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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琮拉着我朝后面的院落走去,缓缓道:“自从生了元伋之后,她也娇贵了,倒失了往日质朴之风。”
我慢慢跟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数着台阶,宁和道:“妹妹诞下皇子,宽松些也是应该的。况且往日韩昭仪在时,比她还要奢靡,宫中也不是供不起。”
萧琮见我提起韩静霜,顿了脚步道:“霜儿……她自小便是如此,朕看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他转侧道:“元伋昨夜哭闹不休,太后已经发话,要朕放了昭仪出去。”
我道:“放昭仪出去也不是不行,不过,若是单单只放她一个,嫔妾倒是无所谓,只怕伤了其他妃嫔的心。”
萧琮上了一级台阶,叹息道:“朕何尝不知道——太后在灵符应圣院晕倒,兹事体大,国师自请闭关谢罪,朕反倒不好命人去搜查了。”
我听他话语里说的有另一层意思,忙携了他的手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朕,怀疑太后晕倒与皇后发病并非是巫蛊魇胜,而是有人包藏祸心。”
第九十章 锋芒微微绽
我低声道:“皇上既这么说,可是有什么破绽让您看出来了?”
萧琮道:“正是因为毫无破绽,朕才觉得可疑。”
他推开后苑的门,拉了我进去,留康延年在外等候,“和妃昨日对朕说,太后起初在灵符应圣院没有任何异常,但晕倒的时候却和皇后几乎在同一时刻。”
我明知他不信鬼神之说,故意漫声道:“既说是因为中了歹人的诅咒,自然是在同一时间了。”
萧琮皱眉道:“朕以为你是后宫中唯一不信邪的人,怎么如今连你也这样讲?”
我婉声道:“嫔妾哪里知道皇上是这般用意?即便嫔妾特立独行,在您面前说话还是要小心谨慎,随大流总不会错的。”
他定定看着我,淡淡笑起来:“好好说话,别总跟朕打太极。”
我屈膝一福道:“嫔妾原本也是怀疑的,但事关沈芳仪和裴充衣,又不能多嘴辩护。昨日清净一夜,嫔妾感慨良多,若说只是谋害皇后,还可说是为了陷害妃嫔觊觎后位。可是连太后也牵涉进来,只怕又不是想像的那么简单。”
我见萧琮沉吟不语,又大胆道:“嫔妾斗胆推测,这次所谓的巫蛊之祸不是一个人做的,倒像有同谋似的。不然,皇后与太后相隔两宫,如何能像掐着时辰一样晕厥过去?”
萧琮道:“正是。皇后乃薛氏嫡亲,太后是王氏一族的主心骨,若她们有个三长两短,朕万万不能向薛氏一门及卫国公交代。河东薛氏与太原王氏枝繁叶茂息息相关,男子多为封疆大吏,女子也大都是武将之妻,追溯起来,连朕的皇位也是卫国公力保下来的。”
我道:“您的意思,那人的用意居心叵测,竟有至皇上于两难境地之心?若是卫国公或者薛家因此不满皇上,事情闹大,或有逼宫之祸?”
萧琮点头道:“朕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皇后孱弱,吹了冷风撑不住也是有的。但太后身子强健,风寒也甚少染上。朕怀疑她是碰了不该碰的,或者被人下了药。”
我想一想,道:“和妃娘娘随侍太后左右,她有什么发现吗?”
萧琮道:“她素来镇定,太后昏厥后多亏她料理得当,太后才能那么快复苏。只不过连她也没觉察出有什么,只说太后饮过一杯水,她却也饮过,并无不妥。”
我叹息道:“如此,竟成东秦第一悬案了?”
萧琮微微笑道:“所以朕来问问你,朕知道你是不信鬼神的,和你说起话来不至于那么憋气。”
“皇上错爱,嫔妾受之有愧。那所谓的巫蛊玉玦从嫔妾的妹妹和挚友宫里搜出来,嫔妾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萧琮握了我的手道:“朕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被一个和自己亲近的人肯定和信任,是多么不设防的喜悦与感动?我只觉四肢百骸都热络起来,不免情思荡漾,依偎在他胸口。
萧琮搂了我,低低道:“朕七岁于内忧外患中即位,日日如履薄冰,成年后励精图治,却仍擎肘于太后和外戚。这次的事,若不能查个明白,不光是朕在太后面前颜面全无,只怕连你与芳仪充衣都不免被一网打尽……”
我默默听着,撑起来道:“嫔妾听闻皇上拿了婢女的字迹去比对,可有什么突破?”
萧琮捡了一架干净宽大的椅子坐了:“没有相同的,个个写的歪歪扭扭,竟似天书一般。”
我道:“女婢的比对过了,还有我们这几个嫔妃呢?皇上仁厚,为何不让我们一起参与比对?”
萧琮道:“朕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怕寒了你们的心。”
我缓步到他面前,盈盈跪拜道:“皇上在朝堂上杀伐决断何等气概?如今为了嫔妾们处处顾忌,虽是帝王仁心一片,但外人看了,倒似皇上懦弱,连后院起火都不能压制似的。嫔妾请皇上,该断则断,不必顾虑嫔妾几个。”
他半晌没有说话,终沉声道:“朕知道,在你眼里,朕不像高皇帝与先帝,没有雷厉风行的手段,也不会高瞻远瞩的审决……”
我见他如是说,想是又误会我的意思,也顾不得别的,捂了他的嘴道:“您又胡说了,我何曾是这个意思?”
萧琮掰开我的手,并无怪罪之意,“你们都是朕的妻妾,是朕最贴身贴心的人,和外面那帮臣子如何比得?朕只想着善待妻儿,没有想过要将刀剑对准你们,若没有确凿罪证,朕绝不忍心动你们其中任何一个!”
我抱紧了他,感念的说不出话。“最是无情帝王家”,曾经有多少人对我说过这句话,如今看来,无情的究竟是帝王,还是帝王背后的社稷江山?
康延年在外道:“皇上,太后娘娘到大理寺了,请提几位娘娘过堂一叙。”
萧琮疲倦道:“她老人家总是不愿意保养的,竟亲自来了。”
我也无言以对,与萧琮缄口凝望,朔风萧瑟,竟有几分生离死别之意。
出乎我意料的是,太后并未在大理寺刑堂居高临下,而是带了三妃在后堂端坐。连我们去了也客客气气,甚至还一一赐座看茶。我不知道被人怎么想,我自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清楚这小老太太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谢恩坐定后,和妃道:“太后仁慈,不愿意见到打打杀杀血腥之气,因此请几位妹妹坐在一起喝茶,希望妹妹们能自己坦诚相见,也好过损了六宫的脸面。”
我瞥见刘娉在听和妃说话时右手托着茶盏,左手拿茶盖轻轻拂去面上的一层水沫。和妃说罢,刘娉放下茶盏,屈膝柔声道:“嫔妾谢过太后赏茶——嫔妾自小便受家父教导,行仁义之事,秉慈悲之心。嫔妾虽万死,不敢有违父命,更不敢辜负圣恩!”
太后颔首:“你是很好的,哀家知道。”
剩下三个见她说话讨喜,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萧琮轻咳一声,打破了僵局,“太后如此礼遇你们,你们不肯说,难道真要上了刑具才肯?”
裕妃嘟嘴道:“这样的弥天大罪,虽说不确定是谁做的,但定是她们其中一个无疑了。太后娘娘与皇上太宽厚了,只怕让其他姐妹们心中不忿呐。”
和妃不言,宁妃静静道:“太后和皇上自有道理,姐姐何必不平?”
裕妃道:“妹妹你就好了,四皇子和永定公主都在你曲台殿教养着,我连个孩子影儿也没捞着呢!”
她说起孩子,刘娉眉间一凛,哀哀道:“太后,元伋他……”
萧琮道:“元伋玉真由宁妃辛苦照顾,并无半分不妥。”
太后道:“哀家带了两个孩子过来,现时正在旁边房间里由乳娘抱着玩。你们想见孩子,便先招供了此事再说。”
我想见玉真,想的心里发疼,这巫蛊的罪名究竟要怎么才能洗脱?一时千头万绪,当真是捋不顺。
我离座叩首道:“嫔妾待罪之身,原不该在皇上与太后面前多嘴,但凡事讲求真凭实据,便是天家也不会仗势凌人。嫔妾求皇上,让嫔妾几个笔墨比对,看谁的字迹与玉玦上一致再作计较。”
太后沉吟道:“比对一下也是好的,皇上你看呢?”
萧琮面无表情,谁也不看,似乎谁也不值得他相信,“传笔墨!”
媜儿凝视着萧琮,第一个提笔写出了皇后的生辰,我们几个人都上前拿笔写了相同的字,便连慕容黛黛也写了鬼画符似的字来。两相比对,确实都大有出入,并没有与玉玦拓片字体相似的。
太后有些迟疑,这样的结果想必也出乎她的意料:“那些奴婢的字迹大理寺和礼部都辨识过了,也不是她们。现在这些也不是,莫非当真审错了?难道谋害哀家和皇后的另有其人?”
裕妃当即道:“太后,宫中谁手里都不止十来二十个奴才,不是自己,总归还有别人。这样比对如何能看出什么?薇夫人也是真聪明!”
和妃瞥了她一眼,开口道:“你以为太后不知道?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必定做的万分隐秘,若不是吩咐贴身的人,便是本尊无疑。像你说的,什么奴才都能托付,阖宫皆知,又如何能诡计得逞?”
裕妃被和妃呛了一鼻子灰,苦着脸不再说话。
萧琮心烦意乱,端了茶盏在手里又不喝,我望住他的手势,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微笑起来:“皇上,右手写字不稀奇,嫔妾左手也能写,嫔妾愿意与众姐妹两只手一同比对。”
说话间我有意斜睨刘娉,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不过眨眼的功夫,又恢复常态。可这一切又如何能逃脱我的眼睛?普通人擅用右手,都是左手端茶盏,右手执茶盖,刘娉在人前一贯也是用右手,但刚才从她端茶盏的手势中,我隐隐觉得,她其实于左手也是精通的,否则不会用这样别扭的姿势来饮茶。
萧琮见我坚持,便也依了。我慢慢描了几个字,媜儿也写了,云意提笔的时候,刘娉一壁和裕妃低低说话,一壁作势起身,不防脚下踉跄,直扑进裕妃怀里,连裕妃手中茶盏也撞的合在了身上。
裕妃慌了神道:“不是嫔妾,是昭仪自己摔的!”
刘娉站了几下站不直,我见犹怜道:“是嫔妾不防扭伤了脚踝,冒犯了裕妃娘娘,还请皇上太后恕罪!”
宫人慌的扶起裕妃和刘娉,刘娉手腕处衣料湿透,茶叶零星的沾在上面,疼的眼泪打转,嘶嘶的吸冷气。
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