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碌伤神的事情。跟父亲性格不一样。尽管赚不到什么钱,可是扎扎实实地建造车站,我觉得更轻松快乐。”
“特定的兴趣。”灰田说完,莞尔一笑。
最终,作也没搬出自由之丘那套一居室的公寓。大学毕业,在总公司位于新宿的电气化铁路公司就职后,他继续住在同一个地方。三十岁时父亲过世,那套公寓正式转归他所有。父亲似乎一开始就打算把这套房产转让给儿子,名义上不知何时已经改成作的名字。父亲的公司由大姐夫继承,作仍留在东京从事与家业无关的车站设汁工作。一如既往,几乎从不回名古屋。
回乡参加父亲的葬礼时,他还想过弄不好那四人得知消息,兴许会赶来吊唁?那样的话该怎么同他们寒暄?但最后谁都没有露面。作长舒了一口气;同时又多少有些寂寞。他再次真切地体会到,那件事当真已经过去。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不管怎么说,他们五人都已年届三十,也不再是梦想“和谐有序的共同体”的年龄了。
世上大约有一半的人不满意自己的名字,作曾在杂志还是报纸上看到过这样的统计结果。而他却属于那幸运的一半。至少他不记得对自己被赋予的名字有过不满。不如说,他想象不出起了另一个名字的自己,以及那个自己会度过的人生。
本名是“多崎作”,但只要不是正式文书,平时都写作“多崎つくゐ”,朋友们也都以为他的名字就是平假名的“つくゐ”。只有母亲和两个姐姐叫他“阿作”或“小作”,因为日常叫起来方便。
是父亲给他起这个名字的。父亲好像在他出生很久以前,就打定主意要给第一个儿子取名“つくゐ”。不知是什么原因。父亲本来长年过着和制作毫无干系的人生。也许他是在某一刻受到了某种启示。也许是伴着无声的雷鸣,看不见的电光将“つくゐ”这个词清晰地烙印在了他的大脑里。然而无论是对作还是其他人,父亲从未谈起过这个名字的由来。
不过对应“つくゐ”这个名字,汉字是该写成“创”,还是该写成“作”,父亲久久地迟疑不决。哪怕读音相同,只要汉字不同,含义就会大相径庭。母亲推举“创”字,但父亲深思熟虑了许多天,选择了更通俗的“作”字。
父亲的葬礼之后,母亲回想起当年的讨论,便告诉了作。“你爸说,要是取了つくゐ字当名字,人生的负担会不会太重了些。‘作’字虽然也念‘つくゐ’,可孩子大概就轻松多了。总之为了给你取个名字,你爸可真费了不少心思。你是头一个男孩,可能也是原因吧。”
自打懂事以来,作儿乎没有和父亲亲密相处的记忆,可他还是不得不赞同父亲的见解。相比“多崎创”,“多崎作”无疑更合适。因为在自己身上几乎找不到独创之类的东西。至于“人生的负担”是否因此有所减轻,作也难以判断。说不定的确由于名字的缘故,肩上的负担多少有了形状的改变。然而就重量而言又如何呢?
总而言之,就这样,他变成了一个叫“たざき?つくゐ”的人。此前的他不过是“无”,是没有名字的黎明前的混沌,是在黑暗中勉强呼吸着发出哭声的、重量不足三公斤的粉红色肉团。首先被赋予名字,然后产生意识与记忆,继而形成自我。名字是一切的出发点。
父亲名叫多崎利男。这的确是个恰如其分的名字。多崎利男,在诸多崎岖坎坷处赢取利益的男人。白手起家,继而崭露头角,投身房地产业,乘着日本经济发展的长风,获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功。但苦于肺癌侵扰,六十四岁便撒手西去了。然而那是后话。作邂逅灰田时,父亲还健在,一天吸五十根不带过滤嘴的香烟,精力充沛、咄咄逼人地把城区的高级房产买进卖出。房地产泡沫虽已破裂,但他早预见到这种风险,采取措施分散投资确保利益,推进事业,因而那时还没有遭受重创,也没有发觉肺部不祥的阴影。
“我父亲在秋田一所公立大学的哲学系当教师。”灰田说,“跟我一样,是个喜欢在头脑中推演抽象命题的人。总是听着古典音乐,热心地埋头阅读谁也不读的书。至于赚钱方面,他却是一无所能,到手的钱大都花在买书和唱片上了。什么家庭啦存款啦,统统不在考虑之列。脑袋永远与现实分居两地。幸亏我考上了学费不贵的大学,住进了不用花生活费的学生宿舍,这才好歹能到东京上学。”
“物理系比哲学系在经济上更有优势吗?”作问。
“就赚不到钱这一点来说,大概算得上平分秋色吧。当然,拿到诺贝尔奖的话就另当别论。”灰田脸上浮现一贯的迷人笑容。
灰田没有兄弟姐妹。从小朋友就很少,喜欢狗和古典音乐。他住的学生宿舍没有能正经欣赏古典音乐的环境(当然也不能养狗),所以他总是带着几张CD到作的住处听。大多是从大学图书馆借出来的。有时也抱来他自己的LP。作的家里有一套还说得过去的音响设备,和它一起由姐姐留下来的唱片,说来只有巴瑞曼尼洛和宠物店男孩之类,作几乎从不用那套唱机。
灰田主要爱听器乐、室内乐和声乐。交响乐队轰隆隆响成一片的音乐不是他的爱好所在。作对古典音乐(或任何音乐)没有多大兴趣,却喜欢跟灰田一起听那些音乐。
听某首钢琴曲时,作发现那是以前听过几次的曲子,不知曲名,也不知道作曲者。那音乐充满了静静的哀伤。开始由单音弹奏,是徐缓又给人深刻印象的主题。那平稳的变奏。作从正在阅读的书页上抬起眼,问灰田:这是什么曲子?
“弗朗茨?李斯特的《Le Mal du Pays》。收在钢琴曲集《巡礼之年》的《第一年:瑞士》里。”
“Le Mal du……”
“Le Mal du Pays,这是法文。一般用来表示乡愁、忧思之类的意思。说得更详细点,就是‘由田园风光唤起的莫名的哀愁’。是个很难准确翻译的词。”
“我认识的一个女孩经常弹这支曲子。是我的高中同学。”
“我也一直很喜欢这支曲子。这可是很少有人知道的曲子啊。”灰田说,“你那位朋友钢琴弹得好吗?”
“我对音乐不太了解,判断不出好坏。不过每次听到都会想,好美的曲子!该怎么说呢,充满了平静的哀愁,但并不感伤。”
“能让你有这种感受,一定弹奏得很高明了。”灰田说,“这曲子看似技巧简单,实际上很难表现。如果只是简简单单地照谱演奏,就会变成索然无味的音乐。反之如果过度渲染,又会显得太过廉价。单是一个踏板的用法,就能让音乐的品性相差千里。”
“这位钢琴家叫什么名字?”
“拉扎尔贝尔曼。俄罗斯钢琴家。他就像描绘细腻的心灵风景一样演奏李斯特。李斯特的钢琴曲一般多被看作讲究技巧、浮华虚饰的东西。当然,其中的确有那种卖弄技巧的作品,但只要细心地听完,就会明白内里蕴藏着独特的深意。可是它们很多时候都被巧妙地掩藏在表层装饰的深处。钢琴曲集《巡礼之年》尤其是这样。在世的钢琴家中能准确优美地诠释李斯特的并不多。在我看来,相对较新的就数这位贝尔曼,而老一辈的也只有一位克劳迪奥阿劳。”
灰田只要一谈起音乐,就会变得饶舌。他纵声谈论贝尔曼演奏的李斯特特质何在,作却几乎充耳不闻。白演奏这支曲子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里,鲜明立体得令人惊异。简直像眼前有几个美丽的瞬间正逆着时间的压力,决絶地溯流而来。
放在她家客厅里的雅马哈三角大钢琴。音准永远调试得精确无误,反映出白一丝不苟的性格。锃亮的表面光可鉴人,没有一枚指纹。从窗口流进来的午后阳光。落在庭院里的柏树影子。在风中飘曳的蕾丝窗帘。茶几上的红茶杯。她那端正地束在脑后的黑发。盯着乐谱的认真眼神。搁在键盘上的十根纤长美丽的手指。控制踏板的双脚精准踩踏,蕴藏着平日的自身上无从想象的力量。小腿肚像上釉的瓷器那样白皙光滑。央求她弹点什么,她就常常奏起这支曲子。《Le Mal du Pays》。田园在心中唤起莫名的哀愁。乡愁,或是忧思。
轻轻地闭目倾听音乐,心灵深处感到难以排遣的苦闷,彷佛无意中吸入了小而硬的云朵。唱片上的这支曲子奏毕,下一支曲子响起,作却犹自紧闭双唇,心似乎沉浸在眼前浮现的风景里。灰田时不时瞟一眼这样的作。
“要是不碍事的话,请允许我把这张唱片放在你这里。反正我的宿舍里也没办法听。”灰田一边把唱片收进唱片袋,一边说。
这三张一套、硬盒包装的唱片,至今仍然放在作的房间里,紧挨着巴瑞曼尼洛和宠物店男孩。
灰田是个厨艺高手。声称是感谢借他地方听唱片,经常买来食材下厨做菜。姐姐给作留下了一套厨具和餐具。作像对待许多家什,也像应对她的前男友常常打来的电话一样(“对不起,我姐姐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只是继承下来。两人每周有两三次共进晚餐。听着音乐谈论各种话题,一起吃灰田做的饭菜。大都是简单的家常菜,休息日有时也会花时间挑战复杂的菜肴。味道总是十分美妙。灰田似乎有做厨师的天分。哪怕是简单的蛋包饭、味噌汤,甚至是奶油沙司或西班牙海鲜饭,样样做起来都利索潇洒。
“待在物理系太可惜了。你该去开一家饭店。”作半开玩笑地说。
灰田笑着说:“那也不坏。可我不喜欢被拴在一个地方。在喜欢的时候去喜欢的地方胡思乱想,爱想多久就想多久——我喜欢这种自由的生活方式。”
“不过,那可不是容易的事。”
“自然不是容易的事,没错。可是我决心已定。我想要自由之身。虽然喜欢厨艺,但我不愿被关在厨房里以做菜为生。如果那么做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恨起别人来。”
“恨别人?”
“厨师恨跑堂,跑堂恨食客。川灰田说,“阿诺德威斯克那出叫《厨房》的戏里的台词。被剥夺了自由的人肯定会怨恨别人。你不这么想?我可不喜欢那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