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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缓缓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研着砚台,而后抽出一支青竹毫,异常谨慎地书写起来。
他的字内秀又不失大气,蝇头小楷规整悦目,饱含灵气,纸生云烟,而徐真却只是注意着他的眼睛。
李泰在落泪,泪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将字迹打湿,慢慢化开,他却收不住情绪,一气呵成,这才以袖揩泪,朝徐真笑笑。
“本王失态了。”
他将案上的书信卷起来,小心地放进一个竹筒之中,而后想了想,又抽了出来,转身到后面的书柜搜寻了一番,取出一个有些陈旧的卷轴来,不舍地抚摸着那卷轴,这才将卷轴放入另一个竹筒之中,与书信竹筒一并交给了徐真。
“大将军,劳烦你白跑一趟了,这长安么,我就不去了,这两样东西,还要劳烦将军亲手交给圣上,若将军觉得难做,生怕受到牵连,本王也不会为难将军。”
李泰说完,手轻轻按在了案上那柄割纸小刀上。
徐真很明白李泰的意图,这位濮王是宁死也不肯回长安了,如果徐真担心无法完成使命会受到牵连责罚,他李泰愿意自绝于此!
“大王…这又是何苦呢…”
徐真轻叹一声,他心里有些不解,这李泰未被流放之前,拼了命想当皇帝,如今圣上给了他机会,他却又拒绝了,难不成真的在这武当山里修行,看透了人世红尘?
他知道事情的真相绝非自己所想这般,但他也很敬佩李泰的取舍,他接过竹筒,塞到已经空掉的胡禄之中,掩藏妥当,绑在了背上,郑重地朝李泰行了一礼。
“既是如此,徐真就先回去复命了。”
李泰没想到徐真会答应得如此干脆,若换了别人,就是强行劫持,也要把他抓回长安去了。
或许他终于明白徐真为何能够在他与李治争宠夺嫡之时保持中立,也明白了圣上为何如此看重徐真。
“本王就不远送了。”
李泰淡淡一句,与徐真相视一眼,二人目光相触,皆可感受到对方的敬意。
徐真离开房间之后,李泰缓缓跪了下来,面西北而三拜,而此时的皇宫之中,依窗望东南的李世民,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眉头紧皱,兀自喃喃道:“青雀儿…”
第二百一十三章 李泰书画圣上夜哭
古语有云,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
马革裹尸,或许是儿郎们最无奈也是最荣耀的死法,可真的那么令人向往么?
或许不是。
玄甲百骑一路杀来,如今就剩下三十二人,战马仍旧是一百之数,只是后面的战马都空了,马背上驮着的,是战死兄弟的铠甲兵刃和私人物品。
由于时间紧促,无法将他们带回长安,只能原地安葬,待回去复命之后,再使人来迎回故乡。
出发之时,在他们的眼中,徐真是大将军,而旅途之中,徐真不再是大将军,真正成为了他们可以用命来信赖和依靠的弟兄,到了回归,徐真又成为了大将军,但这一次,是他妈心目中真正的大将军!
或许因为没能接走李泰,或许是王府中那名旅帅将消息放了出去,或许是李泰变得更加的消沉。
总之,没有人再想去杀李泰,徐真等人也再没遇到过阻碍和截杀。
二十二年十月末,天气寒冷,花草树木都挂满了霜花,徐真终于回到了长安城。
他并没有事先告诉任何人,可到了朱雀门,他却看到一袭白袍子的李明达,正在城头,眺望着自己的方向。
不是李明达运气好,也不是她手眼通天,知晓徐真今日要回来,而是从九月末开始,她就天天到城头来守候着!
女武官们的眼力很好,第一时间认出了黑甲百骑,认出了为首的红甲徐真,当她们告诉李明达,前面就是徐真的队伍之时,这位最重仪态的县主,已经开始飞奔下城。
徐真也看到了李明达,可他带着还活着的弟兄,也带着死去的弟兄,在弟兄们得到妥善安置之前,他不能歇息下来。
虽然戴着面甲,但李明达一眼就认出了徐真,那目光不正是她日夜期盼着的么?可当她看到徐真骑队后面那六十余驮着马包的战马之时,她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徐真既欣慰又感激地与李明达对视了片刻,而后领着弟兄们,入了城门。
回到驻地之后,徐真带着六十几个鱼袋,还有两个竹筒,在李明达的陪同下,进入了武德殿。
李世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不是苏元朗,也不是李淳风,而是袁天罡。
他体内的丹药余毒已经清除干净,再用洞天福地,虚弱的身体会受不住,而袁天罡又进献了支撑他身体的补药,是故李世民又疏远了苏元朗和李淳风,将袁天罡带在了身边。
这袁天罡也是深谙圣意之人,见徐真来见,自己就跟着宦官宫女一同出去,将空间留给了李世民和徐真。
“徐卿,你终于回来了,青雀儿呢?”李世民难掩眼中的欣喜,然而当他看到徐真手中的鱼袋和竹筒,微微的笑容却又凝固了起来。
徐真将竹筒的塞子拔开,取出书信和卷轴,双手奉上。
李世民看着案几上的书信和卷轴,双手在微微颤抖,他打开了书信,看着字里行间的泪痕,默默地读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的手书。
他的眼眶开始发红,徐真知道,他该给这位风中残烛一般的老人,一个独处的时间。
他刚步出房间,关上房门,身后就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
李世民很清楚,徐真是怕看到他在臣子面前哭泣,会损了他的面子,可徐真却并不知道,或许李世民在哭泣的时候,正需要一个人陪着自己。
好在李明达也来了,徐真与她低语了几句,后者面露疼惜之色,轻轻推门而入。
李世民将书信轻轻放在案几之上,就好像那书信不是几张纸,而是儿子青雀儿还在跳动的心脏。
他捧着那个卷轴,有些迟疑,不忍打开,见得李明达进来,慌忙抹掉眼泪,挤出笑容来。
“兕儿…青雀儿…他终究是不肯原谅我,是这样么?”李世民湿润着眼眶,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这一刻,他的内心充满了歉疚。
李明达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父亲,在她的印象当中,父亲极为硬朗,轻易不落泪,她慢慢从父亲的手中取过那卷轴,缓缓摊开来,而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眶顿时红了起来。
李世民小心翼翼地朝那卷轴偷看了一眼,生怕会看到让自己更加愧疚的画面,然而他的目光却死死地定在了卷轴的画面上,而后目光慢慢变得柔和,似乎灵魂一头撞入了回忆当中。
画轴缓缓摊开,李世民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身子圆乎乎的孩童,调皮的趴在父亲的肩头,扯着皇冠上的旒珠,一个小女孩则坐在父亲的膝头,扯着父亲的胡子,父亲故作尊威,眼中却充满了慈爱。
母仪天下的皇后静静站在一旁,眯着狭长迷人的双眸,尽是幸福的微笑,抚摸着一个羞涩内敛的孩子。
稍大一点的孩子则带着三个妹妹,交头接耳的笑着。
这就是他们一家。
扯旒珠的是李泰,扯胡子的是李明达,爱害羞的是李治,照顾着妹妹们的,是大哥李承乾。
李泰知晓父亲要他回长安的意图,但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李泰,他知道自己一旦回去,大唐必定再次陷入混乱的暗斗之中,他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在晚年的时候,还要看到国家混乱不堪的局面。
所以他没有跟着徐真回长安,但他送来了这幅亲手描绘的全家画像,就是想要告诉李世民,在他的心目当中,这才是最美好的回忆!
李世民的视野模糊了,他强忍着泪水,让李明达退了出去,自己则呆呆地看着那画像,只是枯坐。
李明达退出房外,见徐真还候着,不由扑进徐真怀里,低低地抽泣起来,不远处的宫人和宦官一个个低垂着头,如同石头雕像一般,不敢往这边再看一眼。
徐真轻轻拥着李明达,任由她发泄心中的忧伤。
李明达哭了许久才止住,与徐真一道守候在门外,直到夜半,李世民发现女儿还在外面守着,连忙让徐真将李明达送回宫中,李明达看着圣上安寝,这才由徐真护送着回到淑仪殿。
此时宫门早已关闭,徐真乃外臣,按理说决不能留宿禁宫,可他明面上是李明达的哥哥,内宫之人都知道李明达的真实身份,如今有圣上亲自发话,他们又岂敢乱嚼舌根。
“徐家哥哥,宫门闭了,今夜。。。今夜就在这里歇了吧。。。”
李明达已经是十七的大姑娘,又出落得倾国倾城,早早就对徐真表露了爱意,两人历经生死,这份情谊早已深入骨髓,并不需要刻意遮掩。
徐真见得李明达说话时那娇羞惹人的神态,心头不由猛然一荡,可他知道这是大内禁宫,许多事总是需要顾忌的,于是在女武官的带领下,来到客殿的偏房。
那女武官想来早已仰慕徐真,在这深宫之中有寂寞难耐,练武女子素来胆大,不时挑动眉目暗送秋波,徐真只能讪讪以对。
女武官面容和身段都属上佳,常年练武,筋骨柔软体格健美,如充满野性的成熟母豹,凯萨和张素灵已经前往吐蕃好一段日子,徐真也没得开荤,适才又被李明达拨动了心弦,生怕女武官半夜溜进来投怀送抱,自己万一把持不住,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于是,徐真由离了偏殿,来到武德殿,就在圣上的寝宫外,一直守到了天亮。
他是左屯卫大将军,百骑的首领,北屯营统领,又是圣上的心腹,替圣上站岗,无可厚非。
直到天大亮,徐真才出宫回了徐公府。
李明达也是彻夜难眠,一方面担忧李世民,一方面却心思着徐真,好几次想要到偏殿去找徐真夜谈,但终究