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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不用提醒,斛律京没有忘记邀约你前来的本衷,信笺上也写得明白,此番只是想告诉小侯爷一件事儿,事关沈家声誉,斛律京身受侯爷提携知遇之恩,故而不得不讨嫌多事。也许在小侯爷看
来,这件事恐怕也不算什么事了。”
沈七城冷眼看去,纵然那斛律京潇洒倜傥,恍若月窟神仙,他却陡生轻蔑,冷然一笑:“沈某的确是高看了胡洛真幢将,装腔作势也就罢了,居然如此婆妈,倒像是宫禁里边的宦官。既然你受的是侯爷知遇之恩,想说什么,告诉侯爷好了。”
说着,沈七城拨转马头就要走,斛律京也不惊诧,悠然地抚起了古曲《水中莲》,淡淡地道:“若说装腔作势,大家彼此而已,小侯爷也不用惺惺作态,你若是果真不关心此事,又岂会前来?不是斛律京存心吊着小侯爷的胃口,此事实非斛律所愿见,你那位新纳的妾室杜癫痫,原是兹州城内艳帜高张的名妓,兹州最有名的青楼——卷云堆里边的头牌姑娘,她叫杜真真。”
听到斛律京的话,沈七城既不怀疑,也不震惊,更没有转过马头的意思:“娶妻娶德,纳妾纳色,沈某无须在意杜癫痫是何出身。何况,风尘之中,也不乏慧眼贞烈之人,没有想到,胡洛真幢将不但婆妈,而且长舌,实在令沈某深以为憾。”
斛律京也不气恼,一边抚琴一边道:“小侯爷不是兹州人,难怪听到卷云堆的名字,依然无动于衷,只是兹州人都知道,卷云堆乃是官寮,只有家族获罪被官卖的女眷,才会在卷云堆落籍为妓,如此说,小侯爷该明白了吧?”
这几句话,果然让沈七城止步。
按照国律,凡是因为家人获罪而被官卖为妓的女子,终其一生,只能为妓,供人淫乐,不许脱离贱籍,更不许从良,以此来震慑为官为宦者不可罔顾法纪,作奸犯科,否则累及妻女,愧对祖先。
若是有人胆敢私藏官妓,视其实际状况,按律处以罚金、笞杖以及流刑。至于那个敢不从贱役,企图逃匿的官妓,会被公开藤杖后,处以幽禁之刑。
如果斛律京所言非虚,杜十七真的是兹州官寮卷云堆里边的姑娘,那么沈七城必须将她交与府衙,将其递解回乡,并于兹州官衙受刑。如果沈七城要徇私庇护杜十七,也会触及律法,担受刑责。
拨转了马头,沈七城眉头微蹙,斛律京仿佛算准了自己可以拿捏住沈七城,此际悠然自得地低头抚琴,并不急于答话,他在等着沈七城开口。
林间风吟细细,寒岚氤氲,沈七城和斛律京对峙。
一曲渐终,斛律京将琴弦一抹,转了调韵,抚起了《风入松》,音色越发空灵幽远,冷寂寒瑟,连苇哥儿这个不甚精通音律之人,也感觉无影无形中,奇寒入骨,凉意森森。
沈七城终是忍不住,先叹了一口气:“韵与知音赏,酒共有朋斟。可惜了这古意深邃的曲子,若是佐以秋霜苦黎酒,定然别有一番滋味。”
一丝得色,掠过斛律京的眼眸,他带着几分教训的口吻:“曲已孤寒,若佐以苦酒,雪上加霜,徒增忧思,忧伤肝,思伤脾,岂不亵渎古韵?难道小侯爷此时已经乱了方寸?”
沈七城不答反问:“胡洛真幢将既然对兹州之事了若指掌,难道幢将是兹州人?”
眉尖一挑,斛律京意识到什么,不过他眉宇间依旧云淡风轻:“籍贯虽非兹州,也曾客居数载,故而真真杜娘的艳名,也略知一二。”
哈哈哈。
沈七城忽然仰天长笑,然后一言不发,拨转马头,飞也似地跑出了相思林,尚在发愣的苇哥儿连忙追了出去。
直看着沈七城和苇哥儿不见了踪影,那片花木之中,苏望天有点儿怅然地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摇头:“差哪儿呢?怎么会功败垂成?他明明就要上钩了!真是气死人也,到底差哪儿呢?”
依旧在抚琴的斛律京神色冷寂:“天儿,你去查查,那个秋霜苦黎酒是什么东西?还有,可以力证杜癫痫乃是卷云堆逃妓的那个人,我们必须找到。”
是。
苏望天恭然垂首,他对斛律京是毕恭毕敬,甚至有几分畏惧。
琴韵又是一转,低昂高亢,冰火同炉,说不尽的跌宕震撼之音,苏望天有些诧异地看着斛律京,因为此时的斛律京已然抚起《广陵散》来,这《广陵散》讲述的是铸剑师之子聂政为报父仇、刺杀韩王然后自杀的惨烈故事,嵇康在临行前曾经抚过此曲,并且概叹此身亡故后,此曲绝矣。
被冷寂入骨的肃杀之气感染,苏望天打了个寒战,嗫嚅地:“天儿是否可以问问爹爹,天儿的娘是谁?”
斛律京冷冷地:“此事何须问你爹爹?生尔者自是尔之母,难道你娘亲十月怀胎之时你看不到,一朝分娩的时候,你也没有看到?”
明明他的话荒谬无理,可是苏望天不敢反驳,低声讷讷:“我,我纵是看到了,也记不得了。”
从鼻子里边哼了一声,斛律京斜睨了苏望天一眼:“犬父无虎子,果然和你爹一样,是个冥顽不灵的蠢材。”
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嘴唇,苏望天乍着胆子又问了一句:“那,那天儿能否问问娘亲,天儿的爹爹是谁?”
咚。
琴弦断了一根,斛律京已然薄怒:“小畜生,别的没学会,居然学会了得寸进尺!你老娘那么忙,哪里记得一个床伴的名字!你是不是没被杜癫痫打够,又皮痒了来讨打?”
噗通。
苏望天噤若寒蝉,一跪落地,再也不敢出声。
阴测测地瞪着苏望天,斛律京在琢磨着怎样惩罚他,忽然,不远处的空中升起了一缕淡淡的炊烟,袅袅而上,与普通人家的炊烟无甚不同,只有站在这里的角度,才能看到个中玄机。
苏望天也看到了炊烟所传递的信息,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这个信息可以帮着自己逃过一劫。
果然,斛律京神色暂缓,微微一笑:“沈七城,枉你自诩聪明,焉知我百里缠布局,从来都是狡兔三窟,哪里轻易就让你逃脱?缠公子是有好生之德,不过送你一顶碧绿油新的帽子戴戴,谁知道你愿意把脑袋往老虎嘴里送!罢了,既然天意如此,这回儿,就好好的吃个大亏吧,不然也长不足记性!”
说到这儿,斛律京笑起来,轻轻摇头:“哎,只可惜,你未必有机会明白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了。”
迷阵
卷云堆?
头牌姑娘杜真真?
骑着马,沈七城心中反复琢磨着胡洛真幢将斛律京的话,可是无论怎么想,也无法将艳帜高张、
行云布雨的兹州名妓和那个颠三倒四,乖张诡秘的杜癫痫联系起来。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像这种事情,若没有一点儿形影,以斛律京那样阴沉不可测的人,绝对不会愚蠢到信口雌黄。
不管斛律京向他说明此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唯一能够断定的就是,杜癫痫来历可疑,而且真正了解这件事情始末情由的绝对不会是斛律京,应该另有其人才对,是那个认得杜癫痫来历的人,
将此事转告给斛律京。
这个了解杜十七来历身份的人,自然是见过了已经成为自己元妾的杜十七,而且,此人能够将如此私密之事告诉斛律京,此人与斛律京之间的关系,可见一斑。
显而易见,此人是想通过斛律京之口,揭露杜十七的来历,如果卷云堆头牌姑娘的身份被确定,等待杜十七的将是惨烈的酷刑。
此人是谁?
杜十七的仇人?
如果是杜十七的仇人,杜十七来到平城已然有一段时间了,为什么此人却隐而不报?偏偏等到杜十七成为他沈七城的元妾,才鬼影子一样冒出来,而且还不敢公然露面,要假手于人?
这个藏匿于暗处的人如此鬼祟,到底是因为其人本身无法见光,还是因为其人有所顾忌,所顾忌者缘何?
小厮儿苇哥儿紧紧跟着沈七城,他尚未从震惊中缓解过来,原来他们家这位疯疯癫癫的大姨奶奶居然是个官妓,难怪她行事如此诡异,原来是故意地装疯卖傻,好掩饰自己不可告人的身份,本来存于心中的那丝不安和惭愧,此时都变得无影无踪了,心中暗自祈祷,神仙保佑啊,最后让少爷沈七城将这个贻害终生的杜姨奶奶给送到官府里边,这样就能够彻底了事,他也就不用担心红豆受到牵累,被人欺负了。
只是,苇哥儿不解,为何少爷沈七城忽然离开,好像他对那个斛律京的话,不再感兴趣了。
哎。
主仆两个是各怀心事,信马由缰地走着,小厮苇哥儿忽然一抬头,不觉迟愣:“少爷,我们,我们好像迷路了。”
一勒马缰绳,沈七城仔细看去,他们已经走了一段时间,居然还没有转出一片相思林,沈七城心中一凛,知道自己不是迷路,而是陷入了迷阵。看来有人是煞费苦心,辛苦经营,只是不知道这个布阵之人是那个斛律京,或者那个斛律京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心思潮动,沈七城表面上却不露声色,勒着马,左右看看,心里已然有数,这是根据三国魏时诸葛孔明设下的八阵图演化出来的九宫八卦阵,会者不难,这点儿子障眼法还难不住他沈七城,只是他此时并不急着闯出迷阵,对方既然如此辛苦,他怎么能够轻而易举地将这阵法击溃,就算见不幕后布阵之人,他怎么也得知道将他引入九宫八卦阵的目的是什么。
想到这儿,沈七城佯作不悦:“苇哥儿,大惊小怪做什么,不过一片林子,怎么会迷路?跟着我走。”
一见少爷微怒,小厮苇哥儿不敢多言,他本来还想问问关于杜姨奶奶的事儿,此时是一个字儿也不敢提了。
既然是要将计就计,迷惑布阵之人,沈七城避开生门,故意漫不经心地转过马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一催坐骑,走进了惊门。
惊门虽险,只要应对得到,能够及时脱身,并无性命之忧。
想来那布阵之人,应该就在左近。
沈七城心中暗念,凝集真气,调整内息,倾听之下,却只有远处若隐若现的琴韵,此时抚出来的好像是《广陵散》。
听那琴声,凌厉之气,恍若万古之芒,可以穿透人的魂魄,看来斛律京依然留在泉边抚琴。
除了琴声,便只有风摇树叶的声音了。
心头一丝狐疑掠过,沈七城暗自揣摩,难道将他引入迷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