蹙眉道:“福康病了,宁妃日夜忧心,是哀家没有传唤。”萧琮道:“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一日也不让人省心。”
福康长公主是萧琮十八岁上得的第一个孩子,现年七岁。据说宁妃怀孕时失于调养,福康又是早产,生下来虽然粉妆玉琢,到底在身子骨上欠缺了许多,延医问药竟未断过一日。宁妃只有这一个公主,自然爱的跟心肝宝贝一样,平日里也不怎么让她出曲台殿,为着照顾福康,宁妃也深居简出,甚少像其他妃嫔一样时时出来逛着玩。
如今萧琮说起,皇后便笑着回道:“说是前儿贪吃糯米团噎住了,也没大碍,就是不想进食,近日也好了些,皇上请放宽心。”
萧琮也不甚为意,轻撩月白底金龙袍子侧身坐到太后身边,对韩昭仪说道:“既是太后问起珍淑媛的事,你便详细说说,朕也好听个仔细。”
韩静霜原本以为萧琮既问起宁妃,必定把刚才的事撂过一边,此时正如释重负伸手去取茶盏,不料萧琮话锋一转又绕了回来。
她缩回一双纤纤玉手手来,望着萧琮和太后,紧咬下唇欲言又止。萧琮眼波一横:“怎的不说了?”
韩昭仪似下定了决心道:“宝……”
萧琮微微侧目,她便噤声不敢再说下去。萧琮冷哼道:“朕劝你回忆清楚了再说,莫要在太后面前指鹿为马,失了体面。”
言下之意,明是袒护着我,要韩昭仪好好掂量一下究竟要如何说话才妥帖。
我仰头感激的望向萧琮,他恰巧说完话转脸看我,那原本冷冽如冰山一样的眸子在触到我的视线后,便如同春日消融一般汩汩溶解。我喉头微动,咽下一口酸涩的涌动,越过花团锦簇的一众妃嫔,在这到处充溢着阴谋和暗箭的后宫,他的目光便是我最好的支持与后盾。
韩昭仪脸色阴晴不定,终于低声说道:“那日打蛇的内监宫人乱哄哄的,想是谁不中用碰倒了淑媛妹妹。”
太后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满意,问道:“宫人不中用,便重重打死!为何皇上降了沈氏的位份?若是沈氏有罪,为何皇上如此轻饶?哀家听说当日宝婕妤也在,皇上近日又撤了沈氏的禁足,这到奇了,究竟都有谁牵涉其中?”
我恍惚间瞥见顺平长公主听到“沈氏”二字眼睫忽忽一闪,萧琮已经朗朗道:“宝婕妤与珍淑媛皆是有孕之人,沈氏在旁未能照料周全,让她二人受了惊吓,因此获罪降黜。近来她日日思过祷告,朕见她悔过之心拳拳,便撤了禁足。说起来,还是内监驱赶不力,为着一条长虫闹得沸反盈天,倒让那起无事生非的人说是后宫争风吃醋谋害皇嗣。朕已经明令下去,谁再说起这事丢了皇家颜面,朕必定重办!”
韩昭仪蹲下去的身子一震,半天似乎都起不来,还是太后授意,由抱琴将她扶了起来。她起身时眼里已经含了一汪莹莹泪水,想是从来没受过萧琮这么重的话,如鸦翅的睫毛覆盖之下,已是颤颤巍巍有了湿润之意。
众人皆不敢开口,太后虽不太信,但见萧琮言辞坚定,也不便多问,当下解围道:“肃王约莫有五六年没回过西京了吧?”说起肃王萧祢,萧琮冰封的脸上微有笑意:“差不多。”
顺平长公主拊掌笑道:“祢哥哥小时候不喜蹴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