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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允祹奉了雍正之命看管弘时,我与他都是一个头两个大,即便弘时有罪,但他毕竟是雍正的亲生儿子,管教惩罚重不得轻不得,此时此刻有多少眼睛都的盯着我们,半点儿也不敢马虎,稍有行差踏错便会千夫所指。于是我吩咐下人们在家里打扫出一处僻静的小院儿,暂且把弘时安置在里面,可是院门却必须是紧锁的,在外还有士兵看守。
二十三岁的弘时本应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如今却在禁闭的空间里逐渐消沉,刚进来的第一天,他像一只发了狂的狮子一般嘶吼,对雍正和弘历破口大骂。弘时长远儿两岁,就连弘是也不过比他小了三岁而已,如果他们两个都活着,应该和他差不多高吧,看到他我便忍不住想起我那两个早逝的儿子,心下多有不忍,可怜天下父母心,齐妃的处境又怎能好过呢?
我特地求了允祹想去看看弘时,他犹豫再三后终究还是答应了,于是我化装成送饭的小丫头才通过了院外士兵的看守得以进入,这屋子里阴暗的很,窗沿上也积了不少灰尘,由于他尚在受过,因而没有配备下人,弘时背着光在炕上盘腿而坐,身后的发辫早已散乱,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我以前从来都没有仔细的观察过这个孩子,没想到今日能够有此机会,竟然是处在这样的一种僵局里。
我轻声唤他,“弘时。”
他应声转过身来,待看清了我的面容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只在转瞬间他的眼里便喷出了灼热怒火,“滚——你和熹妃、老四,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我耐下性子来缓缓道,“弘时,你是个皇子,对那个位置有向往无可厚非,但你年纪太轻,没见过前朝九子夺嫡的波澜诡谲,你皇阿玛已经登位,你明知你八叔、九叔他们意图不轨,为何还偏要和他们混在一起,跟皇上对着干呢?十二婶儿知道,雍正元年和二年两次祭景陵都是弘历去的,你心里不痛快,可你们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弘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对你不利,你……”
“够了!别说了!我不需要你在这里虚情假意!你以为你是谁?拯救万物苍生的圣人?我最看不惯老四那副对皇阿玛惟命是从的样子,他就是个只知道谄媚逢迎的小人!”弘时情绪激动得一下子从炕上跳了起来,“你!带着你的东西,给我滚!滚——”
我颓然叹了口气,在与他僵持了一会儿后,终究起了身准备离开,但在跨出门槛前我还是回了头,“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雍正四年三月初四日,命允禩、允禟改名,旨曰:尔等乘便行文楚宗,将允禟唐之名并伊子孙之名著伊自身书写;允禩及其子之名亦著允禩自行书写;本月十二日,允禩自改其名为“阿其那”,改其子弘旺名“菩萨保”;五月十四日,将允禟改名为“塞思黑”;
雍正四年六月初一日,雍正将允禩、允禟、允禵之罪状颁示全国,议允禩罪状四十款,议允禟罪状二十八款,议允禵罪状十四款。
允禩共有罪状四十款,主要有:欲谋杀允礽,希图储位;与允禵暗蓄刺客,谋为不轨;诡托矫廉,用允禟之财收买人心;擅自销毁圣祖朱批折子,悖逆不敬;晋封亲王,出言怨诽;蒙恩委任,挟私怀诈,遇事播弄;庇护私人,谋集党羽,逆理昏乱,肆意刑赏;含刀发誓,显系诅咒;拘禁宗人府,全无恐惧,反有不愿全尸之语。雍正称其为“凶恶之性,古今罕闻”。
同年八月二十七日,允禟因腹泄卒于保定。未几,九月初八日,允禩亦因呕病卒于监所。
得知八阿哥已逝的消息后,我命人快马加鞭地送我进了宫,不知道蕴秀现在的情形如何,少时的儿女情长因被无情的岁月逐年磨砺而渐渐消减,可也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行走于冗长的宫巷中,我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永寿宫前,抬首间三个烫金大字映入眼帘,我只觉得明亮且刺眼,进了内室,却不见蕴秀的踪影,我不放心地招呼过一个宫女问道,“你们熹妃娘娘在哪儿呢?”
小宫女低下头答了,“回福晋,熹主子去御花园散心了。”
“的确是应该散心的……”我低声喃喃,转身间却在桌子上看到了一张提了诗的、皱皱巴巴的宣纸,上面写着一首七言绝句:
纸砚平铺墨留香,
浅忆前尘泪沾裳,
惶恐行差半步错,
伶仃孤影映斜阳。
我先前以为蕴秀悲伤之情肯定是有的,只是没想到八阿哥的死居然对她的打击这么大,“惶恐行差半步错,伶仃孤影映斜阳。”我一遍遍小声重复着这两句,是她怕了吗?怕了那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十几年的丈夫,她也认为雍正是个谋父逼母、弑兄屠弟的暴君?手下迅速的将那张纸揉成一团,雍正看见后该怎样的寒心,我已不敢想象。
我慌忙吩咐道,“去……去把火盆儿拿过来。”
“哎哎。”小宫女应声去后又折返,我把那个纸团丢进火盆里,亲眼看着它一点点变为灰烬,才将已提到嗓子眼儿的心,重新吞回肚子里。
“你回来了。”看到蕴秀由宫女搀着进了殿,我赶忙迎上去,“走,再出去陪我转一圈。”甩开跟着她的那些宫女,然后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宫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有些不明所以。
我忿忿道,“去阿哥所,找找那间八阿哥住过的屋子。”
她闻言猛地脚步一顿,“我不去。”
我使劲儿拽着蕴秀往前走,“你既然忘不了他,还不如索性痛快些,无法面对就无法真正走出去,手起刀落也不过是碗大的疤,总比你这样忍受千刀万剐要好得多。”
她一下子甩开我的手,“为什么一味地苛求我?那你呢?你能忘得了十三爷吗?”
我苦笑,亦感心虚地放慢了脚步。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咱两个痴心人就原该凑在一块儿。”她略扬起嘴角,“只是有时候我不明白,皇上对我不好吗?十二爷对你不好吗?可是该忘不了的还是忘不了。”
我无可置否,只得转开话题,“你看这御花园里,一年四季花开花落,和咱们当年做宫
女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可是心境、心境全变了。”
她点了点头,“是啊,变了,我们都变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八阿哥他……你别太伤心。还有,你桌子上那首诗,我帮你烧了,往后……别再这么写了,这样做于你、于弘历都不利。咱们也不是那冲动的年纪了,做什么事之前先想想后果,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弘历这孩子,将来有大出息。你纵是再伤心,也不能让皇上瞧出来,他一生气牵连了弘历就不好了,咱总不能因上一辈的儿女情长拖累了他。”
我握住她的手说着掏心掏肺的话,她抬首,目光落在阿哥所所在的方向,神色忧伤而渺远,我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痴痴凝望着八阿哥背影的小小女子,当年的情景似乎也是这般,蕴秀身上映着夕阳的余晖,直直的化成雕像。
半晌后我问,“长春宫如今是谁在住着?”
她似乎还没有回过神儿来,只随口答道,“是懋嫔。”
懋嫔宋氏,大约是雍正最早的女人了,为他生了两个女儿皆幼殇,熬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个嫔位。雍正对蕴秀的钟情背后,不知还有多少女人就这样无声的枯萎了。
蕴秀冲我笑了笑,不知为何,我却在那笑容中看出了一丝决绝,然后她说,“你放心,我还好,你快回去吧,不然宫门要下钥了。”
我点点头,蕴秀是乾隆的生母,未来的孝圣宪皇后,似乎活了八十高寿,我倒是不担心她会一时想不通而做出什么诸如自杀之类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十二婶儿,额娘她……昨儿个夜里……”面前的弘历抽抽噎噎,几度哭晕过去,“割了腕儿……今儿晨起才发现……没救过来……”
“怎么会……怎么会……”我眼前一黑,瘫倒在炕上,一旁的允祹担忧地抚着背给我顺气,昨天她还是好好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临别时蕴秀的笑容,那里面的决绝,原来是真是存在的,是从那时起她就打定主意了吗?为了一个执念,为了一个得不到的男人,她舍下了丈夫,舍下了儿子,我不敢相信,就是一夜的时间而已,她就去了,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额娘手里……一直握着这个帕子……帕子里包着块儿玉佩……桌子上……有封信……”弘历的声音已是哭得嘶哑,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他颤抖着手臂把一包东西递给我,我亦是颤抖地接过来,这玉佩正是蕴秀多年来随身佩戴的那块儿墨玉雕成梨花状的“莫离”玉佩,是当年八阿哥慷慨相赠,而那方帕子——是四阿哥添了句诗的那方,“寒梅最堪恨,长做去年花。”那遒劲的笔迹依然如旧,原来这么些年她也一直保留着,一方旧帕,几多情思?四阿哥和八阿哥,这一生,她终究是全都辜负了。
“信……还有那信……”我的手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是允祹帮忙拆开了信封,我强忍着眼泪艰难地读下去:
筠筱:
汝犹记吾之玉佩曰莫离乎?一年吾念其典故付与彼听,彼道之曰,生生世世,永不相离,嗟乎!思吾今后无用耳,不如将之赠于汝,愿其可佑汝与十二爷以相守白头。
蕴秀
“蕴秀——”我捏着已被泪水打湿的信纸哭喊,“你怎么这么傻?它压根就不是什么‘莫离’玉佩,是我胡说八道想出来安慰你的,你怎么就当了真?”
喊着喊着一口气没上来,我竟然昏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弘历已经走了,我抱着允祹痛哭不止,“不可能,不可能,她往后是太后呢!她不会死的,是弘历说来骗我玩儿的对不对?”
“岚儿,你冷静一点儿。”允祹的眼圈也是红着的,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妃嫔自戕是大不敬,皇兄已命人严密封锁消息,方才你昏倒的时候,听弘历说皇兄伤心欲绝,随手指了个姓钱的宫女,说她从今往后就是熹妃娘娘。”
我手中紧紧握着那块“莫离”玉佩,一声声控诉着,“只随随便便的一个宫女,怎么能代替她?她可是蕴秀啊,你爱了那么多年的蕴秀……”
“八阿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