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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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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你每天都为此刻苦训练。”黑说。
白五官端正,让人想起古典风格的日本偶人。她体态修长,有模特般的身材。头发又长又美,光润乌黑。她走在路上,擦肩而过的人经常情不自禁地回首张望。但她似乎对自己的美貌有点束手无策。是那种一本正经的性格,很不习惯无端地引人注目。弹一手美妙动听的钢琴,却不肯在陌生人面前炫耀,只有在课外学堂耐心地教孩子们弹钢琴时才显得无比幸福。作从未在其他场合见过白如此心旷神怡的样子。她说,好多孩子也许不适合普通的学习,却拥有音乐天赋,这样埋没未免可惜。然而那家课外学堂只有一架近乎古董的立式钢琴,于是他们五个为了弄到一架新钢琴,热心地开展募捐活动。大伙儿都去打暑期工,还跑到乐器行求助。经过长期努力,终于弄来一架三角大钢琴。那是高三春天的事。他们这种踏实的义工活动引起关注,还上了报纸。
白平素沉默寡言,但很喜欢动物,一说起狗儿猫儿,表情就陡然一变,谈兴大发。她声称将来的梦想是做个兽医,可作怎么也想象不出她用锋利的手术刀切开拉布拉多猎犬的肚子,或是将手伸进马肛门的情景。如果去念专业学校,当然得进行这种实习。白的父亲在名古屋市区经营一家妇产科医院。
说起黑的容貌,比姿色平平要略高一点,不过表情生动,活泼可爱。她身材高大,体态丰满,十六岁时胸部就很大。自立心强,性格坚韧,说话语速快,脑筋也同样转得快。文科功课成绩优秀,数学和物理却很糟糕。她父亲在名古屋开了一家税务师事务所,看来她根本帮不上忙。作经常帮她做数学作业。黑常说些尖酸挖苦的话,却有种开朗的幽默感,跟她聊天既愉快又刺激。她还是个热心的阅读爱好者,总是手不释卷。
白和黑初中时就同班,早在五个人形成小团体前就很熟悉了。她们俩站在一起时,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富有艺术才华却性格内敛的出众美人,和聪明伶俐总爱挖苦人的谐星。别具一格又魅力十足的组合。
如此想来,小团体中唯独多崎作没有鲜明的特征与个性。成绩也就是中等偏上。对学习没有太大兴趣,但上课时总是全神贯注听讲,最起码的预习和复习也从不落下。不知为何从小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就像餐前一定要洗手、饭后必定要刷牙一样。因此虽说从未取得过令人瞩目的成绩,但每门功课都能轻轻松松及格。父母不会有事没事就絮絮叨叨追问学习成绩,也没逼他去念补习学校或给他找家教。
作不讨厌运动,但也没有加入体育社团积极参与活动。时不时地和家人朋友去打打网球滑滑雪,或是去泳池游泳。仅此而已。他五官端正,但无非是(偶尔也有人这么说)“没有明显破绽”罢了。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脸,经常感到难以救药的无聊。对艺术没有浓厚兴趣,也没有这类爱好与特长。相对而言话很少,经常脸红,不善于社交,跟初次见面的人在一起会坐立不安。
硬要举出他的特点的话,就是五个人中他家大概最富有,而且有位姨妈是资深演员,虽然低调却也算家喻户晓。但说到作本人,他并没有能向人夸示的显著鲜明的特质。至少他自己是这样感觉。一切都很中庸。或者说色彩稀薄。
只有一样不知能不能称作爱好:多崎作最爱做的事是眺望火车站。不知是什么原因,从懂事起直到现在,他始终如一地沉迷于火车站。不管是新干线的超大型车站,还是乡下的单线小站,甚至是纯属实用的货物集散站,只要是火车站就行。有关火车站的一切事物,都强烈地魅惑着他的心。
小时候和大家一样热衷铁道模型,然而真正勾起他兴趣的,不是制作精巧的机车头与车厢,不是错综复杂逶迤绵延的铁道线,更不是苦心设计的立体模型,而是像附属品般被搁置一旁的普通车站模型。他喜欢观察列车驶过这样的车站,或是徐徐减速,准确无误地停靠在站台边。想象着乘客熙来攘往的身影,聆听站内广播和发车铃声,浮想站员敏捷利落的身手。现实与空想在脑海中交错混杂,过度的兴奋甚至让他浑身颤抖。可为什么会对火车站如此痴迷,他却无法向周围的人一五一十说清楚。就算能说清,结果也无非是被当成怪孩子。连他自己都推测过:没准自己身上是有些东西不正常。
尽管没有引人注目的个性与特质,而且每每有追求中庸的倾向,但自己(好像)与周围的人不尽相似,身上有些难说是普通的部分。这种蕴含着矛盾的自我认识,从少年时代起直到三十六岁的今天,在人生中处处给他带来惶惑与迷乱。有时很微妙,有时相对深刻一些、强烈一些。
 
至于被那个友人团体接纳的原因,作时时感到疑惑。自己是否在真正意义上被大家需要?如果没有自己,其余四人会不会反而更亲密无间、快快乐乐地相处下去?他们会不会只是出于偶然,还未觉察到这一点?难道想到这些不是时间的问题?多崎作越想越胡涂。追求自身的价值,正像测量没有计量单位的物质,指针不会发出铿然一响,停顿在某个位置上。
但他以外的四个人似乎完全不在意这种事情。在作看来,他们似乎发自内心地享受着五人共同行动。似乎非得五个人不可,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如同正五边形是由长度相等的五条边构成一样。他们的表情显然在如此诉说。
能成为那个五边形不可或缺的部件,多崎作自然感到高兴,也为之骄傲。他打心眼里喜欢其他四人,更无比喜爱这种一体感。就像小树从地下汲取养分一般,作从这个小团体中接受青春期必需的养分,充当成长的珍贵食粮,或是珍藏在体内以备不时之需。尽管如此,他心底却时常有种恐惧,担心有朝一日被这个亲密的共同体筛落或排挤,变成孤零零一个人。告别朋友后一人独处时,这种不安常常冒出头来,彷佛阴暗不祥的礁石在落潮后露出海面。
“你那么小就开始喜欢车站了呀。”木元沙罗钦佩地说。
作点点头。略显慎重。他不愿被她看成工科院校或职场中常见的呆瓜专家型宅男。但说不定结局就是这样。
“嗯,不知道为什么,从小我就喜欢车站。”他承认。
“真是始终不渝的人生啊。”她说道。虽然有些凋侃,但听不出否定的余响。
“干吗是车站?非得是车站不可吗?这些我没办法解释清楚。”
沙罗微笑。“那一定就是天职喽。”
“也许吧。”作答道。
怎么会说起这种事情?作想。那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可能的话,很想把这种记忆一笔勾销。但沙罗不知何故很想打听作高中时代的故事。他是个怎样的高中生?做过什么事?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自然地在谈论那个亲密无间的五人小团体。色彩丰富的四个人,加上没有色彩的多崎作。
两人坐在惠比寿外沿的一家小酒吧里。本来预约了沙罗熟悉的一家小小的日本料理店吃晚饭,但她说午饭吃得太晚没食欲,便取消预约,改成找个地方喝杯鸡尾酒,吃点奶酪和坚果之类的东西。作也不觉得肚子饿,没有异议。他本来食量就小。
沙罗比作大两岁,在一家大型旅行社供职,专做海外旅行团的策划工作。当然经常去海外出差。作在一家覆盖西关东地区的铁路公司负责设计与管理车站建筑的部门工作——果然是天职。两人虽说没有直接关联,但都算和运输业相关的专业人士。他们在作的上司庆贺新居落成的家庭晚宴上经人介绍相识,然后交换了电子邮箱。这是第四次约会。第三次约会时,吃完饭后去作的家里做了爱。到那次为止进展极其自然。今天距那次已有一个星期。微妙的阶段。照此发展下去,两人的关系大概会进一步加深。他三十六岁,她三十八岁,理所当然,与高中生谈的恋爱不能同日而语。
第一次见面,作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她的容貌。她不是那种标准意义上的美人。颧骨突出,显得性格倔强。鼻翼薄薄的,鼻头略尖了些。但那张脸上有某种生动的东西,是它勾起了作的注意。她的眼睛平时是细细的,要辨认东西时会猛然睁大,露出一对毫无怯意、充满好奇的黑眼珠。
通常意识不到,但作的身体上有一处极敏感的部位,是在背部某处。那是自己的手无法触及的柔软微妙的部分,平时被东西覆盖,从外表看不见。但在意想不到的时刻,由于某种微小的变动,那个部位会裸露出来,被某个人的指尖按住。于是作的内心世界就有某样东西开始动起来,体内分泌出某种特殊的物质。那种物质混进血液,被输送到身体每个角落。那里生出的刺激是肉体性的,同时也是意象性的。
初次遇见沙罗,他就有种感觉,彷佛一只无名的手从某处伸来,指尖牢牢按住了背部那个开关。相识那天,两人聊了很长时间,他却几乎不记得聊了些什么。只记住了背部那突如其来的触感,还有它给身心带来的难以言喻的奇妙刺激。有些部分松弛下来,有些则被卡住勒紧。就是这种感觉。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多崎作连续想了很多天它的意义。然而思考没有形态的东西原本就不是作的拿手戏。他发了封邮件,约沙罗一起吃饭。为了弄清那种触感与刺激的意义。
 
如同喜欢沙罗的外表,作对她的衣着也很有好感。装饰极少,剪裁自然而美观,一看就知道十分合身舒适。虽然给人简朴的印象,可是连作也能想到这身衣服是花费不少时间挑选,支付不菲的价钱买来的。首饰和妆容也很相配,典雅而节制。作对自己的穿著不太讲究,但一直喜欢看很会穿衣服的女人,就像欣赏美妙动听的音乐。
两个姐姐也喜欢打扮,她们出门赴约前常常抓住当时年龄还小的作,问他对她们的穿著打扮的意见。不知怎的还相当认真。哎,你觉得这个怎么样?这样搭配好不好呀?他每次都直率地表达身为男子汉的意见。姐姐们很多时候都尊重弟弟的意见,他感到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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