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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抽出发簪,满头黑发如瀑泄落。她略微一甩头,青丝如同有生命力一样在风中狂舞。急速地转弯,她略微眯起眼睛,嘴角泄露一丝惬意的微笑。
她和我说话:“卷子和我说,昨天见到你和云出接吻。”。
我发窘:“姐姐,对不起……”。
她哧哧笑:“对不起什么,卷子总不见得为这个就长歪。”。
她继续问:“恕我八卦一下,不过你是怎么突破那层心理障碍的?你和云出闹得死去活来,不就为看不穿这一点?其实我早说,既然对着女装的帝云出你才亲得下去,那就让他女装罢了,有什么不能商量!”。
在这样的速度中人脱离了一切羁绊,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扭曲了一下:“不是。他下药。”
姐姐“啊”一声,一边开车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自从看到弘晖和明莼月下跳舞,也不知帝云出受了什么刺激,第二天就相当有行动力地请我到别庄小住。在昌平的温泉庄子里我和他足足耗去一个月,我从不知人是可以这么荒淫无道的。
最初我神志并不清醒。后来就想走——我只告了五天假!结果这家伙仗着自己有武功,把我锁在别庄整整一个月。
最最可恨的是,占便宜的人是我。
此间憋屈,真是无可言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生成男子,就是世上最大的不幸。从生下来就得让着姐妹们,成年后得打拼天下为女子撑起半边天,好不容易爱上一个女孩子,还得小心被她骗,骗了也白骗,谁让你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居然不晓得擦亮眼睛。已经决定对这段感情终身留恋绝不移情了,偏偏对方还不满足,一定要掰弯你的性向。
采取这么难堪的法子,你一句话都不能说出去,因为占便宜的人是你。
谁让你是男的,咄,谁让你不擦亮眼,谁让你居然胆敢不会武功,这世界上的事情就不会按照你的想法走,委屈死也无人同情!。
说了不怕人笑,我宁可是帝云出强我!。
至少我可以委屈痛苦愤懑得理直气壮一点,不至于如今这么窝窝囊囊,有口难言。
这些事情想来都气死人。
姐姐笑了一会,停下车,同情地拍我的肩。斜阳余晖,芳草遍地,前方一个幽深的小水潭,绿莹莹的。我和姐姐在草地上坐下来。
姐姐忽然感慨:“知道么,雍正后期,其实社会阶层已经开始固化了。”
我抬起眼睛看她。
她静静地说:“贵族沦落为平民,平民沦落为贱民很容易。但是要想向上走,那基本就没有可能。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家族,想要一步登天,在短短一两代人的手里取得富贵,那几乎只有一个办法。”。
她讽刺地笑了笑:“嫁有钱人。呵,这个有钱人不是实指,就是高嫁的意思。然而有地位有权力的人又哪里会娶我们家的女孩子做正妻呢?所以到后来,一个家族能上进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卖女儿,让女儿去给人家做小老婆。就跟奴才一家子,指望女儿去做了人家的姨娘好提携全家人似的,都是一个道理。”。
明莼一边说,一边笑得流泪。
“如果你是个女孩子,帝云出这样骚扰你,我一定掌他的嘴为你出气。”
她说完又笑了:“怎么会呢。就算打完,还不一样要把妹妹嫁给他?只是如今不知谁娶谁罢了……呵呵,要多久才能发现呢,我和你,喜欢上那个人是最好的,如果不能喜欢,那就是自伤自虐了。反正穷家女穷家子,从来没有选择权。”。
我震惊万分。
从来只觉得,明莼应当嫁弘晖。天经地义,历史书中写明。
从来没想过,其实……其实还可以有别的可能。
如果姐姐不嫁他,那又如何?姐姐是先帝后妃,没有殉葬这回事的话,那就是平平稳稳一个贵太妃。那姐姐能一辈子拒绝一个皇帝吗?在这样苦无外援的深宫里?。
说不定他还会有别的妻子。还不如主动些,把握自主权。
是我把弘晖想得太不堪。然而,然而,齐大非偶,当在更高阶层择偶的时候,本来就是他选你,不是你选他。
我没想到姐姐的内心其实有着这样虚弱彷徨的一面。
“我要”和“那就这样吧”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别?一个是主动选择,甘苦自求,与人无尤。一个是被动接受,心里始终别不过来那口气。
我知道她非常幸福,幸福到根本早已忽略一点点的瑕疵。可能她永不会像弘晖爱她一样爱弘晖,但他们有好多好多万年的时间。
因为弘晖在把她捆进来的同时把自己也捆死了,所以我总觉得很公平。
但其实呢,哪怕是先爱上的我,也对帝云出心存怨尤。
我只能说:“姐姐,你累了。”。
明莼怔了一会说:“真的。”她自失地说,“今天听伊丽莎白一说,我才发现已经过去六年了。怎么会过得这样快。”。
晚风渐起,她轻轻说:“我最不赞成苦恋,那么千方百计、千回百转折腾来的爱情,再怎么甜蜜也总是苦涩的,何必呢。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人最好,要是受过苦了,以后再怎么幸福也总有点不足的意思了。”。
两人一时沉默。我揽住她的肩膀,小心翼翼问:“姐姐,到底怎么了?”
她长长叹口气,向我吐露心事:“这次决战回来,他又进阶了。他的寿命从两千年,延长到了五千年……其实本来没什么差别,只要超出一百年就是可怕。但是我突然就受不了了。”
“我跟他吵架,我说解开那个阵法,我愿意一直留在这里,慢慢老慢慢老,到六十岁老死。我想埋在颐和园,永远不离开我的故乡。”。
“他坚决不允许。他说宗派中将有大事,他不能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陪着我玩了,他得回去做正事……他说,最多到元和二十年,一定要走,到时候把皇位传给卷子。”。
明莼苦笑着,眼圈慢慢红了:“陪我玩?这是我的家、我的故乡、我的国!是,我是没出息,跳脱不出这个世界。要是在宗派和中国之间选择,我选中国。”。
她哽咽着:“要是放我一个人就好了。为什么要认识这些人?一个人何其干净,我有我自己的世界……”她语无伦次说着,我忍不住紧紧抱住她。
之前我还暗自说风凉话,说姐姐真能干,居然敢嫁神仙。
我真是蠢货,她何曾有过自主权!。
“为什么嫁给一个人就一切得顺从他?我图什么!明徽,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比起他,我历史不清白;我身家不丰厚;我没有能力;我不会术法武功;我没有权势……活该一辈子受制于人。”
“这个一辈子还无穷无尽。一万年十万年我都得反复听从一个人的,你能想象这种滋味吗?我连生死轮回都不自由了!”。
我反复拍打她的后背:“姐姐,姐姐,别激动,放松点,放松点……”。
姐姐泪如泉涌:“我讨厌做妻子。”。
竟然这么任性赌气。
我叹息。
其实明白她的想法。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人能够享受的东西其实有限。穿能穿多少,吃能吃多少?乐趣是极少的。这时候自由就显得极为可贵,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说一不二,所有事情顺着心意来,日子才顺顺当当地过。
就比如我,事业我自己有安排,消闲我自己会得去做,生活自然有服侍的人,我在情感上所追求的其实不过是那么一点柏拉图式的怀想。
我愿意一辈子为那个虚幻的曼沁罗守贞。
得不到她,虽然当时心碎,事后也沉浸在那种思念的余晖中。这一点点精神上的慰藉,放大了就足以度过一生。
结果帝云出偏偏跑来搞破坏,他以为给了我肉身上的享受我会多感激他吗?不,他让我觉得崩溃和痛苦。
姐姐靠在我怀里,一直到夕阳落下的时候。
我还未听到动静,姐姐冷淡地说:“他们来了。”。
果然,半刻后弘晖和帝云出走了上来。他们一见我们这亲密的姿态就变了脸色,这会儿不仅是姐姐发怒,我也暗自恼火——亲姐弟都不能靠靠了是不是?我们明家人卖给他们了不成?还有没有一点自由了!。
弘晖走过来说:“阿莼。”。
明莼眉间一蹙。
弘晖的气色当即变了,他那张足以动人的脸上带上谨慎小心的神色,含笑说:“卷子等着你呢。我们三人一起开车回去好不好?下月坐船出行的事情你我再商量一下细节……”
明莼点头。点头复点头。
既然大事她不能决定,这种生活琐细她不屑指手画脚。
我在一旁看得苦笑。
这一对吵了架的模范夫妻走了。
帝云出走过来,他把手搁在我胳膊上。这样亲密的姿态让我下意识就避开了。
帝云出苦涩地笑。他出言讽刺我:“我玷污了您老人家的贞洁,您一辈子不会原谅我了可是?”
我气笑了。
我实在忍耐不住地说:“那你是否打算以后一辈子拿药控制我?第一次之后我怎么和你说的可还记得?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了,结果呢,到这次为止已是第五次……”。
“我实在不知你有何必要来如此侮辱我的人格。”。
他嚷起来:“那次会这么说,是因为我觉得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我怎么能想到你这个伪君子有这等本事,居然能整整一年对我一根指头也不碰?”。
“你根本是克服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你打从一出生就是乖宝宝好孩子,你一直对自己说,要像父母希望的那样,娶一个女孩子!你明明喜欢我,偏没办法碰我,因为这违背了你的道德准则!”
“你真他妈太虚伪了!一生也不和其他任何人有瓜葛?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但是我要这个做什么?我宁可你娶个十房八房,左右我帝云出不怕任何人。总比现在谁也得不到你强!”
他说的对。大概我就是一个死板的人吧。
我只能说:“都是我的错。”。
帝云出轻声说:“谁叫我偏偏喜欢上一个傻子,给你便宜你不占。有原则到像神经病。”
我无奈了:“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什么占便宜不占便宜的。”。
帝云出微笑说:“今日我接到了一个好消息。以后告诉你。”。
当时我怎么会想到这是个什么样的好消息?我也只是点点头而已。唉,有的时候时常会想,如果有下辈子,一定老老实实找一个正常人普通人,绝不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