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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如肉色-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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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岁时,我就知道自己与别人是如此的不同,我开始不再愿意与同龄人一起玩耍,当时最知心的朋友是一位比我大六岁的、数学特别好的高中女生,这女生三岁起就立志要当一名科学家,她心中的英雄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她的房间里到处都贴着这位长发天才的照片。她充满自信地对我说道:‘我要当一名科学家,对此,我深信不疑。’我看着她就像看到了自己,激动得小脸发红,举起小拳头挥舞着对她说:‘我也表示深信不疑。’后来,那个高中女生并没有成为科学家,而是成为了一名杂志社的美食评论家及编辑。”

“我从小长得漂亮讨人喜欢,脸颊处有两个很深的酒窝,微笑的样子让别人有一种要欢快起来的冲动,同时又极端的多愁善感,脑子里充满了奇特细微的想法,并且经常会因为体弱多病的身体无法消化脑子里太多的想法而忧伤的哭泣。”

“到十四岁时,我就认为自己已经晓通生活中的一切,只是苦于找不到恰当的语言表达出来。我对什么都充满了雄心勃勃的好奇心,但骨子里却又有着冷静的态度,我的聪慧帮助我支撑着这种冷静的好奇心。朋友们都觉得我很特殊,属于周围罕见的那类人。我这种从小就自以为已经完全超乎普通人的心态让我的母亲忧心忡忡。”

“母亲的言论是:普通是福。”

“除了画画外,我喜欢阅读和写作。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待在课堂上,我一坐到课堂上就头昏脑涨,不然,我也绝不会在数学课上把那个老师扔向我的粉笔头重新扔回到了他的脸上。更不会和我不喜欢的那个男生在教室里接吻,那个男生有很多人追,可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一秒钟喜欢过他,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弄不清楚。我更愿意一个人独处,只有在相对自由的空间里,我才能找到我自己。后来,母亲不胜其烦了,顺从了我的决定,我就洒脱地离开了学校。离开学校后,由母亲的一位老朋友介绍,去了一家出版社,当美编。做了半年,很快又去了另一家旅游杂志,做摄影记者。后来进了一家装修公司做室内设计,一直到现在。以前面对世界的姿态很简单,面对爱的姿态也很纯粹,就如面对一池清水般,只顾一头扎进去,当被水呛着了,浮出水面来时,抬头看看四周,突然觉得糊涂了,身心疲惫,进退两难。”

“是啊,进退两难。”莫德边回答边打开蒸锅的盖,米粉南瓜的香气噗的一声,蝴蝶般在屋子里飞舞起来,就那么一瞬间,诱得人心痛。

“现在开始,别想那么多了。看着热腾腾的米粉南瓜,你会觉得生活是如此美好,我一闻到这浓郁的香气,胃会突然收紧,嘴唇也会发抖,满腔口水汹涌而出。今晚,我们得温上一壶加姜丝的老酒,咱俩一醉方休,然后睡上个踏实的好觉。”莫德边往盘子里盛米粉南瓜边侧过头来对周格笑着道。

周格说:“好,一醉方休,睡个好觉。”

第二部分 第73节:父亲的日记(1)

第十四章父亲的日记

“我时时都觉得自身处于四面无窗的黑屋子里,一切都是危险的,所有的诱惑都是那么强烈,让我无法抵制,包括死亡。”

1。

在上海学医的第二个学期,阿树在日记本里写道:

“从住校以后,我似乎从未正式睡过觉,我想象着,长眠将会给我带来怎样的舒坦。但我很快就记起,这一辈子,我做过太多的坏事:害死弟弟;打断同学王某的鼻子;偷父亲的钱;在街头打死猫,虐待狗;而且还……因此,我知道,就算长眠,也不会使我舒坦。”

“我被自己围困。身处的楼房,常被我误认为是坟墓。我们穴居其中,过着幽灵般的生活,周围都是镜像,虚幻。没有人能够说得清,另一个人的一天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我经常一个人爬到教学楼顶层的阁楼上,从一扇三角形的窗户里,俯视马路上的行人。我看到,他们个个面目模糊,四肢修长,猴子般跳跃着走路。他们发出的声音被距离抹掉,他们的神情同样不复存在。我摇身变为死神,毫无同情心地看着他们慢慢接近死亡。我想,总会有那么一天,所有的人都将消失不见,世界变成空城。这个念头让我感到非常害怕。”

“自弟弟死后,我就开始担心自己会在睡梦中死去。摁灭灯,黑暗就如野兽,几乎将要吞噬我。我在黑暗中盯着木窗子透出微光的缝隙,迟迟不肯合眼。人世所有的声音悄然逝去,我躺在地狱的深处。”

“恐惧如同尖刀,滑过黑夜,吱啦作响。有些东西开始在周遭悄然走动。我能感觉,却看不到。它们悄无声息地踱着脚步,用一种几乎不易觉察的、怪异的声音叹气。”

“叹息与恐惧同在。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强有力的睡神降临,张开它巨大的如同蝙蝠翅膀一样的双臂将我覆盖。我沉陷在黑暗中,在辽阔荒芜的梦里奔跑,挣扎,如同被水淹没。”

“早上,从梦中醒来,对我,是一个艰苦的过渡,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那两个世界是对立的,我还没从第一个世界里走出来,受到了制约。这种时候持续时间并不一定很长,大概十几分钟,不会更长了,但是,这样的时候却是艰难的,处在两个世界之间,不是这一个,也不是那一个。在‘非人之地’逗留。我称这种状态为‘清晨忧郁症’,它看起来似乎比我的‘黑暗恐惧症’来得优雅一点,可却比‘黑暗恐惧症’更折磨人的神经,而这些,都不及上解剖课时产生的恐惧所带来的震撼。”

第二部分 第74节:父亲的日记(2)

“那天下午,学校为我们开了第一节解剖课,是从医院拉来的一个无人识领的年轻女尸,有娇好的身材和丰满的乳房。老师的刀在她僵硬的身上划来划去,掏出各种内脏。她有灵魂吗?如有灵魂,她看得到自己赤裸的肉身吗?我站一旁,有强烈的晕厥感,但硬撑着,因为不想丢脸。”

“下课后,我和几个男生去校外的饭馆吃饭,有人提议喝点酒,压压惊。是第一次喝酒,一喝就醉,被同学架回到宿舍后,倒头便睡,一夜无梦,真是美妙。”

“酒,好东西。”

2。

阿树的情感是属于他自己的:它们从不遵守理性的规律。类似是什么让这个世界转动起来的问题,阿树从没想过要寻找答案,他倒是经常被自己为何而活着这个问题所困惑。

阿树在日记里写道:

“我问什么问题?什么问题是我能问的?我一无所有,我是一个受了母亲诅咒的男人。可是,为什么还活着?是什么让这个世界的矛头转向了我?我找不到任何东西。我就如困在狭小封闭的铁笼子里,我的面前容留不下一个奢侈的答案所需要占有的空间。当我提出这个问题时,我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一个星期为什么有七天?我不知道。如果要让我自己发现需要这样的东西:日、周、月和年,那么,对于我来说,如何安排我现在发现的日、周、月和年,我并不明确。然而,它们却一直就是这样的。”

“我的自我就是我所拥有的唯一属于我自己的东西。随之,我便又可以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为什么活着?我现在过着的这种生活,是一种无人能够抵抗的生活,它同时也是一种死亡的生活,一种不同于我身的死亡的死亡。因为每一种行为,善的或者恶的,其内部都存在着针对自己的报应,善的或者恶的报应。你所采取的每一个行动,都是馈赠给你自己的礼物。”

“我给我自己的礼物是什么?”

3。

与阿娇谈恋爱的时候,阿树就已经开始经常醉酒,有时神志不清。

一旦状态好些,阿树就开始写诗,那样的时候,阿娇坐在靠窗口的地方,阳光洒在她披散着乌黑头发的肩上,她用温柔、爱恋、敬仰的眼神静静地瞅着他一笔一画写诗,神情是那样的安详。阿树抬头看她,刹那间会想起圣母的形象,可一瞬间,却又突然鬼魅地变换成那个丰润肥壮的保姆的形象,这让他觉得羞耻,内心会有一种塌陷感。

有些罪恶感如陈年老旧的伤口一般,不可能全部痊愈,这种无力感时时会折磨阿树,创作也经常陷入困顿之中,他会暴躁起来,将纸扯碎,将笔折断,犹如一头受困的怒狮。

这样的时候,他们同时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飘过的阴影。

第二部分 第75节:父亲的日记(3)

……

4。

从外面浪迹了半年回来后,工作没了,家也不再如原来那般简单平静。满院子的尿布旗子一样飘荡,空气中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孩童的尿臭味。父亲退休后突然生病卧床的叹息声以及满月孩子的啼哭声,所有这些,都让阿树觉得烦躁紧张,无所适从的感觉如此强烈。家里还晃动着一张陌生的面孔,一问,原来是请来照顾孩子的阿姨。

阿树不知道,一个人对于发生在他内心里的一次次微弱爆发,会是多么的脆弱。他整天待在家里,在孩儿的尿臭味与啼哭声中埋头写诗,写完又撕掉,撕掉再重写,要么索性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他除了抽烟喝茶,几乎不吃什么东西,不跟家里人讲话,甚至不跟他自己讲话,他觉得自己写出来的诗,全是空洞洞,连那个先锋诗刊的主编也对他的诗越来越失望了。

阿树知道自己的体内有一座地窖,它是由一种极其沉重的物质砌成的,这物质沉重得使阿树找不到任何可以与其相匹敌的东西。在地窖的里面,有极度紧张的不安和疼痛,疼得他一个人躺在屋里时,所有的呼气都是悠长的,都是低沉的呜咽。犹如一个被刀挑开的疖子,一小股脓水滴答流出,而不是像决堤的大坝那样涌出,这种缓慢让他绝望。

傍晚时分,夕阳还没有完全消逝,正是在这一时刻,白天的生灵开始安静,而夜晚的生灵尚未充分释放出它们的声音。这是一天当中,阿树感到最为沉重的时刻,那些曾经爱过他的人的声音,或者他仅仅希望爱过他的人们的声音会在耳边出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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