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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39节:童年往事(3)
“我像他吗?”听到自己的声音突然从嘴里跑出来,莫德心惊肉跳。
“谁?”母亲脸部的某块股肉抽动了一下。
“那个人,我像不像他?”莫德给自己加了勇气,小心翼翼地,手心紧张得出汗。
“不像。以后别再提他!”母亲吸了最后一大口烟,起身收拾桌子。
日子过得很简单,是人自己使事物变得复杂了。别再给自己和母亲添麻烦了,别再去谈那个强奸犯了。无视他的存在。一切都很好。
母亲似乎也什么都不想,只知道工作,只知道爱她。
莫德一点点长大,善良,知书明理,对美好的日子充满希望,目光看似纯净而绵软。母亲抚养了她,几乎绝口不提那个罪恶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避免给她痛苦。
母亲永远这样沉默,而莫德却在她自己的压抑无助及痛苦中成长。
然后,莫德离开了母亲,外出读书,工作,怀上了一个背身离去的男人的孩子。然后,孩子没了,母亲死了,她却活着。
母亲将永远这样沉默。
4。
这个抱着小莫德、穿白西服的男人会是谁?
这是一种强烈的迷失感,对莫德来说,它很快成了记忆中的暴力,强迫进入,却毫无收获。
莫德不可能想起一周岁前与自己有关的情景。
在记忆里头,莫德迷路了。
混乱停止的时候,莫德知道那些失去了的是什么。关于父亲,是梦一样的思绪,是游荡的思想。它们把莫德带到别处,让莫德狼狈不堪,让她四处游荡,莫德找不出确切的地点和方向。
从午后开始,莫德就一直呆呆地坐在母亲的房间里。她靠在母亲的床头柜上,手抱着双膝,母亲的声音和气味在屋子里似有似无地呈现。莫德闭上眼睛,将头埋进膝盖下面,久了,自然睡着了。
从短暂的瞌睡中,她竟然梦到母亲孤独的、令人绝望而又温柔的形象,闻到了夏夜沉重空气中的酸醋味,感受到把她与母亲联结起来的温暖时刻。
醒来后,已有暮色从窗外透进来,布满地板,然后爬到墙上、家具上。窗外就是街,早先的布店已经成了咖啡店,有煮咖啡的香味飘进屋来,其中还夹杂着年轻人热烈的交谈。
街那边是河,一艘拖轮仍发出低低的温柔的调子。
日子每天都一样。在这一切无边的痛苦中,除了回忆,什么都没留下。夜在莫德周围一点点凝重起来,唯有这黑暗中的巨大的孤独才能使莫德估量出母亲沉默背后的苦痛与坚硬。
莫德站起来,走到窗前,楼下的街头的商店一瞬间灯火通明,街道由于人群和灯光膨胀起来,她一时沉浸在无目的的遐想之中。
如这所房子一样,一切似乎突然间空了。莫德从来都没有感到过如此迷惘。世界分解了,连同母亲……
第一部分 第40节:童年往事(4)
5。
夜色将母亲的房间层层吞噬,身体在黑暗中孤独而饥饿。突然就想起那个怀着身孕回家过年的冬天,母亲开门时,莫德有想倒下去的感觉,母亲伸过手来,将莫德搂住。感受到母亲体温的那瞬间,泪水溢满了莫德的眼睛:“太饿了,想吃妈妈做的饭。”母亲下厨房,莫德无力地倚在厨房门口,看着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听着锅碗瓢盆的声音,闻着母亲做的饭菜香,已经麻木的、虚空的、死去般冰冷的感觉一点点复暖,世界缓缓真实起来。客厅的餐桌上,再也不会有母亲做的饭菜了。
莫德用手背抹了抹淌在眼角的泪,将手里一直拿着的两张照片放进口袋里,一张是他和女人的合影,一张是他和小莫德的合影。
从母亲幽暗的房间出来,穿过同样黑暗孤冷的客厅,来到大街上。一下子置身于大街灯光人群和喧闹声中,莫德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恍如隔世。
生活缓慢地转向楼下喧闹的夜。刚才还不十分明显的焦虑与忧伤变得确切起来。莫德感到不舒服,心里空荡荡的。在此,愚蠢的焦虑又有什么用?应该吃饭,让肚子饱饱的,然后喝上杯咖啡。
莫德在街上来回走着。店里的人注意到了她的行迹,应该找一家进去了。这是一间位于街角的饭店,饰有俗艳的壁画,里面的人很杂。几个打扮时髦的姑娘在角落里抽着烟,很严肃地争论着什么。男人们在喝酒,他们大多看不出年龄,面色模糊。侍者长着个尖瘦的脑袋,面无表情地朝莫德走过来。
莫德要了份青菜,点了个蛋炒饭。蛋炒饭很快就上来了,莫德吃了几口,很咸,饭也太硬。青菜也上来了,绿油油的青菜与灰色的地瓜粉混在一起,糊状的,看了令人作呕。一切都让人心烦意乱,使人恼火,胃摇晃起来,不饿了。
莫德眼睛落在面前那个服务员油腻而含笑的嘴巴上,心思却在别处。在梨的银藤屋里?在另一个不知道地名的地方?反正不在这里。
莫德离开饭店,在街对面的河边漫步。但莫德觉得不能够面对自身停留太长时间,可现在回去也睡不着,除了面对着天花板胡思乱想,还能有别的什么可做?得找个地方待着。
喧嚣的街道在黑暗中延伸至透出灯光与音乐声的黑木门前,是一家咖啡馆。莫德推门进去。有一个很矮小的厅,长方形,墙是绿色的,木制天花板上缀满了星星状的小灯泡。在这长方形的小空间里,奇迹般地安顿着一个乐队,一个放置着五颜六色酒瓶的酒吧以及拥挤不堪、肩挨着肩的客人。在厅中心,有个三米见方的空地。这里没有一个人有意识,所有人都在喊叫。莫德坐在一张靠门的桌子旁,有一位看不出具体年龄的理着平头的男人向她讲述他的痛苦,嘴里散发着一股酒气。但是莫德太紧张了,以致听不清楚他讲些什么。
第一部分 第41节:童年往事(5)
乐队不停地演奏乐曲,客人抓住节奏,几乎所有人都和着节奏踏脚。偶尔,莫德身后的门被打开,在叫喊声中,服务员把新来者按在两把椅子之间。
突然,尖叫声变得疯狂起来。一个女人出现在大厅中心的空地上。一张年轻的脸,体形庞大,穿一件黑色的网眼衫,肥肉将网眼胀得鼓鼓的。她微笑着,笑波从嘴角传向耳根,久久不退。激情变得抑制不住。
这里的人似乎对这女人很熟,对她有着强烈的期待。她扭动起腰,肚子向前起伏。在众人的喊叫直抒己见中,随后唱起了一首众人都熟悉的歌曲。她用力扭动着腰,肉体波浪般起伏。在唱副歌时,女人就旋转起来,双手托起自己巨大的乳房,张开红艳艳的大嘴加到大厅的合唱中去,所有的人都卷入疯狂的喧哗声中。
她立在中央,汗水漉漉,头发蓬乱地披散在她笨重的、在黑色网眼中鼓胀的腰身间。她像一朵刚出水的芙蓉,又像是邪恶的妖,更像头笨牛,只有靠颤动才能显出生气。在周围那群兴奋得跺脚踢腿的人们中间,她扭动腰身、咧嘴微笑的样子,就像一个无耻的、令人激奋的生命形象,空洞的眼睛里含着欲望,也含着绝望,肥肥的肚子上一直汗水淋漓。
这样喧闹的场景粉碎了个体身上的内在背景。不再可能弄虚作假,不再可能在办公室与工作时间后面掩盖自己。坐在莫德对面的那个男人总是用一双渴求的眼睛盯着莫德,他需要倾诉,他说了一遍又一遍:“我的孩子死了,我的妻子离开了。”莫德这次听得清清楚楚。他暴露在自身的表层上,一个痛苦得带了病态的男人。透过他的眼神,莫德似乎也看到了以前的自己,现在的自己,另一个深藏在她内心的自己,只是方式不同。
一块幕布,从它后面,可以看到一个无所思索的肚子上汗水淋漓的跳舞的女人,几瓶酒,被分解的喧嚣。每一个形象,都可以变成一种象征。
莫德想,如果她的生命此刻概括在一瓶酒的形象中,那么,生命在形象中能够反映什么呢?是互相矛盾的醉意还是明澈的醉意?
莫德起身,离开咖啡馆。已经凌晨,喧嚣声退去,街头安静下来。
夜在发出轻微的叹息,群星密布的天空在纯净气息的吹拂下微颤,夜沉甸甸的翅膀在莫德周围缓慢地颤动。在这个夜晚,莫德不再属于自己,她将走向何方?照片中的男人现在身在哪里?是否还活在世上?他能告诉莫德什么?
莫德觉得自己成了自己生命中的陌生人。
6。
莫德知道,过去肯定会留下一些痕迹,它藏在母亲遗留的世界里。
从咖啡馆出来后,她跑步回到家里,进了母亲的房间,躺到床上,几乎一沾枕头就入睡了。
第一部分 第42节:童年往事(6)
她从睡着时的噩梦中醒来,又进入她醒着时噩梦。
她梦见一大片森林,阴霾的天,有野兽的嚎叫。在森林深处,她看见一幢木房子,没有窗。她进了屋子。在一张小床上坐了下来。环顾四周,她看到了一张矮木桌子,几个酒瓶,几张小板凳,一个脸盆,十几本书,一件黑色汗衫,空气中有一股神秘的香味,是一种新鲜木材的气味。在屋子的东边角落,她吃惊地看到了一口新做的棺材,摆放在四张长条板凳上。
恐惧着落到莫德体内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可恐惧非但没有迫使她逃离,反而促使她移动脚步一点点靠过去,猫一样探到棺材边,想看个究竟。棺材里躺着一个裸体的男人,年轻的身体,健美、新鲜、光洁、平滑,似乎睡着了一般,周身并没有死亡的气息,顺着往下看,下身体毛茂盛,可细看却有异样,没发现那根垂下去的阳具。
他是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可细看又好像是她的情人。他的阳具呢?丢失在何处?
莫德趴在棺材边,她并不想靠他太近,可是,她觉得他等待着,她想将他抱起来,带他离开。她伏下身去,她的手碰到了他的身体,但很快就惊惶失措地缩了回来,是他身上那带了电似的刺骨的冰冷,把她给吓住了。
带着不可名状的惊恐,她从寒气逼人的梦里醒来。
黎明将至。
在这短暂的黎明时分,有某种转瞬即逝的、忧伤的东西笼罩着。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