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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不知道天荒地老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很久很久,也可能只是下一瞬。
我在竖日清晨踩着点点星光离开了白术。雨停了,院子里落了满地的花。我看着东方发红的天际,想着夏天,终是来了。
、独
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我想过要回娘家,可是我爹爹被高老爷逼死了,族里的人本就势利,此刻我是一个年轻又没有财物的寡妇,只怕更不待见我。
我在上路后第五日到了燕城,先是寻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小院,许是因为自小没有母亲,我于讨价还价以及泼妇骂街这两项生活必需技能上可谓一窍不通,又兼着我不善言谈,所以在房东大娘撸起袖子要跟我深刻的探讨一下燕城房价以及她给出的价格是多么的合情合理的时候,我便迅速妥协,无比肉痛,无比依依不舍的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银钱。自此,我累死累活在白术手下讨生活攒的二两银子私房钱在短短五日便宣布告罄。
我做女儿家的时候并没有学任何傍身的技艺,因自小没有母亲,针线上的活也是拿不出手的,平日里替白术缝补衣物,他虽嘴上并未说什么,那补过的衣物却是再没见他穿出过门,只让我练了手,或是直接成了抹布。此刻没了爹爹,没有高家,又离了白术,去哪里倒是其次,生计却是最大的问题。
当今世道女子独立不易,寡妇更是艰难。安顿下来后我便试着四处高墙大院或是门面店铺寻活计,却未料到处处碰壁。去应征做丫头,管事的说已婚妇人不招,那么便去做婆子吧,管事的又说年纪轻的不要,门面说不缺干杂活的,店铺说只要跑堂的小伙,被拒绝的多了我也悟出了别人只怕是嫌弃我是个寡妇。最后还是搜刮完我所有银钱的房东古大娘好心,指点我可以做洗衣娘。我无比欢喜,洗衣娘虽是个低下的活,却胜在自在清闲,又无需手艺,我孤身一人,所需不多,每日所得能够维持温饱就很是满足。
我从未一个人过过日子,不想原来也可以靠自己过活,只是心里却无端的觉得冷清。我在燕城的第三个月碰到张龅牙时,已有十来日不曾与人说话了。
张龅牙自然不是本名,张龅牙很小的时候便有了出去闯荡的雄心壮志,无奈却有个无比固执甚至有些迂腐的秀才老爹,当年张龅牙不过十二岁,许是正值别扭的年纪,为了与他那秀才老爹唱反调,硬是把自己的名字改了,打着龅牙的混名离家出走了。不过到底是个孩子,闯江湖不过两个月便被家人从上城揪了回来,回来后稍显懂事了,也不知在外面经历了何事,不过好歹不再动不动说要去闯荡,只坚持不再恢复原名,因张龅牙的本名在村里确实太文绉了些,村里人就随了他的意,全改口喊龅牙。如此几年,在张龅牙的秀才爹去了以后,张龅牙本就快被遗忘的本名就更没有人记得了。
可是我却是记得的,张懿轩。
再见的时候我正洗完了一盆衣裳,抹了抹汗准备往回走,却听到背后有人唤我:“小夏。”声音很熟悉,我愣了愣,以为是幻觉,已经有许多年未听过人这般唤我了,平日里我都是自称白氏,我没有回头,刚想继续往前走,不料又听到后面声音传来:“小夏,你不认识我了?”
我回头,看到当年义气风发的张龅牙一脸疲色,我们都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一时双双呆愣在那里。直到有女子的声音怯怯小声道:“相公,我饿了。”我猛的惊醒过来,无比诧异的看着张龅牙身侧穿着一身脏兮兮衣服,小猫一般细声细语的高大小姐。
我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狼吞虎咽,头发纠结似杂草的女子是高家最骄傲的大小姐,我扯扯同样吃的无比欢乐的张龅牙:“你虐待她了吧?”“混说,我能是那种人?有我一口面肯定有她一口汤。倒是苦了本大爷,大爷我自从摊上这娘们不知有多晦气,逢赌必输。”张龅牙一边啃着猪膀子一边咬牙切齿。
“给你捡了大便宜了,高家大小姐给你做媳妇。”看着张龅牙恨恨的神色我安慰道。
结果没料到却是火上浇油,张龅牙差点当场掀了桌子:“娘的我真想把你们一道扔出去,一个疯婆子见人就喊相公你以为我很欢喜?你喜欢我让给你好了。”
“大小姐可是才女,还长的漂亮。”我试着继续安抚他。
只是张龅牙铁了心的不买帐,他继续啃着猪膀子,只是嚼的咔咔响:“病好了再算,这疯病还不知道能不能好,再说她这么老,我才不要。”
我顿时语塞,这时才想起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张龅牙只长我一岁,如此大小姐不正正大了他三岁。我刚想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之类的话,张龅牙却先开了口:“你这肚子是怎么回事?”
我吱唔道:“吃太多……”
“……”
“……”
“……”
张龅牙捏着已经惨不忍睹的猪膀子,咔嚓一声咬断骨头:“何半夏,你信不信我把你先杀后奸,再奸再杀?”
“几年不见,你竟有了奸尸的癖好。”
、故
吃饱喝足后,张龅牙带着高大小姐就这样死皮赖脸毫不客气的住了下来。
我本是极不情愿,别人我不知晓,大饭桶张龅牙我是万万养不起的,可是我赶人的话还没说出口,张龅牙便对她痴傻的媳妇说:“这是你后娘。”然后他媳妇仰着一张污腻的脸无比乖巧的喊了一句:“娘。”
这一句娘正中红心,我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有认命的替他们收拾住的屋子,又任劳任怨的烧水给他们洗澡,他们身上的味道我实在有些受不了。此时我做提水这类的重活已经有些吃力了,于是理直气壮的揪了张龅牙来做苦力。他一边哼哼唧唧的提着水一边打量我的肚子:“我说,高老爷死了有两年吧,你这怀的难道是哪吒?”
我踌躇了半饷,才嗫喏道:“不,不是高老爷的……”
我不敢看他,只装作忙着生火,很久没听到声音,我还以为他出了厨房,一抬头见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吓了一跳,又沉默了一刻,我听到他的声音,语气一点都不像平日嬉皮笑脸的张龅牙:“小夏,我以为你死了。我听到消息赶到高家的时候,高家只剩下疯疯癫癫的高大小姐,一句话都问不出来,高家上下死了三十九口人,尸体全被拖去了乱坟岗。我,我很怕,从未这般怕过,但是我不信你就这样死了。这两年我带着高大小姐四处寻你,高小姐一直没有清醒,我差点就失了信心……”说到这里张龅牙竟然哽咽起来。
我站起身来,看着比我高了一个半头的张龅牙站在厨房入口,他比三年前又高了许多,再不是小时候留着口水揪我辫子的小男孩,突然有些恍惚。这会日头已经斜到了西边,正好顺着厨房的门照进来,洒在他身上像镀了一层光,特别的不真实,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记得三年前我被带走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心里有些戚然,一时便恍了神。
见我未言语,张龅牙突然向前走了一步,伸出了一只手,我愣愣的,身子却不自觉的退了一步。他伸手见没够着我,竟有些激动,一个大步向前似要搂我进怀里,我挪着步子想躲,却在看到他脸上的泪时顿住了,他顺势抱了我,我下意识的护着肚子,却不想一向莽撞的张龅牙怀抱却无比的温柔。我的眼泪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湿了脸颊,我喃喃的喊了一声:“懿轩哥。”
这泪淌下来便如开了闸的水止也止不住,到后来我抽噎着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直到高大小姐冲过来泼妇一般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用力扯起来。我疼的头皮发麻,眼泪便掉的更凶,幸好张龅牙及时反应过来在我快跌地上的时候扶住我,不然险些一尸两命。张龅牙瞪了一眼高大小姐,骂道:“疯婆子,你想干嘛?”高大小姐的表情狰狞无比,本就邋遢的摸样现在看着更像是大街上的癫子:“贱人,想抢我男人,做梦!”然后表情突然一变,转瞬挂上了泪,我只觉得她的眼神无比哀伤,又像是绝望,她转向张龅牙:“燕郎,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一场梦。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你答应过要娶我,又怎会屠了我全家,又怎会弃我而去?”
此刻我已经止了泪,看着高大小姐,只觉得心里戚戚,我扯扯张龅牙的衣袖,叹了口气:“她是个苦命人,你别难为她。”张龅牙却似早已见怪不怪,此刻神情也恢复了常态,他随着我叹气:“你给她收拾一下吧。毕竟是个姑娘家。”
房里氤氲着水汽,张龅牙把热水提进来便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难得细心一回,叮嘱我要小心。我看看已经平静下来,呆呆坐在桌前木偶一般的高大小姐,冲一脸正经的张龅牙点点头。我替高大小姐褪了外衣,解了头发,又扶了她进澡盆,她不动不言语,却也未反抗,只直直的看着前方,眼里没有一丝神采。
我打湿她缠绕枯黄的头发,一边捏了一把皂角细细搓起来,一边试着与她说话:“大小姐,你的闺名可还记得?”默了片刻,未听到回答,我也不看她,只专心理手里的头发,许是屋里水雾弥漫,又许是今日一系列变故勾出了往日不曾有的矫情,我的话竟不自觉的有些多起来:“我没记错的话,大小姐的闺名应当是可怡。不过却不知是宜家宜室的宜,还是怡然自得的怡。高老爷那么宠爱小姐,我猜大抵是怡然的怡罢。大小姐应当是不记得我了吧,说起来我与小姐见面不过四五次,每次都是大日子里,隔小姐远远的,站在一群妾室里头。”
我站着有些累,挪了桌边的凳子坐了,手上执着梳子,又掇了一把皂角:“可怡,我唤你本名吧。我的名字可没有你的那般讲究,不过是出生之时我爹爹手里正拿着一味半夏,正好时节值夏,我便得了这个名。你姓高,你父亲是高大老爷。我姓何,可是这辈子再不敢姓何了,我爹爹被你爹逼死了,我却嫁了他,自此何家再没有半夏这个女儿。”本应该试着唤醒高大小姐,说些她熟识的事物,我却魔障一般絮絮叨叨的说起自己来:“你爹用懿轩哥要挟我嫁与他,我便允了,我出嫁的时候我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