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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阴阳两界-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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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想证明我一文不值。我说我真一文不值,他还是不干,真不知怎么才能让他满意。他想证明我不如他的一根鸡巴毛。这有什么!三十几年的我还是他射出的一个精虫哩……”
我妈笑了:“别胡扯!和你妈说这个,是不是太过分?和你说正经事儿。你什么时候生孩子?我想抱孙子。”
这是个老问题。“妈,我一定生,现在忙,要做大学问,当教授。现在教授香,一分就分一大套房。可是小助教呢?惨啦。我—个同学分到清华,孩子都九岁了,三口人挤一间小房子。三十几岁的人,性欲正强烈,结果孩子到学校里去说:爸爸妈妈夜里又对×了,腆得人家了不得,现在在办公室,趁大家去吃午饭,锁上门急急忙忙脱裤子。办公桌多硬呀!能干好吗?”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咱们家又不是没地方!”
“是呀。可房子是爸爸的,又不是我的。那房子多好!水磨石地镶铜条,我看着眼红,也想挣一套。等房子到手,就生儿子!”
“别胡扯。等你把房子挣下来,我都老死了。”
“说真的,我看我也不像个当爹的科。瞧你把我生的,没心没肺。再说了,人家没出世就被你灌了凉水,现在做梦老梦见发大水……生个儿子没准是傻子!”
“别拿这个打掩护,我是干什么的!生孩子我是专家。生吧!好算我的。”
“我还要造炸药,当了大教授,哪有功夫养孩子?爸爸对我是一种刺激。我非混出个人样儿不可!”
我妈妈忽然狡黠地一笑,说道:“你别想糊弄我,你的事情我全知道。你呀,要真像所说的那样倒也奇了!”
我妈说得我心里抨抨直跳:她又知道了我什么事情?自打我上了初中,她无时不在侦察我,我爸爸分了房子,我妈每周到矿院度周末。我自已有个小房间,门上加了三道锁。我妈居然都能捅开,而且捅过一点儿也不坏,简直是妙手空空。我知道她有这种手段,就把一切都藏起来,戒掉了写日记的习惯,重要的东西都留在学校里,可还是挡不住她的搜索。
那时候,星期六回家简直是受罪,回去要编谎骗我妈,还要和我爸爸抬杠,只要我妈不在家,他就跃跃欲试地要揍我。后来我长了老大的个子,又有飞檐走壁之能,他揍我不着了,就改为对我现身说法。我爸爸有一段光荣历史,从小学到中学从来都考第一名,又以第一名考进了清华。要不是得了一场大病,准头一名考上官费去留洋。按我妈的话来说,我爸爸是一部伟大的机器,专门解各种习题。
我爸爸还说,他现在混得也不错,住的房子只有前辈教授才住得上。在矿院提起他的大名,不要说教授学生,连校工都双挑大指。他说:“你妈老埋怨我打你,你只要及上我的百分之一,我绝不动你一指头!”
我爸爸自吹白擂时,我妈坐在一边冷笑。吃完饭我回自己屋去,我妈就来说悄悄话:“别听你爸爸的,他那个人没劲透了;你自己爱干啥就干啥,首先要当个正直的人,其次要当个快乐的人。什么走正路、争头名,咱们不干这事,你是我的儿子!”
光说这些没什么,她还要扯到不相干的事上去,每次都把我说个大红脸。“我给你洗裤衩,发现一点问题。你感觉怎么样?”
我立刻气急败坏地喊起来:“谁让你给我洗裤衩?裤衩我会洗!”
“别这样,妈是大夫,男孩子都有这个阶段,是正常的。要是旧社会,你就该娶媳妇了。”
“呸!我要媳妇干什么?她算是什么东西!”
星期一早上我去上学,我妈去上班。我骑自行车,她也骑上一辆匈牙利倒轮闸和我一路走。那还是奥匈帝国时期的旧货,老要掉链子,骑到医院肯定是两手黑油。可她非要骑车上班不可,为的是路上继续盘问我,可是我把话扯到别的地方去。
“妈,你为什么不和爸爸离婚?”
“干嘛要离婚?”
“你要是早和他离了,我也少挨几下打。”
她笑得从车上跳下去。到了“文化革命”里,她终于知道了我的事情:我和许由玩炸药的事败露了,我被公安局拘了进去。这验证了我爸爸对我的判断;我是个孽子,早晚要连累全家。
我妈妈始终爱我。她对小转铃说,人生是一条寂寞的路,要有一本有趣的书来消磨旅途。我爸爸这本书无聊之极,叫她懊悔当初怎么挑了这么一本书看。她羡慕铃子有了一本好书,这种书只有拿性爱做钥匙才能打得开。我和小转铃好的事知道的人很少,她居然能打探出来,足见手段高明。我妈妈喜欢小转铃,她说铃子“真是个好女孩”;可是我最后还是搞上了二妞子。这个事里多少有点和我妈抬杠的意思。
我认为无论是二妞子还是小转铃都不会背叛我,所以很自信地说:“妈,你知道我什么了?”
“你和你爸爸到底不一样。你是我生的嘛!”
“怎么啦?”
“写诗呀,你的诗文我全看过,写得真他妈的带劲。你还说,活着就是要证道,精彩。你还不知道道是什么,告诉你,道就是你妈,是你妈把你生成这样的!”
她啪一声打个榧子,转瞬之间,年轻时倾国倾城的神采又回到脸上来。我觉得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差一点中了风。写诗乃是我的大秘密,这种经历与性爱相仿:灵感来临时就如高潮,写在纸上就如射精,只有和我有性关系的女人才能看,怎么能叫我妈见到!我顿时觉得自己成了褪毛的鸡。连个遮屁眼的东西都没有了。桌子上火柴、香烟、筷子劈里啪啦落了一地,我急红了脸吼出来:
“小转铃这坏蛋!下次见面宰了她。妈,她把我稿子给你了?还给我吧!”
“稿子还在她那儿,我复印留了底。你想要,拿钱来换,影印费三百元!”
“太贵了,半价怎么样?算了算了,反正看进你眼里也拔不出来了。你再别提我写的东西,那不是给人看的,行不行?尤其不能给爸爸看,你给他看了我就自杀。”
“好,不给他看,真怪了,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情,你躲我干嘛。你还写了什么?拿来给我看看。”
从我妈那儿回来,我下了一个大决心,从今以后再不写诗,也不干没要紧的事,我也要像我爸那样定正路,争头名。我的确是我妈生的,这一点毫无问题,我也爱我妈,甚至比爱老婆还甚。但是我一定要证明,我和她期望的有所不同。

第二天轮到生物室卫生值周。以前卫生值周我是不理睬的,任凭厕所手纸成山。如今不同了。我不能叫人挑了眼去。我提前到校,叫起许由来,手持笤帚开始工作。
这楼里大小三十个单位,每单位轮一次卫生值周。轮到校长室。校长亲自去刷洗厕所。这是因为学校里人心浮动,校长想收买人心。如今王二想走正路,说不得也要来一回。扫完了厕所,到化学实验室讨了几瓶废酸,把厕所的便器洗得光可鉴人。后来一想,光刷了厕所不成,人家不知是谁干的。我弄来几幅红纸写了大幅的标语,厕所门上贴一张:
“欢迎您来上厕所!生物室宣。”
小便池上方贴的是“请上前一步——生物室郑重邀请。”
厕所门背后是:“再见。我们知道您留恋这优美的环境,可现在是工作时间。何日君再来?生物界同人恭送。”
隔间里的标语各有特色。男厕所里写着:“大珠小珠落玉盘”,“一片冰心在玉壶“。女厕所里写着:“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还有额匣,“暗香亭”。要说王二的书法,那是没说的。我写碑就写过几十斤纸,眼见厕所像个书法比赛的会场,谁知道校长一来就闯进生物室板着脸喝道:
“厕所里的字是你写的?”
“是呀。您看这书法够不够评奖?”
“评个屁!高教局来人检查工作,限你十分钟,把这些字全刷了!”
贴时容易洗时难。还没刮洗完,高教局的人就来了,看着标语哈哈大笑,校长急得头上青筋乱蹦。等那帮人走了,校长叫我去,我对他说:
“校长,不管怎么着,厕所我是洗了。总得表扬几句吧?”
“表扬什么?下回开会点名批评。”
“这他妈的怎么整的!您去看看,厕所刷的有多白!算了,我也不装孙子了。以前怎么着还怎么着吧。”
“不准去!坐下。刷厕所是好事,写标语就不对了。将来校务会上一提到你,大家又会想起今天的事,说你是个捣蛋鬼!你呀,工作没少做,全被这些事抵消了。今后要注意形象。回去好好想想,不要头脑冲动!”
从校长室出来以后,我恨得牙根痒痒,让我们刷厕所,又不准有幽默感,真他娘的假正经。铃声一响,我扛着投影仪去上课。我想把形象补救过来,课上得格外卖命。这一节讲到微生物的镜下形态。讲到球菌,我蹲下去鼓起双腮;讲到杆菌,就做一个跳水准备姿势;讲到弧形菌,几乎扭了腰;讲到螺旋菌,我的两条腿编上了蒜辫子,学生不敢看;讲到有鞭毛的细菌可以移动,我翩翩起舞:讲到细菌分裂,正要把自己扯成两半儿,下课铃响了。满地是铅笔头,一滑一跤。我满嘴白沫地走回实验室,照照镜子,发现自己像只螃蟹,一拔头发,粉笔末就像大雪一样落下来。刚喘过气来,医务所张大夫又来看我。他说农学系有人给他打电话,说王老师在课上不正常。他来给我量体温,看看是不是发高烧。我把张大夫撵出去,许由又朝我冷笑,我把他也撵出去。自己一个人坐着,什么都不想。
我忽然觉得恶心,到校园里走走。我们的校舍是旧教堂改成。校园里有杂草丛生的花坛,铸铁的栏杆。教学校有高高的铁皮房顶。我记不清楼里有多少黑暗的走廊,全靠屋顶一块明瓦照亮;有多少阁楼,从窗户直通房顶。古旧的房子老是引起我的遐想,走着走着身边空无一人。这是一个故事,一个谜,要慢慢参透。
首先,房顶上不是生锈的铁皮,是灰色厚重的铅。有几个阉人,脸色苍白,身披黑袍,从角落里钻出来。校长长着长长的鹰勾鼻子,到处窥探,要保持人们心灵的纯洁。铸铁的栏杆是土耳其刑桩,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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