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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间特别安静,外面又积了雪,我的心在机械的写着那些东西的时候,不知道沉到了哪里。
我一抬眼从窗外看到了胤禛正站在外面,几杆枯竹衬得他愈加修长。我有快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一时间竟有些感慨。
“四爷,干什么不进来。”我打了帘子出去,站在廊下向他请了安。
胤禛面色沉静,走了进来。我为他脱了长斗篷,又赶紧给他上了茶。只是屋子里乱的很,我也没来得及收拾。
他只到我的屋子来过一次,就那唯一的一次正好撞见我在看《论衡》——把他气的哭笑不得。
他舒服的靠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环视着我的屋子说:“你这里总是这么乱吗?上次我来的时候似乎还是挺齐整的。”
我笑着说:“爷还是不要苛责我了。最近事情多,所以就乱了些。”
胤禛皱了皱眉头说:“你这茶怎么和我在年氏那里吃到的味道不一样?”
我在他身边坐下说:“我这是今年冬天的雪水,不知道年妹妹那里是用的什么水。”
他又喝了几口说:“是了。她那里用的是玉泉山的水。那些奴才给你的茶叶也不对,是隔年的老君山。”
他气呼呼的把茶放下了。
我笑了起来。他瞪着我说:“有什么好笑的?没见过你这么好欺负的!”
我说:“我笑爷可笑。这底下人还不是看爷的脸色行事——这园子这么大,这么多主子,让他们个个都服侍的妥妥帖帖怕也是做不到的。不过是估摸着那个主子得宠些,就巴结些,哪个主子不得宠,就怠慢些。爷会不明白?我这里不过是茶叶陈了些,没有新鲜泉水罢了。又不是天塌下来了。”
胤禛看着我的眼睛,说:“没想到你还挺安贫乐道的。”
我忽然就想起他送给我的四字考语——恃宠而骄,心下不觉一痛,连忙笑了说:“这也算不上什么贫贱吧,比起一般人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了。”
然后就一时无语。他安静的喝着茶,就着桌上的糕点,从我的书里找出一本在那里看着,我也就为他捏捏脖子,捏捏脚什么的。两个人都不说话。
过了半晌,他站起来,走到我的书桌前,翻着我写的东西,说:“你还真是事情多啊。都快赶上我那里了。这又是算分例又是抄佛经的。”
我看看桌上堆得那么乱,自己也觉得好笑,说:“我这是能者多劳啊。”
他翻出了我以前抄的一些东西,看着说:“你的字,是进益了许多。”
我看见那是抄的一首容若的词,时间标注的是在南巡回来不久。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长相思
“都回来了,何必做此思乡悲声,纳兰词是好的,只是太凄切了。”他柔和的对我说。
我含糊的应了一声,在心里苦笑了——他哪里知道,我的家乡不是北方这座雄伟热闹的城市,而是坐落在江南。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指。我吃惊的看着他。
“这么凉。”他为我哈了一口气。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反复无常。但这样的温情脉脉,我还是消受不起。
“你恨不恨我宠年氏?”他顺势将我纳入怀中,在我耳边说,“说真话。”
我感觉得到他的体温,但是为什么他的温度也会叫我发寒?
我看着窗外的竹子,被一种乏味的困倦侵袭,手指还被他握在手里,握的有些痛,不再有暖的感觉,他到底是不是把我当成了一件有趣的玩具?
“在想什么?很难回答吗?”他的声音里平静的没有什么情绪。
我低下头,说:“我在想怎样回答,爷才会高兴。”
他一下子松开了我,我站的稳稳的。
“你要多照顾照顾年氏,她家人都在外省,她这又是头一胎。知道了吗?”他用一种几乎呆板的口气交代我。
我稳稳的行礼说:“是。善玉定会照顾年格格。”
他呆了一呆,随即说:“善玉?善玉?我以为你喜欢叫阿离。”
说完就走了出去。只给我一个背影。
。。 。。
又见默止
自从他来过之后,我又有新鲜茶叶和玉泉山泉水用了,几个下人做事也变得分外勤快。心里清楚他倒不是对我有多少怜惜,只因为他最是较真的一个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断不准下面人欺善怕恶。
二月初的时候,他又带着我去了城西那所四合院。那所四合院在康熙三十九年我第一次去了之后,又去过几次。有时候他要我服侍,有时候我去了只是在那里见见下人,检查检查园子,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其实已经隐隐猜到那是什么地方了——应该是他和他心腹手下谋划的地方。
君子不党。康熙最是憎恶朋党,其实后来的胤禛又何尝不恨结党营私。只是在当下,不笼络人,不结势力,还能靠什么去争呢?难道还真能坐在家中等天上掉下个皇位吗?
我坐在车里,看着对面的他一脸的平静,觉得有些好笑。
“你怎么从来不问我们去做什么?”他似乎看见我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反正爷带我过去只是打理打理后院,前面爷做什么也轮不到我问。”我微笑着说。问你你会说吗?
他点点头:“我最爱你这一点,口风紧。做事又利落,自你打理那里之后,齐整了许多。”
我灿烂的笑了笑,算是接受他的表扬。
我知道他做的这么紧密,是不想别人知道他在府外还有一批人。若是公然将人带到府上,难保不引起其他阿哥甚至皇上的注意,不如在外面见面安全——这里面说不定就有朝中重臣。
真是心机深沉啊,比起老八的大张旗鼓轰轰烈烈庙堂之上公然结交,他这样私密的交心,似乎更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今天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按捺住自己的兴奋,低声对我咕哝了一句:“今天会见到老熟人。”
我没有想到他所说的老熟人是苏默止。
天色全黑的时候,我打发走了最后一个喋喋不休的老婆子,走到院子里,舒展了一下身体,看来他今天见的人确实非比寻常,前面还没有人叫准备休息的动静。
忽然有个人从墙头翻了过来。我吃了一惊。正要大声问话,他一步冲到我面前,情急之下捂住我的嘴:“姑娘别叫,我这就走。我慢慢松开手,你就当没见过我。”
他声音带着南方人特有的口音,听着耳熟,我等他慢慢放了手,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就着窗下透出的光,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苏默止!”我小声惊呼。
他也是一脸震惊,待看清楚我的模样,他反倒镇静了:“我想起来了,原来夫人就是去年在多景楼点鲥鱼的那位。”
原来他也还记得。
“苏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我其实已经猜到了八分,只不过是想听他确认罢了。
他皱了眉头说:“去年是被道台诓去见了皇上,好不容易脱身;今年是被秃驴骗,亏他还是出家人,把我骗来见四贝勒。竟是个比皇上还难缠的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夫人可否指条路给我?”
我笑着摇头说:“苏先生不如叫我格格吧。我知道有个后门,我可以先把看门的老仆支走。”
他着急的说:“那就快点吧——我这可是尿遁呢。估计四贝勒是以为我这样的‘名士’不会用这粗俗法子。”
我带着他从后门离开,他要走时,我问:“先生身上可带了银两?可有投宿的地方?”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盘缠是一点也没有带出来。京中尚有同乡可以投奔。只是怕。”
他没有说下去,我已然明白了——我神通广大的丈夫能把苏默止从江苏骗到北京,肯定早就把他在北京的人脉都打通了——同乡也是投不成了。
我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塞进他的手中:“先生去甜水胡同边上的凤仪楼找一个叫芍药的丫头,拿了这个给她看,就说是善玉请小楼姑娘代为照顾。”
苏默止立刻就听出来我是让他去风月场,似乎颇不相信,以我这种身份怎么会结识花街柳巷的女子。
我立刻说:“先生不似迂腐之人,只管去吧。自会有人解释的。”
苏默止朝我做了一个长揖,匆忙走了。
我回到后院的时候,已经有人冲进来了。
“格格可见到什么人没有?”
“没有。”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甜甜的说。
当晚胤禛的心情显然很恶劣。
奇怪的是,他居然告诉了我为什么。
“苏默止走脱了。”他闷闷的说。
我心里真是乐开了花啊乐开了花,但脸上还要装出惊讶沉痛以及一定程度的迷惑不解。
“苏默止在镇江的时候,皇上都请不动的啊。爷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他骗到京中来的啊?再说他真的有那么好吗?老是被别人骗着走,也不是什么奇才吧。”
被我几句话一搅和,他显得更加心烦意乱——苏默止不能为他所用还是其次,关键若是被皇上发现他想把这个人私下纳入自己囊中,那自己的野心就是昭然若揭了。所以他怎么样也得把苏默止给找出来。
我倒放心的很——苏默止是最不愿意和官场皇家纠缠一起的人,不会把我的丈夫给卖了的。定会按我说的去找小楼。
胤禛苦笑了一下,神色暗淡,说,:“皇阿玛说他是关不住的人,我竟是不信——以为他是待价而沽。没想到先生是真淡薄啊,不愿存一丝机巧榨取之心。”
我微笑着说:“想成大业又怎会一帆风顺。想求贤士当效周公吐辅之心,追刘备三顾茅庐之举,您骗名士到您的面前,但又怎么能得到他的心呢?难道不是应该您恭敬的走过去,而不是对贤士说,喂,你过来啊。贝勒这次真是错了啊。”
他一直垂着头,用手抚摩着头顶,顺口说:“戴铎刚才也是这么说的啊。”
他忽然抬起头,似乎才意识到刚才一番话是出自我的口,而且当中有“成大业”这样的话。
“你竟都知道了?”他面色冷静的问,一扫刚才的颓唐。
我稳稳的跪了下来:“大丈夫怀经世之才,岂可空老于林泉之下。更何况龙子凤孙,有志翱翔九天,才是可喜可贺之事!”
我顿了一下,接着说:“若贝勒觉得我知道的太多,大可将我灭口。”
声音中的金石之音,连我自己也是第一次听到。
“善玉,善玉啊,”他仰面说到,“我竟是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