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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蓝熏炉静静陈在矮凳上,在冰冷的空气中冒着腾腾的哈气,珐琅掐丝台凝了豆大的烛泪,滚不到半寸就滞住,重阳骑跨在他身上,身体起承转合,如圣洁之花绽放,绝世的容貌,混杂着摄人心魄红晕。
北里璜用手轻轻捂住她的双眼,不知从哪里生出的气力,他抬腰一个翻身把她压倒在身下。像海潮即将摧毁掉一切,重阳的吟叫声和她的身体一同在颤抖。
是时候了。
他强行收了方才已然迷离涣散的目光,伸手摸向枕边,眼底浮出一丝残忍和决绝。
手起,十字形的异彩银光从刀锋游走至刀尖,刀落,刀尖没落在身下还在剧烈起伏的胸膛里。
他手肘支床,又猛然抽走了那没入胸口的匕首,腥红的温热的血液喷射在了他的脸上,“咝咝”声不绝于耳许久。
“哈哈,哈哈哈……”
刀把从手中滑落,他浑身虚脱,躺在床上,兀自大笑起来。
当源宗泽赶到时,看到的是两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床上。他上前一把拽起那还在怪笑着的皇帝,忍不住给了他两耳光,勃然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北里璜侧眼看了眼身边那不着一缕的女人,只惨然一笑。
源宗泽瞧见了地上的匕首,额上青筋暴起,一拳把他打翻在地,又掐住他脖子怒道:“狗皇帝,你居然杀了重阳!为什么?!”
看到手里的人被掐得翻出了白眼,舌头也吐出了大半截,却毫不反抗,脸上竟现出一丝快意,源宗泽猝然住手,狠狠把他扔在一边,马上转身拿了一件外罩,轻轻盖在妹妹的身子上,见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一丝痛苦,像睡熟了一般,不由得心如刀绞,轻轻用手擦去她脸上溅射的血滴。这时他听见身后有动静,一看,不能行动的北里璜竟然慢慢向前挪去,够到了地上的匕首,正要往自己脖子上抹。
“北里璜,你疯了不成?”事到如今,他完全不忌讳他的皇帝身份了。
北里璜摸爬滚打到他脚下,浑身颤如抖糠,拽住他衣襟哀求道:“就差这一刀了,求你,杀了我吧!”
源宗泽何尝不想一刀了解了这个杀害自己亲妹妹的凶手,自己冒死赶来就是为救他二人,如今却是这等诡异骇人的局面,愤慨道:“你为何对重阳下此毒手?”
北里璜眼里满是凄怆:“皇位终究不是我的,我说过不要,可你们不让我放弃,现在,他们马上就要来了,马上就要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我死不足惜,可重阳如此娇弱惹人怜爱,叫我怎么忍心让她承受那一幕,我宁可她死在我手中,也不要眼睁睁看她被带走,日后受尽凌(连这两个字连一起都被河蟹?)辱。如今,她死了,我也不独活,看着我们亲兄弟一场的份上,求你给我个了断吧,让我和她同去吧,啊?!”
源宗泽对父亲和皇后私通一事也知之甚晚,听此言,恸声道:“你也知道我们是兄弟,可你和重阳就不是兄妹吗?当初不顾礼法召她入宫,而今又亲手杀了她,你要我如何认你作兄,奉你为帝?”
远处传来了嘈杂声,有人大喊:“源少爷,快呀,叛军已然打过来了。”
源宗泽心头一急,猛然想起来自己是来带他二人出逃的,最后看了一眼妹妹,便慌忙架起已经成一团烂泥的北里璜飞奔出去。
门口一个源氏亲兵见他二人出来,问道:“源小姐,哦不,源贵妃呢?”
“放火烧了这间屋子!”源宗泽剑眉紧蹙,心道:“化成烟也好,重阳,我绝不让你的金玉之身再遭人践踏。”
那个亲兵进屋,未敢逗留,立马点燃了窗帘、桌布和床褥,熊熊烈焰中,他惊骇地发现了床上血衣掩体的源重阳的尸身,可这时候兵刀厮杀声已经传到了院子里,他赶忙奔出去,跟随着源宗泽往九华宫方向逃去。
时无重至,华不再扬。可叹一代佳人,竟在极乐时为心爱之人亲手所戮,葬身火海,与之同去的,还有那绝代风华。怕是恰应验了那句古话:自古美女同英雄,人间不许见白头。
第23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
天麻麻亮,九华宫内不见一个人影,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四面都埋伏了人手,魏子书和姚帅正站在一处极为隐蔽的角落,伺机而待。
“魏大人,你看那处,我们是否还要在这等下去?”姚帅见寝宫方向燃起了滚滚浓烟,不明何故,暗暗紧张。
“姚大人有何高见?”魏子书自然是早已看见,只不发话。
姚帅说:“不敢,只是不解大人为何要在此处苦苦守候?”
子书知道他明知故问,也不揭穿,道:“你守宫数日,难道不知源氏兵马控制的,仅皇帝寝宫、慈恩宫,以及这九华宫吗?是以,这三宫必有玄机!现寝宫着火,必为他们所弃,只余二宫尚有可图。”
“大人英明!大人虽在宫外,竟知晓宫内情况,只是——这二宫有何玄机?”姚帅的额上只冒冷汗,心想,自己对密道之事防范得如此之紧,竟还是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子书便道:“慈恩宫有始帝建宫时留下的密道,非心腹重臣不外传;九华宫,看起来无甚厉害之处,似乎不该费兵把守,然而想到此宫殿乃皇后风倾妙生前所居,与源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有玄机,也不足为怪。”
“既有两处——”姚帅试探问道:“大人为何不派人同去慈恩宫埋伏,却独来这九华宫守着?”
终于问到重点了,子书心道,知姚帅也推算到了这一步,但他不可能知道浸月和于麽麽逃出,已使得慈恩宫的密道形同虚设,现能做文章的,也就剩下这九华宫了,便故作深沉道:“凭感觉!”
姚帅吃了个噎,不甘心道:“捉到源氏余孽后,大人又该如何行动?”
子书故作惊讶道:“自然是开宫门,迎正宗。”
“那新帝,现在何处?”
又在兜圈子,子书心里冷笑,这姚帅想知道的还真多,难不成真把自己当做了拥帝功臣,正欲打几句太极,忽见远处有个人在九华宫后门外探头探脑,又缩了回去,他手下的人也发现了情况,在魏子书的暗示下,没有出声,不一会儿,几个人谨慎地走进了宫殿,其中一个被众人抬着,细看之下正是北里璜,他一声令下,手下的人迅速关闭了他们来时的后门,隐藏的士兵们将这些人团团围住。
“宫内炼丹室发现密道入口!”一人来报。
子书大喜,看了眼脚下被生擒的几人,道:“姚大人,可麻烦你和我的几个兄弟前去查探地道出口?”
“是!”虽不情愿,可时局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丝毫不敢得罪这位未来的功臣。
待姚帅走后,子书部署了清扫宫殿、关押嫌犯和释放宫人的事宜,又叫来两个个手下,叫他们一个去通知宫外的卫迟带兵入宫,一个去通知尚在他处的简大人,叫他若遇见那日密谈所说之人,立即照计划行动。
两人应声出去,子书这才缓缓坐在椅背上,看向殿外青白的天色,一如他阴沉的面色。
沉默中,他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地上跪绑着的源宗泽,手定定指着那浓烟滚滚的皇帝寝宫,伏身问道:“你妹妹,源重阳,可是已葬身火海?”
话说此刻姚帅这边,几个人拿着火把,在狭窄的通道里蠕行。
他寻思,这九华宫的密道果真不是好走的,一直走下去,不会真到了那源府吧。
正想着,发觉道路一塞,一块青石板拦在面前,他用力推了推,那石板纹丝不动。
后面走上来一个人,似很熟悉似的,用中指指骨在板上轻扣了两下,顿了顿,又是两下,姚帅疑惑地看着他,不想那石板居然慢慢升起来,一道光亮射入,刺得他睁不开眼,待适应过后,才发现,斜上方正有人在洞外守候。
他爬了上去,四顾之下,不是源府,但仍是个极眼熟的地方。前头来接应他们的,是个书生模样的人,面奇骨异,气度不凡,发无冠束,负手而立,但眼神甚是诡佞。
他不知是敌是友,看样子应该是自己人,刚欲作揖招呼,忽然被从后面爬上来的同伴押倒在地,绑了个结实。
在摔成狗啃屎的一刹那,他猛然间想起了这是哪里——相国府的后院墙。
“带去相国府!”那人对押赴他的人说完,上马急急奔去。
东岗密林里,一人银甲银盔,端坐在马上,身后站着国子监魏长甄和一群全副武装的亲兵,简竹策马狂奔至东岗,见到众人,翻身下马,道:“魏子书大人已经控制了皇宫,姚帅被缚,一切按计划进行。”
吕东安策马从人群中走出,行至简竹身侧,低头看向他。
简竹抬头,心脏突的就缩紧了一下,平日里的豪放不羁彷佛一下子荡然无存,他不敢逼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瞳仁,一个俯地叩首道:“残帝已伏诛,属下代寰微列祖之声,万民之心,叩请陛下登基,吾皇万岁万万岁!”
“请陛下登基,吾皇万岁万万岁!”魏长甄也颤巍巍地下跪。
“请陛下登基,吾皇万岁万万岁!”身后之人也齐声附道,跪倒了一大片。
青鬃的宝马雪蹄碎步,踏过还不及干涸的血泊,留下一朵朵暗红色的印迹,魏子书正捧着龙袍,从正浩殿奔出,见马背上那人白银盔顶的穗子迎风上扬,徐徐行来,竟哽至泪飙,说不出话来,只噗通一声,生生跪在滑硬的汉白玉砖上。
吕东安跳下马来,亲自掺扶起他来,早已有人为他披上明黄袍子,由着子书和卫迟一左一右,佐其一步步走向那肃穆而光芒万丈的宝座。
这短短数百米,让他走得忘记了时间,终于,他的食指,触到了那冰凉的座椅,恍若隔世。
恍若隔世呵,他心道,怎就又回到了这里?
十余年的奔波漂零,乃至践踏凌(避河蟹)辱,过而受之,受而忘之,忘之过之,也只如那刀剑划过肌肤般,仅仅消耗了他的体力;而人生最初那五年的记忆,才是真正的蚀骨之蛆,每当夜深梦回,便心不由己、欲罢不能;密闭的庭院,华丽的陈设,母亲的肌肤温暖而柔软,用轻细的低喃哄他沉醉在幼儿绚烂的梦中,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