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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娘事-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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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她入监牢前两天的事体。
十三玲珑讲:“贾长官,也不怕你笑话,我心里巷,就是挂牢她们2个人,一个是跟了我这么多年的,还有一个,虽然不是我生的,我却是一直当女儿养大的。”
贾正清讲:“我晓得。”
十三玲珑叹了口气,讲:“我就这么点挂记,他们走好了,我也安心了。”
贾正清看着眼面前的女人,就要进牢监了,嘴角上,却在这一刻,挂起了宽松的微笑,这种松松疏淡的表情,贾正清瞧着,反而是心头泛酸,他不去看她的眼睛,嘴巴里说:“是啊,人啊,不管是谁,心里巷,总有那么点挂记。”
十三玲珑说:“长官,你待我的好,我会记得的。”贾正清抬起头来看她,女人的眼睛笑弯弯的望着自己,这种真诚的笑容,干净的,像个小孩子。
十三玲珑讲:“侬也,放心我吧。”

没几日就要冬至了。
贾正清从医院出来,到香烛店买了些金银纸,回到家,一个一个,仔细的叠。
家里冷清清的,就他一个人,有时候,时间就这么溜过去了,贾正清也没知觉,好在,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
叠了扑扑满一铜面盆的纸元宝,贾正清觉得眼前越来越暗,头一抬,窗户外头已经鸦鸦黑了。贾正清觉得肚皮饿了,站起来,把电灯拉亮,去灶皮间(沪语:厨房)下面条吃。
贾正清端了冒热气的面条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了,外面风大起来,玻璃窗的搭扣坏了,被刮的乒乓响,窗帘布夹在外面,面盆里叠好的元宝有的被吹起来,散落了,台面上,地面上,零落几个,顺着风的方向,微微的移动。
贾正清看了,把面条搁在台子上,去拣掉在脚边的几只纸元宝,金的,银的,轻的,微微一捏,就变了形。
贾正清拾起一些来,一阵叫人抖瑟的风卷进来,把面盆里的元宝又掀出几个来,贾正清站起来,去把窗户关掉,这时,他忽然发现,楼底下,站着一个人。
贾正清住的是临街的房子,下面是铺面,这个时候,还是闹忙的,有来往的行人,但是,凭着当警察的直觉,贾正清判定,立在正对自己房间对面路灯底下的那个男人,肯定是在盯着自己家看。
男人个子不算高,戴着顶帽子,贾正清看不清他的脸,他探出身的同时,对面的男人似乎也看到了他,大概也看出了贾正清看到了自己,把帽檐压的更低了些,压(沪语:悄悄躲,这里指走)到马路边,转过身,快步的走远了。
贾正清心里有着狐疑,他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快速消失在这初冬寒冷的晚风里,猜不出他的来历来,毕竟,自己经手过的案子太多了,究竟得罪了多少人,哪些人,他自己,也是不清楚的。
贾正清的手里,还捏着几只纸元宝,在他一瞬间的恍惚里,掉下一只去,被风卷着,转着圈的飞,一点一点的,擦到地面上。
风真的很大,呼呼的,震的房间里,只一根钉子敲着,挂着一根线的贾正白的遗照也轻轻的晃动,贾正清左右看看,把窗户关上,窗帘一拉,这一关一拉,把外头的风声人声和黑暗中别家点燃的光亮,全部的,一并关在了外面。
贾正清捧起了面条碗,才不多时候,一碗热面,已经凉的差不多了。
天真的冷起来了。



第四十六章 被头里的眼泪+第四十七 蝴蝶

眼睛已经病的稀里糊涂了。其实前几天烧退下来过,眼睛说肚皮饿,谭胖很高兴,还煮了鱼片粥给她喝。
眼睛好像真饿了,吃的狼吞虎咽,被小刺卡着了,卡着嗓子直泛恶,谭胖把白馒头浸了醋,眼睛咬了好几口,才把小刺咽下去。
谭胖说:“干嘛吃噶快(沪语:这么快)啊?”
眼睛说:“老好吃的(沪语:很好吃),我怕下趟(沪语:下次,以后)吃不到了。”
谭胖手挥挥,讲:“呸呸呸,童言无忌,随风而去。”
眼睛笑的嘎嘎的,讲:“你这样,像在家门口烧香的老太婆!”
谭胖没回应她,是讲:“这个粥,你欢喜吃,以后我可以经常烧的。”
眼睛舔舔嘴巴讲:“还有哇,我还想吃。”
谭胖的小眼睛眯起来笑,讲:“我就晓得你,还有呢。”
又从保温壶里盛了一点,谭胖喂给眼睛吃,讲:“慢点吃,当心鱼骨头啊。”
眼睛晃晃脑袋含一口稀饭,米饭软糯,米汤很浓,带着鱼肉的鲜香。吐刺的时候,谭胖的手伸过来,让眼睛吐在他的手心里,谭胖胖,手也肉,手指倒长,手心摊出来,平坦厚实白嫩。
眼睛嘴巴里的小刺含着,忐忑的看了半天,最后,把刺吐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眼睛讲:“老谭,你的手,像耶稣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眼睛开始很顺口的叫谭胖老谭了。
谭胖说:“哦?”
眼睛讲:“真的呀。”
谭胖看看小姑娘,问:“眼睛,你看到过耶稣吗?”
眼睛被问的一愣,眼皮垂了,讲:“哦,我小时候,亲戚家里有个耶稣的像。”然后,又吞了一大口稀饭。
谭胖说:“哦。”看着眼睛腮帮子鼓啊鼓的慢慢吃一口饭。
谭胖思索了下,问眼睛:“眼睛,阿拉,也算是朋友了吧,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多少大了?”
眼睛一口咽了稀饭,看着谭胖,讲:“你老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谭胖叹口气,讲:“眼睛,我是医生呢,你几趟(几次)生毛病都在我手上看的,你当我真的啥也看不出啊?”
眼睛听着谭胖讲的话,眼睛盯在被头上,两只手拉在被角上,刚刚吐在手心里的鱼刺落在被单上,白的,软的,但小头头,是尖锐的。
眼睛的声音没那么欢快了,讲:“你老(沪语:很)喜欢多管闲事的。”

眼睛沉默了,谭胖看着小姑娘的头越垂越低,几乎要弯到了被头上,谭胖叹了口气,拍拍她,讲:“眼睛,其实,没什么的。”
眼睛的脑袋抬起来,看着他,大眼眶里,竟然是含满了泪水的,摇摇欲坠着,好像再微微一动,就要滚出来。
眼睛的声音也像从水底下冒出来一般,是湿的,眼睛喊着:“你老怪的,好好的,干嘛要把这层纸头捅破呢?听我告诉你我一生下来就是一个怪物,就那么叫你开心啊?”
谭胖看着小姑娘捏的紧紧的轻轻发抖的拳头,讲:“谁?谁说你是怪物的?”
眼睛的头低下去,眼泪落在被头上,飞快的用手擦了,抬起头讲:“我晓得你的意思,我看见你吃人肉的事体,你一面对我好,一面抓我的把柄,就是怕我讲给别人听!”
谭胖看着小姑娘愤怒起来的眼神,有些哭笑不得,讲:“你讲的什么呀。”
眼睛身体缩进被头里,声音闷闷的讲:“好了,我晓得你也有我的把柄,我肯定不会把你的事体讲出去的。以后,你不要再睬我了,这个,”眼睛的一只手伸出来,指着端正摆在枕头襟的一双黑皮鞋,摒了一口气讲,“这个还给你,你拿走好了。”
又讲:“稀饭我吃了,现在还不起了,等明朝我起来,烧还给你。”
眼睛闷在被头里讲着这些话,心里憋着气,气都透不上,胸口一抽一抽的疼。
这时候,她听见关门的声音,谭胖,真的走了。
眼睛掀开被头的一角听了会,真的安静了。眼睛把头埋在黑暗里,闷热的,看不见外面,也看不见自己,这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让她觉得难受,难受的又想哭了。
反正,也没人了,所以,眼睛伤心的哭起来,哭的很厉害,眼泪鼻涕,淌了满脸。

忽然,被子就被揭开了。
一阵的光亮,眼睛的眼睛眯起来,看见谭胖高高胖胖的站在光的中间。
谭胖讲:“你干嘛哭啊?”
眼睛吸吸鼻涕,翻个身,讲:“你不是走掉了吗?”
谭胖讲:“我去倒点水给你擦面孔啊。”
看看眼睛,又讲:“没事哭什么,一头汗。”
眼睛讲:“不是讲好了吗,你不睬我,我也不睬你。”
谭胖讲:“为什么?”
眼睛吸吸鼻子,讲:“你是大医生,没事体睬个怪物做啥?”
谭胖叹口气,讲:“眼睛,谁讲你是怪物的?真是不负责任,你这样的,是病啊。”
“病?”小姑娘转过头来。
谭胖扶她起来,把拧干的热毛巾给她,讲:“是,这是病。”
眼睛接了毛巾,却并不动,只傻傻盯着谭胖看,谭胖看着小姑娘的眼睛,那么大,带着点茫然,又似乎,带过一星点亮光的眼睛,谭胖讲:“眼睛,别再讲自己是怪物这种话,你只是一生下来,就得了一种病,什么怪物的说法,那真是迷信!”
眼睛看着谭胖,仔细的看了又看,这个男人,胖胖的,胖胖的男人她见的多了,但没有一个,像谭胖这样的,他是小眼睛的,虽然小,虽然躲在眼镜片后边,但那眼睛里的光还是亮闪闪的看的清楚,就像,太阳在云的后面,天还是亮的一样。
见眼睛不动,谭胖拿过毛巾,给她擦起脸来,毛巾温暖,谭胖男人的手有点重,但却是有条理的,仔细避开着她脸上的小疱,左边,右边,额头,下巴,鼻梁,再轻轻的按按鼻孔,吸去她挂着的鼻涕,温温的气息,就直接跑进了眼睛的鼻孔里,一直,透到头顶心去。
谭胖啰嗦,还在絮絮叨叨,讲:“才退烧了,又一身汗,受凉了可不好,你这个人,真是一点不叫人省心。晚上,被子一定要盖好啊。”
谭胖碎嘴的像个老太婆,但,忽然,眼睛就相信他了。

眼睛的脸又干干净净了,她拿了冬冬给的小镜子美美的瞧,忽然问谭胖:“老谭,我这个毛病,治的好吗?”
谭胖看着眼睛,斟酌了下,讲:“这个不好说,你要先把你的情况讲给我听听。”
眼睛低头不说话了。
谭胖顿顿,问:“眼睛,我是想帮你的,但是,我没接触过你这样的病例,你最好,详细点讲给我听,比如,是啥个时候,开始不长模子(沪语:个子)的?还是,你现在,到底多大了?”
眼睛的心口一直像被泥堵住了,谭胖的话就像水一样哗啦啦的冲,眼睛觉得,心里面,包着的一层,马上就要被融化了,不见了,扭捏着,眼皮抬起来,又垂下去,手指头绕来绕去,眼睛的声音像蚊子嗡着飞一样低,小姑娘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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