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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娣妇先慢慢喝茶,我去问问睡莲的伤情怎么样了。”柳氏来到西次间耳房,刘妈妈急忙将品莲气势汹汹去听涛阁找茬的事情说了,最后道:
“方才九小姐喊奴婢给她更衣,说要去松鹤堂见老太太。三小姐却拦着不放,九小姐偷偷给奴婢比了一个‘七”的手势,奴婢想着,小姐是想要奴婢来找七夫人帮忙。”
“莫氏太骄纵三姑娘了。”柳氏缓缓摇头,目光一定,说:“你先稍等,我和九夫人一起去。”
柳氏回到待客的东次间,笑着对沈氏说道:“我有两天没去听涛阁了,现在天也凉快,不如咱们妯娌两个一起去瞧瞧九丫头?”
难得柳氏会主动邀请,沈氏那里会拒绝,笑道:“嫂子倒是拿着药瓶去,我空着手总归不合适,嫂子好歹疼我些,给我些果子点心什么的,我借花献佛当礼物送给九丫头,定不负恩泽。”
柳氏莞尔一笑,说:“我的陪嫁田庄刚送了几篓苹果梨,外表粗糙不堪,味道却是极好,不如拿这个去给九丫头罢。”
两人才说了几句闲话,张嬷嬷提了一个柳条编制的篮子进来了,里面整齐的码放着苹果梨,还衬以绿叶和各色花朵,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丑梨经过张嬷嬷巧手打扮,居然看起来颇为养眼。
“给九夫人房里送一篓去。”柳氏转而对沈氏说:“你们家琪莲和康哥儿也尝尝——不过小孩脾胃弱,不能多吃,每日一个就足够了,可不能由着他们胡吃海喝的。”
一听这话,沈氏大为感动,去听涛阁的路上连连道谢,说:“……难为七嫂还惦记着我屋里那两个淘气的。”
柳氏淡淡一笑,道:“琪莲懂事听话、康哥儿聪明活泼,我心里是极疼他们的——就连老太太也天天惦记着呢……。”
妯娌两人说笑着,很快来到听涛阁,刘妈妈在后面远远的朝着采菱打了个手势,采菱会意,在窗棱上偷偷敲了两下。
此时睡莲刚刚把白居易那首《卖炭翁》的诗句圈出来递给品莲。
品莲气的脸色煞白,这时,窗棱上突突两声微响,睡莲会意,定是刘妈妈拉着救星七婶娘来了,顿时计从心来:
三姐姐,若任由你大闹听涛阁,还完完整整的出去,那我这里就是菜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了。
还是给你几分颜色瞧瞧,别以为把我这一亩三分地当成是你的华年居!
此刻品莲已经将写着诗句的宣纸攥成一团抹布,睡莲摊手道:“三姐姐还给我罢,夫子要我抄写五遍,少一遍都不行的,我得留着它交差呢。”
品莲将那团宣纸一扔,再也顾不得淑女形象,几乎是嘶吼似的说道。“你一定要与我们为敌是吗?!”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三姐姐,说句实话,我和卖炭翁是一个想法呢。”睡莲笑眯眯低声道,眼神里满是嘲弄。
哗啦!
几声乱响,品莲暴怒,拂袖将炕几上笔墨纸砚全部掀在地上!
于是当柳氏和沈氏刚到书房夹板门帘前时,就听到哗啦啦的响动,紧接着是睡莲的哭声!
“呜呜,三姐姐,妹妹若是做错了什么,你直说便是,为何要砸我东西?!”睡莲掩面而泣,肩膀一抽一抽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三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如市井泼妇般大闹听涛阁,岂是我们颜府千金小姐所为?!”
只闻门帘外柳氏一声大喝,刘妈妈和采菱高高打起夹板门帘,七夫人柳氏在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推门而入,紧跟其后的居然是兴奋得面目扭曲的九夫人沈氏!品莲顿时目瞪口呆:这两位婶娘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来的这么巧?还有,我的丫鬟去那里了?她们怎么没过来提醒我?
“拜见七婶娘、九婶娘。”品莲回过神来,忙给柳氏和沈氏敛衽行礼。
柳氏只是轻轻点点头,然后沉着脸坐在罗汉床上低声安慰睡莲,懒得再看品莲一眼,还掏了自己的帕子给睡莲擦泪。
沈氏侧过身去,没有受品莲的礼,冷冷一笑:“三小姐好大的火气,明知你九妹妹身体不适,还来这里吵闹——我们颜府可没有这种欺负弱小的家学渊源。”
自打年夜饭那晚宝贝女儿琪莲被品莲公然训斥没教养,沈氏心里便种下了耿介——一个旁支的半吊子嫡女,有什么资格训斥颜府正经嫡出的小姐?
于是当柳氏教训品莲时,沈氏乘机跟着说了几句风凉话,“颜府可没有欺负弱小的家学渊源”,更是话里藏刀暗指品莲生母曾经不堪的身份了!
一个歌姬的女儿,还敢骑到我的女儿头上来!
“你——你们欺人太甚!”品莲又羞又怒,一张秀丽的瓜子脸涨得通红!
“哎哟,都说恶人先告状,我今日可是见识到了。”沈氏丝毫不留任何情面,说:“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说话的?与长辈居然‘你我‘相称?’,哼,说起来我家琪莲刚学说话时,就知道叫声‘婶娘’了!”
柳氏也冷冷的说:“三姑娘说话造次了,还不赶紧向九夫人道歉。”
品莲那里受过这样大的压力和尖锐的嘲讽?她以前虽然是庶出,但因是颜五爷的长女,自幼聪明好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此五爷待这个女儿与众人不同,格外疼她一些;生母莫氏怕她在嫡母处受了委屈,平日里也就格外宠着她,甚至说放纵也不为过。
后来淮南伯府起复、伯爷还尚了公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生母莫氏扶正,品莲摇身一变,奇迹般的从庶女变成嫡女,拍马奉承的人如过江之鲫,品莲愈发清高骄傲起来。
原本莫氏觉得女儿这样不妥,但是又想女孩儿是娇客,待字闺中时若不宠着,等到嫁人做别家媳妇时,就永远没有宠着的时候了,所以莫氏也没有十分拘束女儿。
“你们都欺负我!”品莲哇的一下哭了,用手帕遮着脸朝外跑去。
睡莲觉得不妥,吩咐刘妈妈她们好歹盯着——毕竟人是从听涛阁出去的,若被人瞧见了,指不定以为是睡莲欺负了品莲呢?
品莲泪奔都院子里,这时她的丫鬟丹阳不知所措的跟上去——方才,添饭添菜两姐妹拉着她去了自己房间,添菜大展按摩手艺,添饭则坐在一旁滔滔不绝八卦府里家生仆的奇闻秘事,两姐妹着实伺候得踏雪姑娘很舒服。
出了院子,一阵凉风让嚎哭不止的品莲平静了不少,想起方才所为,她不禁有些害怕:今日一口气得罪了两位长辈!还当众失仪!如何是好?!
刘妈妈命两个粗使婆子抬了一顶软轿过来,恭恭敬敬道:“我们小姐说三小姐不小心扭了脚,吩咐我们预备软轿抬三小姐回华年居。”
品莲拼命止了泪,在丹阳的搀扶下上了软轿,回到华年居,禁止的委屈顿时又狂涌出来,品莲坐在琴架后垂泪,丹阳自知闯了大祸,赶紧叫人去东轩阁请莫夫人过来。
听涛阁里,在柳氏和沈氏的联袂安慰中,睡莲渐渐收了泪,抽抽噎噎道:“还是两位婶娘疼我,帮我主持公道,可是三姐姐这样哭着回去,外头还不知会胡说些什么呢,横竖我年纪小,被祖母骂一顿、抄几篇《女戒》就没事了,只是两位婶娘恐怕就要被冤枉欺负晚辈了,两位婶娘请放心,侄女一定将实情道来。”
张嬷嬷则上前施了半礼,道:“我托大说两句,两位夫人啊,如今咱们不怕小人乱嚼舌根,怕的是有人恶人先告状,先朝咱们头上泼污水,到时咱们恐怕百口莫辩了。”
也对!都是做娘的,沈氏很明白如果莫氏知道女儿是被自己气哭的,到时还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来报复自己呢!
怎么办呢?沈氏暗急,柳氏“瞧出了”沈氏所想,站起来拉着沈氏的手,说:“为今之计,只能先去松鹤堂将此事回了老太太,要罚要训,全凭老太太才是。”
“可是见三姑娘欺负九丫头,我太冲动,言语尖刻了些,实在有失长辈的风度,老太太恐怕会不悦。”沈氏有些暗悔,刚才急于为女儿报一箭之仇,有些激动了。
“你放心。”柳氏整了整鬓边的头发,慎重说道:“我与你一同去,我为你作证,想必老太太是相信的。”
沈氏心下稍慰:柳氏毕竟是老太太的嫡亲媳妇,老太太可以不给自己面子,但是肯定会给柳氏面子!
“你先回卧房休息,书房暂时不要人打扫。”柳氏叮嘱了睡莲,和沈氏携手去了松鹤堂。
睡莲瞧着窗外两位婶娘的背影,不由得对柳氏和张嬷嬷默契的配合佩服的五体投地:什么叫借刀杀人?这才是借刀杀人——杀完人后,那把刀还要反过来感谢她!
“唉,比起七婶娘,自己这点皮毛道行还差的远呐!”睡莲顿首道。
话说莫氏听完心肝宝贝女儿品莲的哭述,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一来气女儿沉不住气,冒冒失失大闹听涛阁,二来气沈氏柳氏不知廉耻,居然联手欺负一个晚辈!
看着女儿哭得几乎断气,第二种情绪顿时占了上风,莫氏决定等五爷下衙后,哭天抹泪请丈夫讨个公道。
松鹤堂里,沈氏将品莲所作所为一五一十讲述给颜老太太听,之前柳氏叮嘱过,千万不要添油加醋,否则老太太根本不会站在你这边。
颜老太太面沉如水的听完沈氏的叙述,以及柳氏适当的补充,沉默良久,又默默喝完了一盏茶,才吩咐容嬷嬷去请莫夫人过来。
莫氏来到松鹤堂,柳氏和沈氏早就回避了,偌大的正厅上,孤孤单单坐着颜老太太一个人。
“给母亲请安。”莫氏虽然早就嗅出气氛不详,但也面不改色的给颜老太太行了礼。
颜老太太指着左手边第一张椅子,说:“坐吧。”
莫氏一惊:这张椅子向来都是五夫人的位置,我那里敢坐?
“坐。”颜老太太坚持。
莫氏小心翼翼的坐了半边椅子。
“以后你莫要再叫我‘母亲’了。”颜老太太说:“你既然在族谱上是兼祧大哥一房的儿媳妇,就应该叫我‘婶娘’。”
莫氏慌忙跪地道:“媳妇一直将您当做母亲看待的。”
颜老太太说:“规矩就是规矩,以前浑叫着也就罢了,如今两个侄孙、一个侄孙女都要说亲了,再这样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