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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十五年庚午三月二十日寅时和硕履亲王世子弘昆卒,年十二岁,照世子例殡葬,过继高宗第四子爱新觉罗·永珹为嗣。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辗转写下这几个字,纵使这辈子千般算计、万般精明,却原来总也斗不过一个“命”字。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至于此话,如今的我,已深信不疑。
沈亭潇篇:旁观者清
这几天,直隶那边儿的商号出了点儿问题,掌柜的是个新人处理不来,只好我亲自去了一趟才解开了僵局,这一摞子事儿忙下来,到耗费了不少时日,使得我在直隶一待就是小半个月,京城里的杂务都被我交给了得力的人手看管,其实我并不十分担心,但心里总是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二少爷——”府里的管家得知我要回来的消息,早早地候在了门口,我冲他略一点头,就大步跨过了门槛儿,管家赶紧从身后跟着我道,“大少爷来了。”
“我哥?”我住了步子,“衙门里的事情忙得他焦头烂额的,他今儿个怎么有空来了?”
他答道,“这……奴才也不大清楚,只是大少爷瞧着脸色不太好,仿佛还喝了些酒……”
我不禁扬了嘴角,“这么些年了也没见他沾过一滴酒,今儿个倒是奇了。”绞尽了脑汁也想象不出平日里正儿八经的大哥,这发起酒疯来会是个什么狼狈样子。
“二弟——”隔着大老远就闻到了一阵刺鼻的酒味,看来我这哥哥今儿喝得可真不少。
他扶着门框想要出来迎我,可那蹒跚着的步子和他前倾的身子完全不搭调,那摇摇欲坠之势,吓得我忙上前几步搀着他,可谁知道那扑面而来的酒味儿直熏得我脚下一踉跄,差点儿两个人都倒了下去,我捂着鼻子埋怨道,“我的好哥哥哎,您是犯了哪门子邪性了,怎么突然喝了这么多酒?连弟弟我这个开酒馆儿的都比不过您,一帮子跟着的算干什么吃的,明知道你不能喝,旁边儿也没人拦着点儿……”
可他并不理我,仍是一个劲儿旁若无人地捧着酒壶猛灌,“二弟,跟哥哥一块儿喝酒……”我费了半天劲儿才把这个近乎神智不清的人拖到床上躺着,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回头对下人们吩咐道,“去给大少爷端碗醒酒汤来——”。
可就是趁我这一回头的空当,我这好哥哥又凑到酒壶边儿了,“唉——”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得了,方才那话算我没说,您要是发起狠来,还真是谁都拦不住!”
“来人呐——”我冲屋外喊着,“把大少爷架到床上去。”又招呼过端着醒酒汤的丫鬟,“快伺候大少爷喝了。”
还别说,我这一贯正儿八经的哥哥酒品还真是好,都醉成这模样了,也没听到他怎么胡言乱语,这年头儿给朝廷当差,掌权的满人歧视汉人,都不予重用,他仕途不顺,也难怪心里窝着火儿,要借酒浇愁了……
但在这满人中也有特例,像从小和我们玩儿在一处的纳兰筠筱就是满人,如今她嫁入了十三皇子府,这大门大户的规矩多,不能常常相见,好在十三爷对她很好,进门没几个月便有了身孕,算起日子来,她也快临盆了吧,我还真是怀念当初我们一块斗嘴的时候。
大哥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嘴唇翕动,我仿佛听见他在喊着什么,为探个究竟,只好俯身附耳过去,却被他一下子揽住了胳膊,只听得他一个劲儿地喊着,“箐儿——”
我顿时心生疑惑,箐儿?这不是筠筱的小字么?
我思索着走出了房门,正好碰上路过的管家,我道,“你去找人帮我查查,最近十三爷府上出了什么事儿没有?”
“是。”管家答应着去了,我转过头去望着躺在床上的大哥,脑海中忽然白光闪现,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的一幕幕,难道他喜欢筠筱吗?
过了一会儿管家回来复命,“回二少爷,十三皇子府新添了一位阿哥,只是……”
“只是什么?”我脱口问道,不知为何竟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缠绕着我,我拍拍脑袋理了下思绪,但那种感觉还是挥之不去,我强作镇定地补了一句,“你但说无妨。”
管家犹豫了半天道,“那位生下小阿哥的侧福晋……纳兰家的小姐……没了。”
我急得红了眼,声音也扬了起来,“没了?什么就没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年迈的老管家被我吓得说不出话来,我不敢相信,那个成日里和我斗嘴的小丫头,那个明明嫁了个皇子、还跑到如意楼来蹭吃蹭喝的侧福晋,那个为了帮十三爷解困、厚着脸皮向我要嫁妆的女人,居然就这么没了……
我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忽然有些明白了大哥的心情,抛开他是否对筠筱萌生了其他的情愫不谈,我们这么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终究就这么断送了。
往后,再没人跟我斗嘴的日子,岂不是……很冷清吗?
我从未想过,那个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十三爷会在筠筱去后不久,屈尊降贵地跑到我府里来借酒买醉,说起来,我这个处在士农工商最底层的人,能有幸结识十三爷并与之深交,全部是筠筱的功劳。
我犹记得那日,天上微微下了一点儿小雨,门房的人慌忙来报,有个自称是筠筱丈夫的人找我,纵使半信半疑,我仍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亲自出去看了看。
走出门后的第一眼我便认出了他,但那个人还是我曾见到过的那位意气风发的十三爷吗?容貌虽还是那副容貌,可精气神儿却一落千丈。我在他脸上再也看不到那副爽朗的神情,有的只是一个丈夫痛失心爱妻子后的颓然。
不用猜我便知道他对筠筱必定是用情至深,不然她的死,怎会对他的打击如此之大,只是身在帝王之家,是断断留不得这种小情小爱的吧。
我上前几步蹲下身去,“给十三爷请安了。”
孰知他竟一把把我拉起来,“你请的这是哪门子安?我一生贵为皇子又如何?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跟那些个窝囊废有什么分别?”
我闻言鼻子一酸,“十三爷,您千万别这样说,难产这事儿搁谁身上也没辄,到底是她自己福薄……”
他掩面而泣,“不,是我……是我害了她……十月初一……我本该认命的……”
我听得有些糊涂,“嗯?十月初一?不是鬼节吗?您提它做什么?”
他幽幽叹了口气道,“是啊,是鬼节……”
见他不愿说,我也未再多问,招呼下人过来扶住他,询问道,“十三爷,咱们进去再说吧,这大门外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一口答应了,在下人们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往府里走,“好,咱们去喝酒,酒这玩意儿真是个好东西,呵呵,醉了之后,我就能看见她了……”
酒过三巡之后,他忽然道,“你知道么?对于弘昌,我竟不知是该爱还是该恨了……”
我的手一抖,半杯酒都洒在了桌子上,开口劝道,“弘昌阿哥是您的长子,是她拼了命给您留下的血脉,您加倍疼爱还来不及,又何出此言呢?”
他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就当我为自己开脱吧,有时候我常常在想,若不是为了生他,箐儿也不会那么早就去了……”
“您怎能……”这话虽开了头,我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其实我也不知该怎样劝他,这样的处境如果换做是我,也未必不会这样想。
时隔两个月,十三爷又来到了我府上,相比上一次的颓废而言,这一次他却显得激动万分,其实早在一月前,我便听说了他已被指婚的消息,对象是兵部尚书马尔汉之女兆佳氏,为嫡福晋。我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厌恶之情,那如今他这幅样子,是向我展示他已经忘了筠筱了吗?
“亭潇——”他喊着我的名字,大步流星地走进书房,“你知道么,箐儿她回来了!”
“怎么可能?”莫非他魔怔了吗?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十三爷,我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对于她的死我也很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啊!”
他将两只手撑在桌子上,情绪略微有些失控,“不、不,是真的!你不信我么?”
我无可奈何,“十三爷,您……您让我怎么信呢?难道真有那些个怪力乱神之说吗?”
他铁了心企图说服我,“光凭我说,你是肯定不信的,这么着吧,你自己去一试便知。”
我不禁笑道,“怎么试?到哪儿试?呵呵,您真是越说越玄乎了?”
我没想到他竟然一脸笃定,“十二皇子府,我十二哥的……嫡福晋……你去看看吧,看看她认不认识你。”
“哦……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来的,也许纯粹只是想安慰他罢了,他说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我当真是难以接受,筠筱怎么会变成十二爷的嫡福晋呢?
于是他一走,我便将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当我再次想起来时,已经是在十三爷大婚之后了,这几天的日子里,我慢慢消化了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十三爷当时笃定的表情不时在我脑海中浮现,然后我妥协了,一遍遍告诉自己,去试试吧,不是有句老话儿说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其实,我自己不也盼着筠筱能够回来吗?
在信念的驱使下,我鬼使神差地就去了十二皇子府,起死回生?借尸还魂?当我静下心来在前厅里等候接见,居然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究竟有多么荒唐。
正当我准备打道回府之际,却听到了从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但等我转过身后,来人已经在厅里了,我用审视的目光细细地打量着她,总觉得她和从前的筠筱在气质上有些相似的地方,但不知是她掩藏太深,还是十三爷判断有误的缘故,我在她脸上并没有看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是她在众人的簇拥下朝正坐走去,那种客套的样子却是我所不熟悉的。
既来之,则安之,还是把事情弄个清楚为妙,于是我开始虚张声势地试探她,将我来时在马车上现编出来的一套说辞脱口而出,这之后肚子里早已没了词儿,我干脆也不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眼前的女子似乎有些动容地盯了我半晌,如此一来,我心里的感觉更加确定,又装作想走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