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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氏病好之后,颜宁宵定下赴京的行程,入冬以来天气较暖,坐快船日夜兼程,应该能赶在江水结冰前到都城南京国子监。
荣氏夺过鞋底,嗔怪道:“你瞧仔细了,这那里是给你做的?”
小小巧巧的鞋底,密密实实的缝线。
“这是——?”颜宁宵不解。
荣氏粗糙的拇指磨蹭着厚实的麻布粘的鞋底,“这是给族里九小姐做的新鞋,预备着过年时送过去当年礼。”
“哦,原来是给睡莲妹妹的。”颜宁宵讪讪的缩回手。
荣氏若有所思,缓缓道:“可不是,她七婶娘还在成都的时候,跟我说起过这九小姐是个好动的,长得又快,费鞋的狠,每年都要扔二十多双鞋子出去。”
末了,荣氏顿了顿,似乎不经意的说:“阿弥陀佛,幸亏她生在富贵人家,若是小门小户的,单是穿鞋这一项就供不起。”
被别人惦记着,二里之外的颜睡莲打了个喷嚏,为了锻炼身体,平日里蹴鞠、骑马、射箭、散步、踢毽子轮着来,古代的鞋子比不得后世结实,对她而言是易耗品,偏手脚长得又快,一双鞋子穿了三月就小了。
颜宁宵没有接着母亲的话茬,只是愣愣的看着纳了一半的鞋底。
荣氏心里莫名一痛,指着堆满了墙角上各色礼品,扯开了话题:“这都是族人送的程仪,那些贵重的大毛衣服、缂丝衣料、蜀锦云锦我都坚持退回去不收,留下的都是不值多少钱的寻常物事,你看看礼单,有没有要带到京城里的。”
自打他中了解元,家里人情往来就多了,寡母照看不过来,颜宁宵帮着打点,这才发现人情来往比读书还要伤脑筋。
既然是礼尚往来,有来就要有往,否则欠下人情,以后会是大麻烦。所以那些贵重的礼物是不敢收的——家里根本无力还同等价值的礼品,免不了要费尽口舌推辞一番,劳心劳力。
最后一张礼单是颜睡莲宅子里送的程仪,四季衣裳各一套、官窑瓷砚一方、羊毛袜十双。
衣裳和羊毛袜都是惠而不贵,再实用不过的物事,而瓷砚不耐研磨,早已被端砚这样的石制砚台取代,是纯粹把玩观赏时的小玩意,所以在礼单里显得突兀了。
荣氏见儿子瞅着礼单似有不解之意,就掀开膝盖上的毛毯,穿上棉鞋,从礼物堆里把颜宅送的程仪一一挑出来放在罗汉塌上。
“来送礼的是九小姐的奶娘周妈妈,说南京不比成都暖和,冬天羊毛袜子是不可缺的。”荣氏指着十双羊毛袜子说:“你都带到国子监去,冷了就穿,若脚上生了冻疮,麻痒难当,会扰你读书的。”
颜宁宵哦了一声,问道:“以前都是刘妈妈或者七婶娘身边的张嬷嬷送礼,如今怎么换成了周妈妈?”
“听说是在乡下养病的,如今身体好了,还是要回来帮衬九小姐的罢。”荣氏回忆起周妈妈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又加上一句:
“这周妈妈不是个好相与的,我给了二钱银子的荷包打赏,她居然当场就笼在袖子里掂量,似乎觉得赏钱薄了些,走的时候不太高兴,全然没有大户人家的做派。”
颜宁宵听了,思绪片刻,安慰母亲道:“七婶娘去了京城,有些不安分的下人见睡莲妹妹年纪小,治家不像以前那么严,行事狂妄无礼也是有的。母亲莫要为这些人生气,一来生气伤身、二来也损了您和七婶娘的情分。”
荣氏面上淡淡的,“莫要小瞧你娘的气度,这几年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见惯了人情冷暖,那里会为不相干的人生些闲气?九小姐和七嫂子对我们的情分都是一个样,以前没有因为我们家贫寒而看低了我们。如今也没有因为你高中解元而高看我们。这样才是值得用心交往的人家,你以后——。”
颜宁宵笑着接过母亲的话,说道:“我以后交结师友,这种无论贫贱富贵都安之若素的人才值得深交——娘,您已经说过很多次,儿子早就记住啦。”
荣氏想摸儿子的头,抬手间,发现自己最多只能够得着儿子的肩膀了,不仅感慨万千,她顺手拍拍儿子的肩:“你莫要嫌母亲啰嗦,这些话够你受用一辈子的。”
言罢,又铺开一个包袱,里面整齐的叠放着四季衣裳各一套。
分别是宝蓝色步步高升团花杭绸直裰、月白色交领十二幅深衣、浅青色缎子白色护领道袍、佛头青素面湖杭夹袄。
“这些直裰、道袍也就罢了,为娘都会裁剪缝出一模一样来,只是这个——。”荣氏单单挑出那套深衣,抚摸着领口衣袖处精致的皂色缘边,“深衣我就不会了,即使勉强缝衣出来,也做不出这种浑然天成的大气,再过一年,你虚岁二十,这套深衣就在你行冠礼那天穿吧。”
大燕国冠礼是按照周制,男子二十岁而冠,表示正式成人,所以冠礼也是一个男人在名利场上争斗的起点。
母亲已经替自己考虑到一年以后的事情了。
荣氏取出最后一个物件,正是那个突兀的官窑粉彩瓷砚,颜宁宵仔细把玩着,这瓷砚边缘绘着淡淡两枝桃花,胎体如婴儿皮肤般润滑,砚池两边有一对枫叶造型的笔舔,颇为别致。砚台背面却有些磨损,渗进去赭石、石青等颜色,倒像是经常使用过的。
这砚台虽好,但用旧物赠人……。颜宁宵寻思着,猛然想到颜睡莲是酷爱画画的,必然会经常接触到藤黄赭石等颜料,这瓷砚很适合用来调颜色的、莫非是她用过的东西?
三天后颜宁宵启程赴京,按照母命将羊毛袜和月白色深衣打包进行李堆里。荣氏去儿子房里清点剩下的物品,发现颜宁宵还带走了那方旧粉彩瓷砚。
知子莫如母,荣氏伤感的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颜宅东篱院。
颜睡莲扯下蒙在画架上白麻布,准备继续搁置了五天的暑雪轩遍地芙蓉图,却发现惯用的官窑粉彩瓷砚不见了,换成一个崭新的汝窑缠枝莲纹青花瓷砚。
这间画室兼书房向来是刘妈妈打理,从未出过差错,怎么换了东西都不说一声?
颜睡莲没了心情,复又蒙上麻布,命小丫鬟朱砂唤来刘妈妈。
刘妈妈大呼冤枉,“小姐,这真真不是奴婢换的啊!”
“我这里不是公堂,不审冤案。”睡莲有些愠怒,“到腊月我就满九岁了,不再是个孩子,屋子里东西莫名其妙少了件什么,或者多出了什么,都是关系到名节的大事!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知晓了,必定大做文章!我以为妈妈是个稳妥的人,所以托付重任,如今,倒是要我失望了!”
第一次见颜睡莲发这么大的脾气,刘妈妈连忙跪下,也不急着辩解。
睡莲顿了顿,意识道自己的话有些重了,语气稍微缓了缓,“家里的物件无论来去都是要登记造册的,妈妈去查一查是谁领用这青花瓷砚和还有旧粉彩瓷砚的去处,弄清楚了再来回话。”
刘妈妈应声说是,磕了头退下,出了东篱院,刘妈妈脊背立刻挺得笔直,唤了几个管事,命她们即刻去查。
居然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失了颜面和小主人的信任,简直是奇耻大辱!
午饭前,刘妈妈查出了砚台事件的“真凶”——周妈妈。
令她气绝的是,水落石出之后,始作俑者不但没有悔改之意,气焰还嚣张的狠!
刘妈妈将厚重的账册重重一甩,啪的一声砸在周妈妈左脚尖上。
周妈妈吃痛,立刻跳脚,“那瓷砚又不是我私吞了!是送给族里颜解元家里了!”
刘妈妈厉声喝道:“胡说!给颜解元家的礼单是我拟定、九小姐点了头的。羊毛袜十双,四季衣裳各一套,那里来的粉彩瓷砚?!”
“小姐说过的,送礼的事儿由我协理,你没和我商量就写了单子,那里把我放在眼里?”周妈妈不服,反驳道:“小姐年纪小,还不懂事,这颜解元如今在成都城都是个人物,四季衣裳和羊毛袜这种礼物太薄了,我怕得罪了人家,就做主添了粉彩瓷砚进去,明明是有功劳的,你却在这里红口白牙的排揎我?!”
真是个蠢货!你习惯了捧高踩低,趋炎附势,那里懂得小姐的用心!正是因为颜解元是族里红人,所以小姐在颜宁宵的程仪上慎之又慎,原本自己是比照着颜如玉父亲的程仪拟的礼单呈给小姐查看,小姐将礼单里的蜀锦和汝窑笔洗删掉了,还把贵重的玄色缂丝鹤氅改成较为普通的月白色交领十二幅深衣。
这其中的意思,那里是你能懂的!想到这里,刘妈妈冷笑道:“你说添一件就添一件?你能做得了小姐的主?”
周妈妈是个受不住激的,回嘴道:“小姐是我奶大的,夫人临终前托付我好生照顾小姐,我如何不能帮小姐做主!”
刘妈妈抚掌说道:“好好好!我不和你纠缠,有本事一字不差的把这句话当面说给小姐听。”
言罢,命几个粗使婆子拖了周妈妈去东篱院复命。
东篱院暖阁里,周妈妈时而寻死觅活、时而抽泣喊冤,颜睡莲默不作声,听刘妈妈的陈诉。
刘妈妈最后说:“周妈妈其罪有三,第一偷拿主子的惯用的物件;第二私自篡改礼单;第三不守本分,口出僭越之词。”
这三条罪名,每一条都不是革一、两个银米就能了事的。周妈妈晓得厉害,疯癫似的扑过去就要打刘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刘妈妈VS周妈妈。
话说,兰舟又看完了一遍盗墓笔记,八本书,几百万字,瓶邪都没说出那句“我爱你”。
再看看鬼吹灯,第一部也是百万字完结时,兰舟看不出胡八一和杨小姐有任何的化学反应。但是胡八一借着电影台词对杨小姐说了句“我爱你”,海龟杨小姐说:“爱一个人就要让对方知道,她对自己是多么重要,这是很正常也是很必要的,以后你也要每天说十遍。”
两个文,一个悲剧结局,一个大团圆结局,前者就是要比后者荡气回肠些。这也许就是悲剧的魔力,毁掉人们认为最美好最珍贵的,满足人们对受虐的隐形需求。
PS:18X此文过程有些小虐,但结局不会虐(掐指一算,此文刚满五万,离结局还有几十万字,泪崩了,滚回去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