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殃及孩子,成为一个失败的母亲。
“我完了,你去吧。”
他出来了,隔着身后的纱门,对我说。我答应着进了屋,一抬眼,看到他浑身上下光溜溜的、只着一条近乎三角裤的小短裤站在屋子中间,心里又是一阵别扭,别扭得有些厌恶,有些恼怒:固然天是热,但也不可以这样的不顾他人!却又不能责令他把衣服穿上,只好采取海辰的办法,弱者的办法,主观回避的办法,低下眼睛不看,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去了卫生间,插上了门。
洗完澡,我站在满地是水、热气笼罩的卫生间里将身体擦干( 擦不干 ),穿上睡衣,然后颠倒着两只脚,穿睡裤。以往我可用不着这样,以往洗完了澡我根本不擦,不穿,就这么光着出去,在我的家里走来走去,让身体上的水分自然蒸发掉,凉快得很,身体晾干后,再套上个小背心小裤衩就得。现在不行了,家里来了个外人,男人,内外有别,男女更是有别。睡裤还没有完全穿好,刚洗过的身上已然又冒出了好几层的新汗,令我慨然怅然:没有爱情、没有感情的婚姻真的是不道德、不人道的婚姻啊,要是我能够离婚就好了,潇潇洒洒地离婚,潇潇洒洒地开始新的生活。……
穿好衣服,打开卫生间的门,出去。在由卫生间去卧室的短短数秒钟里,一件没有想过的事情突然在脑子里闪出:他会不会对我误解?那并排摆放的枕头,主动安排的洗浴——多么的暧昧而又明确!如果他本来也有此想法,那还算半斤八两一半一半打个平手不失面子;最糟糕的一种可能是,人家本来无甚想法,见我这样才出于同情出于善良出于男人家的慷慨( 这方面男人一向比女人慷慨许多 )而以身相许无私奉献——哎呀呀呀,那样的话我可真的是羞煞冤煞无地自容撞死算了!……身上又一层的新汗涌出,刚穿上的睡衣睡裤干脆糊到了身上。也许,这不合时宜的长睡衣长睡裤能替我说明点什么?说出那点我不好明说的什么。可是,再一想,怎就知道这在旁人眼里不是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欲说还“羞”?……嘀嘀咕咕间已到了房间门口,已无他路可走,只能向前,好比像棋盘上过河之前的卒子。
眼前突然一亮:
——他已在床上躺下了,头却是抵在了床的另外一端,两人两端。这个姿态,这个聪明的安排,委实可以消弭所有的尴尬和可能的尴尬,可以使我们不必当场就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我重重地吐了口气。听到我的声音,他欠起头来解释:
“天太热,两头睡会好一些。”
“是是是!太热!”我热烈附议,同时附以揪扯粘在身上的睡衣的动作,以示言之真诚。
本以为那会是一个不眠的夜,没想到竟然睡了过去,而且,做了梦,梦到了彭澄。
……彭澄在跳舞,霹雳舞。身穿绿色作战服,眼睛眯起,喇叭花似的双唇微微张开,目光透过迷蒙的睫毛向一个看不见的远方望去;手臂如鸟儿飞翔的两翼般舒展、轻摇;两条长长的腿大幅度抬起后再无声地踏下,如同踏在棉花上,又如同飘浮在云朵里,那云化作了一缕轻烟扶摇直上,融入进高远的苍穹……
假如祖国需要我也会来到这里,
春夏秋冬日日夜夜同你做伴,
一起说着我们年轻女兵的悄悄话。
—— 一语成谶!彭澄没有了。连接着我和彭湛的那根纽带,没有了。
曾非常担心海辰会缺少男子气,我能给他我的全部却给不了我压根不具备的东西。
星期天,我和海辰各行其是,我干着永远干不完的家务活,海辰跪在大床的中间专心致志用一瓶普通胶水粘断了翅膀的塑料小飞机。等我发现已为时过晚,满瓶胶水已被全部挤出,床上,他身上、手上,无一幸免。头天换下的床单衣物都堆在卫生间里还没洗呢,这叫我怎能不发火怎能有足够的涵养继续保持我理想中的好母亲形象?
“我的天!”我倒抽一口气扑过去把他从床上拎下来,接着,扒衣服,床单,“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烦死人啦!!有你这么不听话的孩子吗,啊?!不让动的东西偏要动跟你说多少遍了?”这工夫海辰挣扎着说了一句什么,听不清,意思是清楚的,无外乎他的飞机坏了他想用胶水粘上云云。我不由分说打断了他,“这胶水能粘飞机吗?不懂你倒是问问呀!问都不问,就弄,弄得个乱七八糟,还得妈妈收拾!妈妈整天甭干别的了,光伺候你了!不管了坚决不管了打死也不管了,这孩子谁爱要谁要吧,反正妈妈是不要了!”
我冲着他一通大叫大嚷,他没回嘴,回不了,他刚两岁多,话还说不利索。但对于这种无理无礼显然是生气了,脸慢慢涨到通红,紧紧盯住我,低低地、一字一字地道:
“我——是——警——察!”
警察是他心中力量、权力与公正的象征。
母亲曾一再告诫于我,在孩子面前一定要有权威,切不可胡逗胡闹。我牢牢记住了这训诫,总算绷住没笑,但到底绷不住不说。我说:
“我是警察的妈妈!”
海辰显然觉着我可笑极了,咯咯笑得几乎喘不上气。笑着,他说:
“警察哪有妈妈呀,你可真傻!”
我再无力保持权威,同我两岁的聪明儿子面对面大笑起来。海辰的笑声低沉沙哑,并因之很是得到过一些美称,什么“大贝斯”,“小山东”;他崇尚力量崇尚权力,对公主王子一类的童话毫无兴趣。真是一个十足的小男孩儿呢,看着他逐日健康成长,我满心喜悦。
海辰属于语言能力发育迟晚的孩子,正式开口说话已经一岁六个月零三天了,我们楼上一个和他同岁的女孩儿,九个月时就会叫爸爸妈妈。我倒从没有担心过他是哑巴:听力没有问题,发音系统也没有问题,比如婴儿话他就说得很好,这就不该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这孩子将来怕是做不了学问了。因相对于语言能力发育的迟晚,他运动能力的发育比一般孩子要早,书上说婴儿通常八个月的时候会爬,他六个月时就会,并且酷爱,显见得是个小脑比大脑发达的运动型的小家伙。孰料上得小学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变化,学习不费力气即可达中上水平,体育却成了班里的老末几个,那么长的腿,就是跑不快,每每非体育老师高抬贵手,否则便及不了格。一年级时学跳绳,全班同学都会了包括女孩子,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仍然是手摇绳时腿就不跳,腿起跳时手就忘了摇绳,四肢总也协调不好,像头小笨熊,自尊心因此很受伤害,终于有一天强忍着泪水对我说道:“妈妈你帮帮我!”我只能帮他,跟他出去跳绳,在院子里的路灯下连着跳了好几个晚上,跳得我和他都是一身大汗满肚子火。那几晚每有散步的人路过,便会用欣赏的口气赞道:“嘿,瞧人家这母子俩!”还当我这是在与民同乐。
那是在一个春末夏初的下午,我在厨房里给海辰弄下午的加餐,草莓。这个时候的海辰酷爱能够咀嚼的食物,因为他已很有了一些牙齿,并过分着迷地喜欢使用它们,不仅用它们研磨食物,还要啃玩具,咬被子,咬人,咬他人也咬自己,把我和小梅的胳膊咬得淤血,咬自己的手指头玩儿把自己咬得哇哇大哭……我端着码在玻璃碗里晶莹的红草莓进屋——现在我对海辰在饮食方面的情调已有了相当的认识和尊重——可这次他对我手中的草莓似乎并没兴趣,而是紧紧盯住了我,待我走近后,清清楚楚地叫了声:“妈妈。”所指也非常明确。我却不敢相信。盼望这一天盼得太久了,久得都麻木了,都不再盼了,所以当它突然到来时就不能不让人怀疑。我首先怀疑这不过是婴儿的无意识发音。比如有家长坚持自己的孩子三四个月时就会叫爸爸妈妈,通常就是对这种无意识发音的一种自作多情的误认。我看海辰,他也看我,目光平静小嘴紧闭,几乎让我以为他刚才的那声“妈妈”是我的幻听。“再叫一声?”我轻声地、不抱什么希望地道。“妈妈。”他很快回道。“再叫!”“妈妈。”“再叫!!”“妈妈。”……我一把抱过他来狂亲,一边不断地让他再叫,他就一声声地再叫:妈妈。妈妈。妈妈。只是声音始终平静,神情始终平静,与我的狂喜狂热狂乱恰成对比。也许他已在心中叫了多少次了,也许他认为自己早就叫过多少次了,也许他的平静正是对我的大惊小怪的不以为意,却同时又表示出了充分的理解:一遍遍地,清楚地,不厌其烦地回答着我“再叫”的请求,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见多识广,宽宏大度,镇定从容。
那一天母与子的关系进入了新的里程,我和他都明确感受到了。因此那天晚上他便不肯睡觉,哄了很长时间都不行,看得出已经很困了,眼皮都黏糊了,就是撑着不睡,仿佛是,不愿意跟我道别。刚刚合上了眼睛,马上又睁开,看我,并要叫:“妈妈。”我就答:“唉。”就这样一叫一答,一叫一答,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过了多长时间。最后一次,他大概实在撑不下去了,使了很大劲,才勉强将合上的眼睛睁开了一半,半眯着看我梦呓般道:“妈妈。”我答:“唉。”他微微一笑,满意地叹息一声,随即闭上眼睛,安然睡去,玉瓷般精致的小鼻翼轻轻翕动,呼出阵阵温暖的、肉感的、纯净的婴儿气息。
从那天起,海辰的语言能力仿佛打开了闸门的水一泻千里日日见长。由“妈妈”开始,到“瓶瓶”“尿尿”“鸡鸡”……直到有一天,无师自通地叫出了“爸爸”。
在这里我不想渲染血缘关系的玄虚,血缘关系无疑是重要的,但它只能在人的主观认定之下发挥作用。比如说,非亲生但被告知是亲生,他们就会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样相处;反之也是一样,否则便无须什么“亲子鉴定”。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海辰的叫“爸爸”不是由于血缘上的原因,而是由于他之外的那个客观世界的影响。无论我再怎么小心避免在他面前谈论提及关于爸爸,却没有办法也不能阻止他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