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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真的可以,如果没有那些凌晨无眠的时刻。
凌晨十分钟
子墨历来工作到半夜,点一盏台灯,开着他的古董黑胶唱机。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家里已经不开空调,子熙的房门留一条缝,方便老虎夜里进出,夜晚的微风,载着门外晕黄的灯光,从门缝里偷偷溜进来,还有幽幽流动的音乐。
比他们年纪都大的爵士乐唱片,女歌手声音暗哑而委婉地演唱:
Blue moon;you saw me standing alone;
Without a dream in my heart;
Without a love of my own。
她在音乐和微风里隐约睡去,睡得并不踏实,又是那个反复出现的梦,混乱的机舱,婴儿的哭声,机身剧烈地颠簸。子墨抓住她的手,唇边浮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笑:“子熙,我们也许会死,你害怕吗?”
她在睡梦中惊醒,灯光已经全部熄灭,只有窗外冰冷的月光,外间传来唱片放到底的沙沙声。
她想也许子墨睡着了忘记关唱机,轻手轻脚走到门外,房间里却是空无一人,沙发上整整齐齐叠着他那些绣有“QZM”字样的毯子和床单,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她找到手机一看,三点差十分。这个时间他去了哪里?
她拨通他的号码,铃声在寂寂夜空里拉长了声音,最后她听到他的声音缓缓说:“我在楼下,路灯底下的石凳子边上。太热,我乘会儿凉。”
她急急跑到阳台上往下一看,果然有个隐隐绰绰的人影。路灯坏了,只能凭着头顶的月光,隐约看见他的身影坐在石凳上,手里捻着一支烟,似乎半抬着头。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电话里的他“嗤”的一声轻笑:“怎么,怕我忽然跑了?”
她在阳台上的躺椅上坐下来:“那是,你半夜卷铺盖跑了我管谁要这半个月的房租水电?”
他却没接着继续和她贫,只说:“你猜我在草坪上看到什么?一朵蒲公英,孤零零的一朵。”
困意袭来,她靠在躺椅上打哈欠:“这个季节?不容易,仲夏前的最后一朵。”
他说:“你小时候喜欢抓一把蒲公英许愿,还偷偷摸摸,也不知都许些什么。”
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些少女心事,早已随风飘散,不知去了哪里。那时候她最喜欢后院的大片蒲公英,家里的小园丁不遗余力地想把那些野花野草除尽,结果总还会在大橡树后面剩下漏网之鱼。
她记得蒲公英的花语,停不下来的爱,意思应该是不能停留的爱,她倒觉得该解成爱得停不下来。田野里那样大片大片,不论最后飘到哪里,总能生根发芽。
子墨的声音穿过寂静深夜,在耳边却显得格外贴近。他说:“最后一支,说吧,有什么心愿?”
她还真的认真想了一想,最后说:“第一,完成母亲的心愿。第二,平凡地生活,不花秦家半毛钱。第三……”
“噗”的一声,他显然在电话那头吹散了蒲公英。
她抗议:“我还没说完呢。”
“行了,你还当真?”他忽然不高兴,“不就一根狗尾巴草,顶什么事?”
她哭笑不得。这人喜怒无常,她眼皮打架,没空和他计较,哈欠连天地说:“上来睡觉吧,我去开空调。”
他长久地不说话,静静地沉默,隔着皓月星空,她听见他细微的呼吸声,最后他轻声说:“这次见到奶奶,她身体不大好。”
他们的奶奶,其实只是他的奶奶,那个现如今还坚持每天穿旗袍的优雅贵妇。子熙几乎忘了,每年六月子墨飞往纽约,都是去为秦老太太庆祝生辰。
他们的奶奶,子熙只在小时候见过几次。记得那一年她大概五六岁,随父亲母亲一起去纽约和奶奶过圣诞节,一家人在一间中餐馆吃晚饭,她被父亲带到奶奶面前。父亲对她说:“叫奶奶。”
她从小就乖,奶声奶气地叫“奶奶”。那个盘着高高的发髻,在旗袍外面披着裘皮的老夫人只对她瞥了一眼,轻轻哼一声:“长得倒象你妈,一点儿不大气。”
她被安排坐在圆桌的另一边,中间依次隔着母亲和父亲,子墨则趾高气昂地坐在奶奶身边,姿态优雅地小勺喝汤。她记得奶奶不断把什么鱼翅鲍鱼往子墨碗里夹,一边夹一边轻言细语:“好不容易来一趟,子墨多吃点儿。”
她记得那天的饭她吃得极郁闷,她最喜欢的清蒸鲈鱼放在子墨面前,她的小短手无论如何也够不到。她几次拉母亲的袖子求救,母亲都置之不理。
母亲淡淡的不说话,饭桌上多半时候是老夫人在絮絮而语,什么纽约冬天太冷,什么她的公寓太阴,什么她的风湿,她的腰疾,什么王太太一家如何其乐融融,陈老太太家的媳妇又成立了慈善基金。父亲总是在赔笑:“妈,冬天太冷不如到加州住几周……风湿吗?我听说延庆堂有个中医很不错,什么时候回国看看……”
老太太对他的建议总是置若罔闻,每说几句就怅然地叹气,每叹一次披肩上的白毛就随风颤抖。
很长一段时间里子熙都惶惑不解,奶奶明明风湿,又总说别人跟儿子孙子一起住多好,为什么不干脆搬回国内,而非得住纽约阴冷的公寓?纵使她不喜欢母亲,母亲住在温哥华,纽约或国内有什么区别?后来知道还是有区别的,不如意是一种姿态,她用风湿要挟儿子,只为了让他时时记住他的过错。
她那样恨意绵绵,其实也怪不得她,萧雅芹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挫折。
话说当年秦仲书还是秦公子,萧雅芹还是演爱情片的小明星,青春玉女花样年华。按照八卦杂志的说法,秦公子一睹芳容,惊为天人,开始每天鲜花礼物地鞍前马后。无奈家里早给定了门当户对的亲事,佳人又始终不冷不热,几番惊天动地的革命之后,秦公子也只好偃旗息鼓,乖乖结婚。
那位姓何的大家闺秀据说婚后也过得不如意。两人结婚,相敬如宾,虽然有一个儿子,但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萧雅芹虽然渐渐成为国际巨星,也是云英未嫁,不大幸福。如此一来,秦老爷子一过世,再没人拿捏得住秦仲书那颗暗潮涌动的心。他不顾秦老夫人寻死觅活的反对,毅然和何女士离婚,重拾青春旧梦,对萧雅芹展开攻势。
后来萧雅芹怎么撇下了罗政文嫁入秦家,外间众说纷纭,有多个版本。说来说去,总之是说当初爱得死去活来又如何?后来秦仲书也多有花边新闻,萧雅芹也不幸福。人性有时候就是这样卑劣,见不得别人好,而在别人的不幸里总能不断找到更大的自我满足。直到如今某某某写博客历数嫁入豪门的拜金女明星,第一个提到的十之八、九又是萧雅芹。
秦仲书也不见得幸福,怎么能幸福?如今意难平的成了对方,历尽艰辛以为娶回来的是女神,没想到只是女神的雕像,冷冰冰的可远观不可亵玩。
何女士倒有更好的结局。她再一次嫁了人,嫁给一个南洋富商,去了新加坡。
后来子熙和母亲没再去纽约渡过圣诞,两个互相不愿见面的人,还是不见的好。直到那一年的六月,奶奶过七十大寿,要大摆筵席,在电话里和父亲说:“叫那谁也来,儿媳妇从来不来看婆婆,成何体统。”做寿没儿媳露面,应该也是件不体面的事。
那年六月,父亲,母亲,和子墨同去纽约,子熙被赦免,一个人留守在家里,因为那些陈太太王太太们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说来讽刺,从来不去纽约的母亲,死在那次旅程的归来途中。
那时子熙刚刚大学毕业,父亲想送她一辆新车作礼物,她挑了一辆丰田的汽油电力两用车,既经济又环保,并且说:“爸爸,你替我出首付,我有了工作可以自己月供。”母亲也赞同:“小孩子培养独立性也好,她们那些同学也都一样。”
父亲向来对母亲百依百顺,又只道她不想和别人不一样,高兴地同意了。
自己的新车哪里都新鲜。她开着新车去机场接机,同行的还有司机老沈。
她其实不知道子墨会来。这几年子墨在万盛穿着黄马褂升得飞快,父亲乐得清闲,甚至已经把万盛的网络业务完全交给他,他比父亲更忙,所以子熙还以为他会直接回国。
临上车父亲把子墨赶到她车上:“你们年轻人还是坐一起,别和我们凑一块儿。”
子墨无所谓地笑笑,伸手向她要车钥匙,她果断说:“我开车。”
他象是不屑似的勾一勾嘴角,坐进了副驾驶的座位。
周五的晚上华灯初上,她记得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问:“听说你在俱乐部打工教小孩游泳。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她说:“我申请了几个报社美编的职位,有一家已经快录取了。”
他“哧”地笑:“那最好先别辞你俱乐部的兼职,现在的实体报纸都不景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倒闭。”
他做网站的,自然巴不得实体报纸都立刻死光。她在心里腹诽,还没来得及张嘴反驳,他突然大叫“小心!”,方向盘被他猛地向左一拐,车子向左急速拐了一个大弯。
右边有一个黑影“嗖”地擦着他们的车身蹿过去。子墨以前所未有的音量朝她大吼:“你到底会不会开车!”她委屈地吼回去:“那辆车都不开灯,我怎么看得到!”
她还想说,那人超速,都不开直线,八成是个酒驾。还来不及,一切发生得太快,一声巨响,黑影已经和前面的车轰然撞上。
父亲和母亲坐的车在高速上翻了几个身,最后才停在隔离带边上。肇事者的车轰然爆炸,火焰点燃半边天空,绚烂如烟花盛放。
父亲被推进手术室之前还有神志,她看见他的眼睛慌乱地四处逡巡,最后定格在她脸上,胸口疾速起伏,嘴唇蠕动。她凑过去听,才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你妈妈,你妈妈呢?”
子熙早已哭得不成人样,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声音也沙哑了,只忙不迭地点头,泣不成声:“您放心,她没事,她很好,她只撞破了一点皮,包扎一下马上来。”
父亲笑得很祥和,但她知道他不相信。他长久地注视她,似乎要最后看上一眼,好牢牢记住她的样子。良久他才长长叹一口气:“可惜,眼睛不象。如果眼睛再象一点,那该多好。”
她长得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