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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延年跟出来,他善于揣摩萧琮的心思,不等萧琮发问便躬身道:“这雨是昨儿个夜里停的,直到今晨约莫有三个时辰了,想是不会再下了。”
他停下来,见萧琮没说话,又笑道:“还有件喜事奴才一并回明万岁,西北战事平定了。刘将军率部打到了吐谷浑的都城,裴娘娘家的哥哥活捉了慕容超。也是昨儿个夜里兵部报上来的。”
萧琮转头看我,我在他的拖曳中寝衣半散,白皙肌肤骤然暴露在室外冷冽的空气里,背上火红一片显得更加妖艳。我听见宫人们既惊惧又艳羡的窃窃私语,连康延年都啧啧称奇。
嫣寻低眉笑道:“往日听闻娘娘的胎记正映照咱们东秦火德天下,奴婢还半信半疑,昨夜娘娘承宠,今晨便骤然风停雨收,又定了西北,世上哪有这么两全的事儿?可不正是托皇上的洪福、娘娘的洪福么?”
自古以来是人都喜欢听吉利话,帝王更不例外。
萧琮闻言喜不自胜,捏住我的双肩,激动道:“爱妃真乃祥瑞之人!”又扬声道:“平日里随侍宝婕妤的都有谁?”
嫣寻一怔,忙回过神来恭敬道:“回皇上,是奴婢与棠璃锦心,内监是李顺。”
萧琮对嫣寻笑道:“你是个稳当人,朕把婕妤交给你,你们要恭敬伺候着,平日里忠心护主,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康延年笑着进前一步道:“恭喜娘娘晋婕妤之位。娘娘的福气是天赐的,咱们万岁也是天子,可见民间盛传的姻缘之说也是有源可溯的。”
萧琮只含笑用一双眼睛盯着我看,我羞道:“皇上光看着臣妾,就不用上朝了么?”
康延年面色一紧,却见萧琮依然笑容满面,忙跟嫣寻递眼色,嫣寻会意道:“皇上,清晨有雾,想必是个晴朗的天儿,娘娘体弱,在外边站久了恐沾染寒气……”
萧琮笑道:“朕光顾着宝婕妤秀色怡人,倒是忘了这岔。罢了,你进去吧,朕下了朝再来见你。”
我含笑深深一福,萧琮的仪仗卫便簇拥着他渐渐远去。
康延年呼出一口气道:“我的娘娘,您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呢!才刚那话要是被有心人传到太后耳朵里说娘娘恃宠而骄,又得生出一场事故!”
嫣寻扶了我起来笑道:“咱们娘娘素来与人不同,别人一句话要在肚子里打千百个转,娘娘倒好,想什么说什么。康大人,以后好歹顾惜着咱们,要是有人在皇上耳边放软刀子,千万帮娘娘兜着!”
康延年道声“不敢”说:“姑姑折煞我了,娘娘左有太皇太后眷顾,右有皇上新宠,哪里用得上奴才?若是用得上,奴才自当尽心竭力的伺候!姑姑请娘娘进去吧,娘娘封了婕妤,奴才也要去后宫知会一声。”
我含笑道:“公公慢走。”
嫣寻望着康延年的背影低声道:“康公公是皇上的心腹,皇上还是郡王时便由他贴身伺候着,平日里各宫娘娘都给他三分薄面。”
我点头道:“放心,我有分寸。”
棠璃遣散了周围的宫人,两人拥着我朝寝殿去。
我心下微动,对嫣寻道:“你向来老成持重,刚才怎么好不好的说起什么火德祥瑞来了?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说咱们怪力乱神么?”
嫣寻轻语道:“娘娘在宫里无人倚仗,唯独太皇太后对娘娘青眼有加,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娘娘可曾想过,太皇太后百年之后又靠谁去呢?”
我见她语重心长,不由心里也是一凛,慢慢坐下,接过锦心沏好的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吹着热气。
嫣寻道:“这后宫原是你死我活之地,娘娘不去害人,难保别人不害娘娘!如今雨势骤收天色初霁,正是老天给娘娘的运气,换了谁也是要趁着这机会自矜身价的,况且谁不喜欢吉瑞之兆?奴婢不过是顺了皇上的心,帮娘娘把这话说出来罢了。”
我垂着眼皮道:“话虽如此,只怕太招摇了。”
锦心向来心直口快,此刻蹙眉道:“娘娘现在还计较这些!好在这日子落在了娘娘头上,万一昨晚是别人侍寝,只怕这会子就没娘娘什么事了。何况娘娘别忘了这胎记说起来可好可坏,祥瑞顺遂总好过被说成是不祥之兆吧!”
我忆起在靖国府时三娘处心积虑设下的局,不禁打了个寒颤。
室内的鲛纱在阳光的折射下现出潋滟的波光,恍惚间让我以为自己竟置身于湖光山色之间。
我倏忽有了光阴流转的错觉,似乎自己已经在这里活了几十年。骨头缝里镶嵌的,都是正明宫的阳光和尘土。
第十五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太后居住的长信宫飞檐列栋,丹垩粉黛,一一列具。前次因为雨雾天气没有看的仔细,今日借着阳光细看,才觉恢宏华丽。殿台角上的瑞兽排着单行队,挺立在垂脊的前端。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狎鱼、獬豸、斗牛、和行什十样俱全,使得长信宫既规格严整又富于变化,庄重与生动两相和谐,宏伟与精巧双双统一。
汉白玉台阶上的万字红锦金毯漫漫延伸至上殿,红毯的尽头便是长信宫正殿,此时洞开的幽深殿门使得高耸的殿堂平添了一层神秘气氛。
依礼跪拜之后,太后便传起身。
我站在下首几位,微微仰头看去,太后端坐在双凤朝阳的团刻紫檀座上,一袭正紫色宫装显得她分外肃穆庄重。皇后着一身正红蹙金凤穿牡丹罗袍恭立在旁,风姿绰约。其余各妃均敛容垂目,正襟危坐。
“听说皇上新封了婕妤,是哪一位?”
太后抚摸着手里油光水滑的一只西洋哈巴狗,漫不经心道。
我忙越众上前跪下道:“嫔妾婕妤裴婉,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你姓裴?”太后似乎有了兴趣,“可是河东裴氏靖国公裴元的孩子,3月内选的那个?”
我跪伏在地婉声回道:“回太后的话,嫔妾正是靖国公的孙辈。”
太后“哦”了一声,令宫人扶我起来,又赐了座,这才微露笑颜道:“你祖辈为我东秦浴血奋战战功赫赫,如今你哥哥又屡立奇功,当真是将门之荣。听说你身子不甚好,坐着回话吧。”
因为皇后等人都还站着,我谢了座,也只敢虚虚沾了一点椅面。
韩昭仪笑道:“妹妹进宫三月,不声不响的晋了婕妤,还获封号‘宝’,可见皇上对妹妹有多宠爱。”
一对双胞胎姐妹离我最近,其中一个带滴翠耳坠的含笑说:“听闻婕妤昨夜侍寝,今日雨就停了,宫里都说婕妤是祥瑞之人,立了大功,故而皇上封了‘宝’字。”
太后眉头微蹙,我一眼瞥见,忙起身恭敬道:“嫔妾不过是妄生了一个独特的胎记而已,能有什么功劳?风调雨顺是东秦列祖列宗在天庇佑,若要说起,也是太后素日里仁慈体恤,泽被苍生积下的功德!”
太后眼波在我身上绕了一绕,面色和缓道:“阴雨连绵,苦的都是老百姓。你们都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娇生惯养,哪里知道田间劳作靠天吃饭的辛苦?全靠着祖宗的福泽,现在雨是住了,皇上还不知道要为了安民赈灾的事忙成什么样。你们也都收起性子,好好伺候着皇上,别没事尽传些闲言碎语。”
妃嫔们都诺诺称是,太后用保养得益的手梳理着哈巴狗的长毛,淡淡道:“皇后这些日子把佛经收一收,皇上辛劳,你要用心管着六宫,别再传出些有的没有让哀家听了心烦。”
皇后躬身道:“太后说得是,儿臣自当谨记于心!”
韩昭仪一行笑一行娇声道:“太后放心,皇后仁厚耳朵软,还有嫔妾呢!嫔妾也会帮皇后分忧,该罚的就罚,该赏的就赏,必定让皇上太后得享清福!”
我听到她一把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太后如此威严,一众妃嫔未经传唤无人敢高声说话,她居然放声说笑,难道就不怕太后不悦吗?
我悄悄窥视太后,只见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先管好自己吧,没得给皇后添乱!”
韩昭仪上前一步不依不饶道:“太后,皇上虽然忙于国事,可是忙里偷闲还去婕妤妹妹宫里歇息,嫔妾怕扰了皇上雅兴,昨儿个原本做了时新的鳜鱼也不敢遣人去请皇上,难道嫔妾还不算懂事的么?”
太后笑道:“你身为九嫔之首,这点大度之心原是要的,怎么还邀起功来了?”
韩昭仪脸色一暗,随即又笑若春花:“太后您忘了,昨日可是嫔妾的生辰呢,皇上召了宝婕妤侍寝,便把嫔妾忘到九霄云外了。”
她说话间眼神像刀子似的在我脸上飞快的剐了一眼,我原本在她说昨日是她生辰的时候有些慌乱,却又在她恨意到来之后镇定下来。萧琮要留在我那里,并非是我求来的,即便与她的生辰冲撞,我也没有必要为此自乱阵脚诚惶诚恐,因为在以后的日子里,谁知道还会遇上多少娘娘的生辰?多少娘娘的忌讳?我只要小心谨慎,不主动招惹是非便罢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做出惊惶的样子躬身道:“嫔妾新进宫,不知道昨日是昭仪娘娘的生辰,臣妾失仪,还望昭仪娘娘不要怪罪!”
韩昭仪冷笑一声,并不理睬我。反倒是皇后怕我尴尬,笑说:“也不怪你,本宫听康延年说,是风狂雨骤不便出行,皇上才留在你那里。并非有意要误了昭仪的生辰吉时。”
皇后虽是说给我听,实际上也是说给所有人听。薛凌云无形中为我解围,我心里却辨不出是什么滋味。
太后端着福寿全牙白汝窑瓷盅,慢条斯理饮着,也不说话,皇后也不敢催请。半晌,太后道:“我也乏了,还得睡会回笼觉,你们且去吧。”
皇后应了,却不动步,底下人也不动步,我便也毕恭毕敬的站着。
一盏汤水饮尽,太后便微微闭了眼睛。这时,皇后才轻声道:“太后请歇息,儿臣告退。”底下人呼啦啦福身道:“嫔妾告退!”这才慢慢按序退了出来。
走至外殿廊下,我微微松了一口气,我身旁的岳才人笑道:“怎么姐姐也害怕么,嫔妾还以为只有嫔妾这等凡人面见太后才会失措,没想到姐姐这样的神人也会如此呢。”
双胞姐妹中的一个闻言转过身来,用手中团扇指着岳才人怒道:“才刚太后说什么,这么快你就忘了?嘴里不三不四的,什么鬼啊神的,存心让娘娘们听见了不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